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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匠心 正文 第310章 淘寶天堂

作者/雅玩居士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潘家園舊貨市場位于東三環潘家園橋西側,995年之前,這里已經形成了人稱“鬼市”的非法文物交易市場。那時候,每天天沒亮,一些來路不明的“鬼”們紛紛從胡同里鉆出來,占據街道兩旁的空地,放下麻布袋或蛇皮包,從里頭掏出些舊貨就地擺上攤。

    幾乎與此同時,一些“古玩蟲”也匆匆趕到這里,騎車的、步行的,還有人一溜兒小跑兼做早鍛煉。他們每人帶著一只小手電筒,借助手電光一個攤位一個攤位地逛,挑選自己心愛之物,直到天大亮自動散場。

    賣主這邊,往往都會有人自發充當“哨兵”,占據一處垃圾堆或雜物堆的高處,擺上幾樣東西,一邊談買賣,一邊目光四移,發現有“敵情”,收拾東西就逃,同時,還大聲吼著發出警報:“城管來了!工商來了!文物局來了!稽查隊來了!”買的和賣的一秒鐘之前還在天南海北地胡吹亂侃,這會兒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用最敏捷的身手收拾好“鬼貨”,用百米跑的速度沖向岔道、胡同,作鳥獸散。有年紀大的和腿腳不便跑不動者,自然就倒霉了,輕的東西被查抄,重則連人帶物都被帶走,交完罰款再放人。雖說諸多的執法部門都管這一行動叫“查抄”,但實際上與“沒收”是同義詞,一經拿走,絕無發還,可在法律上這樣叫法要好聽得多,因為打砸搶違法,“沒收”私有財產要經過法院判決,唯有這“查抄”是一種執法過程,東西是暫時擱他那兒。盡管這一擱遙遙無期,但打表面兒看上去似乎并沒有違法。

    995年,借助拍賣公司將文物公開上市的東風,有關部門解放思想,在潘家園街道南邊的空地上用帆布搭建了臨時帳篷,然后讓街面上的“孤魂野鬼”們退街進場,半收半掩、半合法半非法地將一些文物摻雜在古玩舊貨中公開買賣。再往后隨著市場經濟體系的不斷發展,特別是新《文物法》的頒布,市場不斷擴大,條件越來越好,進場人數與資金也逐年遞增。截至2005年,這里占地面積達4500平方米,攤點3000多個,來自全國24個省市、幾十個民族的古玩商販有數萬人之多。

    隨著拍賣業一個又一個財富神話的誕生和中國旅游業的日漸繁榮,再加上新聞媒體不遺余力的炒作,潘家園在極短的時間內超出了始作俑者最初的創意極限,迅速發展成為一個多體系、理念化的文化標志,它將中國的傳統文化用現代交易手段進行充值,讓外國人觸手可及、令中國人為之癲狂。據不完全統計:潘家園開園以來,全世界有近百個國家、0000余人次的各國政要和使節先后慕名來到這里。如芬蘭總統哈洛寧、斯里蘭卡總統庫馬拉通加夫人、美國眾議院議長哈斯德、希臘總理希米蒂斯、羅馬尼亞總理納斯塔塞、美國總統克林頓的夫人希拉里、俄羅斯總統普京的夫人、泰國公主詩琳通、國際奧委會主席羅格的夫人、“歐元之父”蒙代爾等。其中,包括克林頓的夫人在內的不少“第一夫人”,還把在潘家園參觀和購物的經歷寫進她們的回憶錄。越來越多的國家甚至把潘家園列入重要的旅游景點,“登長城、吃烤鴨、游故宮、逛潘家園”,已成為外國游客到中國旅游的重要項目。

    今天的潘家園,已順理成章地坐上了目前中國內地古玩聚散地的頭把交椅,這里每周四至周日開放4天,每天的商品成交額如果按入場者平均消費00元估算,就有00萬元,保守點打個對折,也能在四百萬人民幣以上。每到開放日,來自世界各地的“淘客”們晃動著不同膚色的手,在地攤上挑來揀去、討價還價,寒來暑往、樂此不疲。

    潘家園舊貨市場經營的商品主要有五大類:字畫、陶瓷、青銅器、金銀珠寶器、竹木牙骨器等。記者作過估算,每天上攤兒的這五大類商品不少于十幾萬件。這些打著“古玩”旗號的東西都是來自哪里?這當中的流通環節又是如何形成的呢?一般說來,字畫的來路簡單一些,基本上都出自社會流傳的真品和一些職業畫匠臨摹的贗品。其他物品的來路有四條:一是由文物販子走街串鄉,到老百姓家里收購一些祖傳或偶得之物;二是在一些古代有名的老窯址、老作坊都有專門仿古做舊的新工地,它們生產的仿古器物通過各種渠道通常可以在幾天內迅速流入國內外文物市場;三是家傳或市場上倒騰的舊對象;四是盜墓所得。

