走出傷兵營才發(fā)現(xiàn)，四阿哥的正紅旗大營就在他后方，四阿哥面沉如水也湊巧從營中走出，正巧和胤祚碰到一起。

    “六弟。”四阿哥打了聲招呼。

    胤祚本想裝作沒看見他的，但既然被叫住了，便也拱手道：“四哥。”

    四阿哥點點頭，見胤祚有些拘束，便道：“現(xiàn)在就我們兄弟兩個，沒必要這么拘謹(jǐn)。”他話雖這么說，臉上卻還是掛著寒冰。

    四阿哥也就是后來的雍正皇帝，是九龍奪嫡中最后的勝出者，史書上說他繼位之后逼母弒兄又殺了助自己上位的年羹堯。

    能在激烈到變態(tài)的皇位爭奪中最終奪魁的人，其心計城府一定是深到變態(tài)的，加上四阿哥常年面癱一樣的冰山臉，所以盡管胤祚和他是一母所生，關(guān)系卻不是非常親近，有時候胤祚還會刻意的疏遠(yuǎn)他。

    但是在經(jīng)歷了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對他的態(tài)度之后，胤祚覺得四阿哥這幅冰山臉也沒那么討厭了。

    胤祚無話，四阿哥便先開口道：“自京城一別，我也近兩年沒見過你了，你比離京時高了，也壯了，做了幾件讓皇阿瑪高興的事情，倒有個男人樣子了。”

    聽到一串夸獎而不是想象中的對家國大事的探討，這讓胤祚非常詫異，將腦海中早就想好的各種圓滑的應(yīng)對之詞放下后，胤祚突然覺得有些累，又很舒服。

    即便是夸獎，四阿哥也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望著遠(yuǎn)方。

    胤祚道：“之前在學(xué)堂上，李師傅滿口之乎者也，我學(xué)不來；在學(xué)堂外，無論經(jīng)濟(jì)民生都比背書有意思多了。”

    胤祚本是半開玩笑的語氣，但四阿哥這人顯然沒什幽默細(xì)胞，想了片刻道：“你說的在理，無論官居一品統(tǒng)領(lǐng)朝政，還是做個芝麻官，天下萬事，都不是死讀書就能明悟的，圣人之言在于開智，而有些人卻生而知之，自然也不必埋頭苦讀。”

    胤祚謙讓幾句，兩人便陷入沉默，片刻后，胤祚又問起德妃事情，平心而論德妃對他極好，簡直就是狠狠的溺愛。

    而胤祚自從離京城之后，卻少有去看望她，確實有些不孝了。

    四阿哥如實跟胤祚講了德妃近況，并叮囑胤祚要多去宮里請安。

    這時胤祚才知道，盡管德妃瞧不上阿依慕這個兒媳婦，但他死在長白山的消息一出來，馬上就派人把阿依慕母子接進(jìn)宮里。這讓胤祚頗為感動。

    而四阿哥雖未明言，但胤祚卻也猜得出來，當(dāng)時索額圖對京城銀座銀行動手，是四阿哥出面斡旋保護(hù)，這才讓索額圖轉(zhuǎn)而向齊齊哈爾銀行下手，最終功虧一簣。

    聊完了德妃之后胤祚又與四阿哥扯了會京城趣事，都是些哪個大臣養(yǎng)了一房小妾被原配知道啦，哪個紈绔京城鬧市強(qiáng)搶民女啦……大多是四阿哥講，胤祚在聽。

    講的人面若冰霜，聽的人也心不在焉，兩人的表情都很沉重，搞得部下以為自己主子在探討大事，遠(yuǎn)遠(yuǎn)的護(hù)圍起來，不讓人接近。

    大戰(zhàn)之后，兩個手握重兵的皇子在血腥彌漫的戰(zhàn)場上聊京城趣事，這事情確實讓人覺得詫異，但二人偏偏還這么做了，而且還講了很久。

    老實說四阿哥講這些事情如同在播新聞，平鋪直敘，毫無樂趣可言，但胤祚聽他扯這些事情，心中的沉悶就去除了許多，仿佛又回到無逸齋，他天天上課時看頭頂云卷云舒的日子。

    “四哥，謝謝你。”當(dāng)四阿哥絞盡腦汁，終于講完了趣事之后，胤祚如是說道。

    “大戰(zhàn)之后，當(dāng)有人開導(dǎo)，否則易在心中郁結(jié)成疾，這是我身為兄長之責(zé)，無須言謝。”四阿哥道。

    此時日頭已至正午，戈壁上風(fēng)沙彌漫，天地昏暗，天空中漸漸又泛起血紅。

    “晚飯時，皇阿瑪要召集所有大臣皇子議事，我猜會討論是否進(jìn)軍的問題。”胤祚率先挑起了沉重的話題，“現(xiàn)在我軍傷亡慘重，而葛爾丹卻未傷及元氣，若是再戰(zhàn)，恐難取勝，而若是退兵，恐怕以后再也沒有剿滅葛爾丹的良機(jī)了，四哥，你怎么看？”

    這個問題也是胤祚胸口的一塊巨石，葛爾丹不死，喀爾喀蒙古難以收付，將準(zhǔn)格爾改名新疆，更是空中樓閣，如此一來中華的領(lǐng)土完整難以保證，歷史可能改寫。

    但若是進(jìn)軍，且不說他與阿依慕的關(guān)系，就是死了這么多人，也讓他于心不忍。

    這次四阿哥想了許久，才指著那些傷兵營道：“為將者，當(dāng)愛兵如子，心冷如鐵。”

    “我做不到。”

    “生死見多了，心自然就冷了。”

    胤祚覺得此刻的四阿哥像個哲人。

    在他此行遇到的康熙皇子中，三阿哥對他攻訐最甚，五阿哥表現(xiàn)的冷漠，大阿哥雖心存嫉妒但隱藏的很好，眾皇子名義上為兄弟，實際早已沒了親情。

    唯獨與四阿哥的一番交談，胤祚發(fā)現(xiàn)四阿哥是真心把他當(dāng)兄弟幫他。

    未來的雍正果然與眾兄弟是不同的，后世有人看雍正奪嫡歷程，總結(jié)出一句話。

    不爭之爭，是為大爭。

    與四阿哥作別之后，胤祚的情緒已經(jīng)好上許多，進(jìn)入帳中安慰阿依慕。

    這丫頭見了一晚上的血腥，有差點被她父汗一箭射死，此時顯得格外失魂落魄，蜷縮在帳中，像個沒人要的小野貓。

    胤祚沒多說什么，只是靠過去，把她緊緊的摟在懷中。

    晚飯時分，天地陰沉，康熙御帳之上陰云密布，軍中將領(lǐng)一個個走入御帳之中。

    胤祚走到御帳坡下，抬頭往上看，只覺得這個半人高的小坡無比高聳。

    在他愣神的功夫，他身后響起一個聲音：“六阿哥，別來無恙啊。”

    胤祚詫異回頭，看見的是一張圓臉，下巴上留著胡須，須發(fā)灰白，赫然便是索額圖。

    一瞬間，種種回應(yīng)滑過胤祚心底，憤怒、不屑、嘲諷、質(zhì)問，種種激烈的情感在出口的一瞬卻又歸于平淡。

    只余淡淡的一句。

    “別來無恙。”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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