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島市,方城縣四里店鄉,現在已經叫四里店鎮了。
很多人不明白鄉和鎮之間的區別,其實兩者在行政級別上是一樣的,只是農業人口比例的多少而已,大致可以這樣理解,鎮比鄉在各方面都更接近城市一些。
已經有點城市樣子的四里店,一輛往返于縣里和鎮廣場的小巴在終點站緩緩停了下來。今天大雪,車開得很慢,小巴明顯超載了,從二十八座的車上陸陸續續下來四十多人。
天色已經晚了,加上下雪陰天,外面幾乎完全黑了下來。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把手里的麻袋扛到了肩上,抬頭分辨了一下方向,然后向鎮子的東北方走去。
鎮的確要比鄉好一點,以前這里還叫四里店鄉的時候,這條路還沒有路燈。
雪剛剛停,還沒來得及清掃,像是這種小鄉鎮,也沒有實力去在每條街路上灑除雪劑,都要靠各單位、學校去分片清理,這場雪來得急,要清理也是明天的事了。
腳踩在新雪上,每一步都有一個腳印,剛落下的雪其實并不滑,而且發澀,踩上去吱吱地響。鄭德武借著燈光,找到了路口那家昌記肉餅,然后向里面拐了進去。
這樣的小道就沒有路燈了,好在雪會反光,依然能夠依稀看見前面。
道邊的院子里傳出兩聲狗叫,傳出好遠去,里面似乎有人呵斥了一聲,接著就沒了聲響。有房子的地方基本上都亮著燈光,可是路上卻一個人都沒有。
小鎮里的居民,生活都非常規律,現在正是吃晚飯的時間。
鄭德武又沿著小道走了一陣,進了前面居民樓。
外面拍打拍打身上的積雪,又在單元門口跺了跺腳,之后鄭德武才敲響了一樓中間那家的房門。
“來了來了!”一個女孩的聲音傳了過來,緊接著門被打開,里面的女孩看見門外的大叔,笑容凝固在臉上,名顯露出不太耐煩的表情,也沒說請進,而是朝屋里扭頭,喊了一聲:“媽,二叔來了。”
屋里,一家人剛吃完飯,女人正在往廚房里拾掇碗筷剩菜,聽到這句二叔也是一愣,然后也不吱聲,繼續擦桌子。倒是男主人迎了出來。
“德武啊,愣著干啥?進來吧。”
兩間屋沒有廳,飯桌就擺在臥室里,此刻桌上的已經不剩什么了,還有半盤土豆絲沒端下去。德武把肩上的麻袋拿了下來,遞給嫂子,道:“給孩子帶了點大棗,自己家里產的,沒農藥。”
“嗯,放那吧。”女人指了指墻角,并沒有接。
德武有點尷尬,一旁,男主人鄭德文一把接了過來,半是埋怨道,“誰能吃這么些大棗啊?還拿這么多。”
德武擠出一絲憨笑,“補血。”
把人讓到屋里坐下,見自己兄弟眼睛盯著桌上那盤土豆絲,德文問道:“還沒吃飯吧?”
鄭德武語塞。
多余問。
“仲梅啊,二弟沒吃呢,再給掂對個菜吧?”
鄭德武一臉尷尬,趕緊朝廚房喊:“嫂子,不用麻煩了,這不是有土豆絲嗎?我對付一口就行了。”
不一會兒,女人把晚飯剩的炒豆芽也端了回來,又抓了兩個饅頭,拍在桌子上一蹲。
“二弟大老遠來的,就讓人吃剩的啊?再去炒個菜!”
女人轉身,不冷不熱道:“二弟也不是外人,你還當客人招待啊?”
“炒個雞蛋費勁嗎?”鄭德文不樂意道:“躲開,不用你!老二你先吃,我去給你炒個雞蛋。”
“哥,不用了……”
說不用的功夫,德文已經進了廚房。
當嫂子的也不進屋,拿拖把拖過道里的黑水,這是德武進屋的時候帶進來的。
雞蛋打到碗里,嫩蔥熗鍋,扒拉兩下就算一個菜。家里有散白酒,德文把小酒盅拿了出來,哥倆面前一人滿了一杯。
“你吃你的,我吃過了。”
德武也不客氣,狼吞虎咽,饅頭蘸著菜湯,幾口就下去一個。
“你慢點,慢點,先喝口酒。”當哥哥的勸道。
“哥,下個月我還想再去一趟京城,你給我拿點錢。”
鄭德文舉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又緩緩放下。
“老二啊,咱媽是哪年走的來著?”他沒接這個茬,反而問了這么一句。
德武也放下了筷子,卻不抬頭,看著桌面答道:“那年婷婷剛上小學,到今年九年了,我都記著呢。”
“老二,都九年了,你還要告嗎?”
當弟弟的不說話,眼里的淚,噼里啪啦的往桌上掉。
哥哥一仰脖把酒盅里的酒一飲而盡,眼圈也紅了。
“老二啊,人一輩子,有幾個九年啊!”
鄭德武眼淚嘩嘩的,“哥,咱媽不能就那么白死啊!”
“可是有用嗎?”鄭德文也是在一瞬間情緒崩潰,“那是你媽,也是我媽!媽那么冤死我心里就不難受嗎?可是咱媽活不過來了!你就是把他們都告倒了,把他們都槍斃了,咱媽也活不過來了!你就忍心讓她在冰柜里凍著?不得安息?”
“咱自己的日子就不過了?”
德武嘴里還有半口饅頭,卻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你一次次的進京,去省里,被人抓進去多少次了?拘留過,勞教過,你還去啊?我認識派出所的人,人家都跟我說了,再去肯定給你判刑!我真的看著你去蹲監獄嗎?”
德武不說話,只是把拳頭攥得緊緊的。
“老二,咱斗不過他們啊,你看誰去上告最后得著好了?一個都沒有!可是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啊!媽走的那年你才26,今年你也35了!這九年的大好光陰因為這件事都荒廢了,值得嗎武子?”
“哥,不去告的話,我對不起咱媽啊!”
這句話說得他當哥哥的滿臉愧色。
“老二,你沒想想,媽要是在天有靈的話,真的愿意看你這樣嗎?她真的愿意躺在冰冷的冰柜里嗎?兄弟,算了吧……”
“這個世道,不容你去較真兒啊!別人不說,就看看咱們兄弟倆,你是有血性,可又怎么樣?現在工作工作丟了,對象對象跑了,除了家里的那幾畝地,你連點收入都沒有!又是拘留又是勞教的,武子,你覺得你應該活成這個樣子嗎?再看看我,我是沒出息的,他們說上訪影響孩子今后升學,我就連個屁都不敢放一個,可是好歹我能活著,沒出息的活著!”
德文說著再次哭了出來,“老二,別較真了,跟哥一樣,沒出息地湊合活著吧!找個地方打打工,攢點錢,最好能成個家……”
德武搖頭:“哥,九年了,我上下奔走九年了!我心里過不去這個坎兒,咱媽操勞一輩子把咱哥倆拉扯大,你好歹讓老太太順心了,讓她看到你娶媳婦,讓她抱上了孫女!可我呢?我那時候混,不懂事,沒盡過一天孝!”
“哥,你讓我去吧,已經九年了,不差這一年,滿十年要是還不見亮,我也死心了,這十年就算我當兒子的盡孝了,行不?”
……
永安墓園,在那個漫天飛雪的場景里,老白低頭不語。
一旁,靈魂狀態下的李雪蓮再次跪了下來,淚流滿面道:“尊使,勞煩您給我兒子帶個話,告訴他,咱不告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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