    這些真真假假的古玩商品,流通渠道主要是由兩類人的經營活動構成。一類相當于批發商,道上人稱“大爺”,這些人是中國古玩市場的源頭和始作俑者。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不會在市場上公開露面,基本上是一些見不得陽光的盜墓賊或文物制假者。這部分人行蹤詭秘,風險性大,蹲大牢判重刑、丟身子掉腦袋的都有,但在藝術品市場流通鏈上,與那些直接進市場經營買賣的下線比,他們的經濟收入卻顯得偏低。

    第二類人綽號“二爺”,風險最小、掙錢最多,他們是古玩市場的直接銷售者。這部分人群的組成基本上是農村的農民和小城鎮里的無業人員。記者留意觀察,在北京的古玩市場,攤主們絕大多數來自經濟滯后的省市,其中以河南、安徽、江西和福建四省的農民居多。市場流通的對象在品種上各有側重:河南人主要經營青銅器、玉器以及鈞窯、汝窯、磁州窯等北方的瓷器;安徽、江西人主要經營元明清三代的青花、釉里紅瓷器;福建人除開賣當地土窯仿燒的景德鎮各代青花瓷之外,多經營建窯黑瓷與土龍泉瓷器。文物商販中也有其他省份的人,如:賣新疆玉和俄羅斯玉的新疆人、賣老玉的東北人、賣唐卡和銀器的西藏人、賣彩陶的甘肅人、賣唐三彩的陜西人、賣紅山玉的內蒙人,還有啥都賣的山西人,等等。

    在“二爺”中,北京本地人主要開古玩店,有少量過去的老玩家也會將一些自家淘汰的東西臨時租一個攤位賣賣。別看這里大多數攤主土里土氣、連報紙都讀不轉,見到你又是點頭哈腰又是哥呀姐呀爺呀的亂叫喚,可一個個腰纏萬貫,眼珠子賊精,只要你一伸眼、一張嘴,就能把你看得透心兒穿。掏干你的錢包不說,待你剛一轉身離去,他就會跟隔壁左右的攤主們擠眉弄眼,并由此及彼大講“燒包”的故事。所謂“燒包”,顧名思義就是燒錢的主子,是文物販子們對那些眼睛拙、信心足的淘寶者的“尊稱”,北京本地人則多稱此類為“棒槌”。

    圈內人把潘家園的淘寶隊伍戲分為“兩方面軍”——中國軍團和“洋軍團”。第二方面軍中人數最多的是歐洲人,他們大多都只買一些價格低廉的文物仿品或少數民族生活用品。看他們買東西也是一大樂趣,有的完全沒有漢語聽說能力,便拿著貨主備好或自帶的計算器,嘰里呱啦地按出數字討價還價。有的雖然聽不懂漢語,卻會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喊阿拉伯數字,不管賣主叫兩千還是兩萬,他只管盯住人家兩只手指頭,然后“二十、二百”的亂喊一通。嘿,別看少了幾個零,大多數還真能買下來,買東西的人不辨真假,賣東西的有時候也犯暈,便宜來便宜去,有錢賺就行!這種賣主“打眼”的機會叫你碰上了,就叫“撿漏兒”了。

    在來自國外的淘客中,購買力最強的要數韓國人與日本人,畢竟離咱們近些,根靠著根兒,對中國的東西知根知底。他們穿著和中國人一樣的衣服,一進場就找到熟悉的攤位上,用與中國人一樣的笑容,甚至是操著六成以上的漢語,套近乎、看貨談價。可盡管如此,也逃不過那些精明攤主的眼睛,這些“黃皮老外”只要近攤兒,他們便把一旁藏著掖著的盒子挪出來,神秘兮兮地朝四周打量一番,然后再打開盒子,低聲說:“新近到的貨,老東西,昨天別人出到幾千塊錢沒賣,特地留給你的!”為什么要故作神秘呢?第一,依照國家《文物法》規定,一切出土文物都歸國家所有。第二,大多數文物是不能賣給外國人的。為了執行國家法令,北京市文物局在潘家園還專門設有文物緝查組,每天上午九、十點鐘要在各個攤位巡視一遍,若發現違規文物要依法查繳、沒收。可實際上他們的行蹤都在攤主們的掌握之中,一些貨真價實的出土文物,都不會叫他們看見。這第三嘛就是生意人慣用的伎倆了,就算盒子里裝的是一件低仿品,他們也要如此這般地故弄玄虛一番,讓你覺得他就是一個盜墓賊或者是個銷贓的,東西不能公開示人。

    也許有人會問:明知道盜墓銷贓都是犯法的,還有人去冒充呵?有哇,怎么沒有?潘家園遍地都是!這些人就是被舉報了也不過是去派出所轉一趟而已,因為他們都不是真正的盜墓賊,他們的東西絕大多數都是仿制品。當然,若是換了別的交易場所,照理說販賣假冒偽劣產品也違法,可就搞不懂,在潘家園,不說是光明正大卻也是心照不宣,賣假的理直氣壯,就是買主打上門來也臉不紅、心不跳,一種人是咬緊牙關不認錯:“什么假的?誰能證明它是假的?出示鑒定證明呵!”這古玩鑒定吧也就真怪,諸多鑒定公司都只給出具“真貨”的鑒定書,沒人給出具“假貨”的文字依據;還有另一類讀了幾句書,稍微有涵養一些的賣主,你一旦買了假貨找回來,他們會笑嘻嘻地陪你調侃:“真要是到代的文物,您幾百上千塊錢就能買到?那不太虧了兄弟我嗎?”買家“吃藥”了也自認倒霉,一句自嘲:“又交了一回學費!”轉身又上別的攤兒上“補倉”去了。

    再回頭看看那些淘寶的韓國人和日本人,他們大多都是道兒上打滾的“回頭客”,不管你賣家如何“演戲”,他行他素。他們買的主要是瓷器,拿在手上瞇著眼遠看看、近瞧瞧,再看看底、敲敲身子,然后用不同倍數的放大鏡對口沿和一些開片或裂紋仔細觀察,有的還用0倍以上的簡易顯微鏡貼著釉面看氣泡、看沁。看不好、拿不準,或是覺得東西有假,也不會讓賣主下不來臺,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不喜歡”,把東西放下不買就行了,很少有人當面戳穿的。看準了,是老貨,就討價還價,他們出的價一般比國內買主和歐洲客人的要高一些,因為這些人大多都是些文物掮客,將淘到的中國文物走各種路子運回本國倒賣賺大錢。有報道說,韓國首爾一條古玩街5%的文物都來自潘家園舊貨市場。在日本,一只直徑0厘米的宋代福建建窯天目碗,拍賣價折合人民幣達300多萬元,而在北京古玩市場上,一只同樣到代的碗最多賣到兩三千塊甚至更低的錢,這中間000倍左右的差價足可以讓任何一個生意人心馳神往。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記者認識了一位韓國古董商樸先生,他能講一口很流利的漢語,而且精通中國歷史,至少可以算得上半個“中國通”。十幾年前,樸先生還只是一位古代韓國瓷的普通收藏者,正式職業是小學教員。他告訴我,他第一次來中國旅游,從導游小姐那里打聽到潘家園一帶有文物“鬼市”。于是,他在大伙兒起床之前,悄悄讓導游小姐把他帶到潘家園“鬼市”。

    “十幾年前這里的真貨多的是,哪像現在遍地的假貨!”樸先生津津樂道地回憶:他第一次上“鬼市”,就淘到兩套明代的韓國青瓷酒具,拿回去以后轉讓了一套給一位藏友,沒想到那個藏友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喜出望外。后來他聽說,那位朋友將那一套酒具送拍賣行拍賣了,價格翻了十幾倍。就這樣,每年寒暑假,樸先生都會來中國淘寶,后來還在漢城開了一家古玩店,所賣物品基本上都是從潘家園、大鐘寺等地購得。我問他:“你買這些文物上飛機沒人查你?”樸先生笑著說:“扣過兩次貨。后來我采取摻水的方法,就是買一大堆假貨,中間夾帶幾件真東西,通通照著現代工藝品填表報關,很輕松就出去了。”

    “中國文物造假的水平全世界最高,就是中國海關自己的專家也無法準確辨別出來!”末了,樸先生又笑瞇瞇地補充了一句。

    我留意到,像樸先生這樣經常穿梭于潘家園的中國港臺以及東南亞地區的古董商很多,其實他們自己清楚,從潘家園買回去的東西,能有百分之幾是到代的老貨就不錯了,可是賺錢是商人們永恒的邏輯,不管真貨假貨,反正帶出去以后有市場、能賺取好利潤就行。好笑的是,咱們國內有一些有錢的“燒包”,竟然千里迢迢奔國外再把那些個假貨倒騰回來,弄張發票,過海關時戳上一個“火印”,表示“流傳有序”了。倘若這些主兒把買回來的假貨“金屋藏嬌”、自我欣賞或顯示文化品位以抬高身價也行,于世無害。可很多人卻不這樣,他們圖的還是錢。這些真假尤物回國后或被現買現賣,或被暫時囤積起來,待價而出。偏偏一些拍賣公司對國內老百姓手里的寶貝挑三揀四、嗤之以鼻,可一見著“火印”和國外交易證明就如獲至寶、拿著就拍,而且還十拍九成交。2006年,一位景德鎮的瓷器販子親口告訴我:當年有三家頗具名頭的拍賣公司高價拍出的五件“海歸”清代“官窯”瓷器,均系出自他之手的高仿品。相比之下,那些前些年還是搶手貨的“海歸”學子實在可憐,他們耗費青春、耗費錢財,如今學成歸來,身價竟然還不敵那些“海歸垃圾”!人家有人出錢追捧,奈何?

    來潘家園淘寶人數眾多的當然還是第一方面軍——中國人。與老外相比,國內一些經驗老到的買主要狡猾多了。一件東西明明看好,硬是要裝出個看不好的樣子,挑出一大堆毛病來,不是有剝釉就是有殘裂,或者器型不規整、不典型,臭它個一無是處,然后再談價。這一招往往還靈見,市場上眼好的人鳳毛麟角,新貨漂亮,出價高,老貨多少都有些殘缺,他們不要。所以賣主只好明知東西好、到代,但為了貨幣回籠只得少賺幾個錢也賣,一面數錢一面還不甘心,嘴里念叨著:“這東西要是拿去拍賣,可以發大財!”這時候,碰上尖刻一點的買主,還會酸溜溜地揶揄他兩句:“那您別賣給我,趕緊送拍去呵!”話到這兒也就說絕了,出土的東西,沒有很硬的關系,他敢送拍賣公司嗎?只好訕訕地笑道:“嗨,您今兒個撿大漏兒嘍!”說著將東西打好捆,交給客人,一聲“您走好!”便結束了本次交易。

    在潘家園的常客中,大家最愿意津津樂道、口口相傳的故事,大多都與“撿漏兒”有關。盡管這些故事的內在邏輯如同打麻將的癮君子一般——報喜不報憂,但是,那一個個從潘家園地攤上脫穎而出的“灰姑娘”與“黑馬王子”,卻似乎是“潘家園口頭文學”中的永恒主題。

    祖籍東北的侯先生早年在京城東南面跟著建筑工地賣肉為生,后來城市外擴,他的肉攤兒擺到了現在的潘家園一帶。當時那地方還沒有形成正規的舊貨市場,只有一溜兒人稱“鬼市”的“破爛攤”。每天大黑早老侯蹬三輪拉著豬肉來到這里時,老遠就看得見人影晃動、悄無聲息,手電光忽閃忽閃的。“真是奇了怪,只要天見亮,人影都沒了!要不,怎么叫鬼市?”老侯經常這樣向沒到過這地頭的老鄉們作如是描述。

    那天剛吃完端陽粽子,太陽大、天氣悶熱,出門的人不多,直站到下午快收攤的時候,老侯的攤上還有半邊豬肉沒賣完。他大聲吆喝:“收攤了!豬肉兩斤以上半價了嘿,要買趕快!”喊了半天還是沒多少動靜。他正想著收攤回家,卻見一人挾著只舊蛇皮包匆匆趕過來搭腔:

    “大哥,俺用這幅古畫換兩斤豬肉成啵?”

    “咋地?東北老鄉啊?趕鬼市賣畫來的?咋這時候才到呢?坐在這旮旯兒等明早兩三點鐘再賣吧!”

    “不成啊,俺媳婦兒上午開的刀,咱得把畫賣了弄點肉回去給她熬點湯喝不是?”

    “弟妹來北京治病的?”

    “肝癌,哈爾濱醫院都不敢動手,只好來北京開刀。大哥,俺這畫是爺爺輩傳下來的,您接著不會吃虧……”那人一面說,一面從蛇皮包里摸出一卷皺巴巴、發黃了的古畫。

    這是老侯聽到的第一個關于古董的故事,他挺認真地推辭道:“糟蹋你哥了不是?大哥一個賣肉的屠夫還裝啥斯文、要啥畫?送兩斤豬肉給弟妹養病就是了!”

    “那不成,豬肉我不能白拿。大哥你要存心幫我就得把畫收下!”

    “那咋行?你這古畫得值多少錢呵?我咋能趁人之危呢?”

    “沒啥,也不是花錢買的,俺爺爺在東北軍時用兩只饅頭跟逃難的太監換的……”

    經過一番謙讓,老侯隨手砍下一刀豬肉,大約有五六斤重,也沒過秤硬逼著老鄉拿走了,那幅畫他也只好留下來,初始他還有點心虛,真正覺著虧欠了落難的老鄉,后來算了一筆賬,心里稍許舒坦點:五六斤豬肉不比兩個饅頭便宜?

    幾天后,老侯把那幅古畫隨身帶上,到鬼市想找人問個明白,沒想到那些到鬼市淘寶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說他上當了,說這幅名為《皇家秋獵圖》的畫連個明確的作者都沒有,卻蓋了三代皇帝的鑒藏印章,指定是贗品。那時候老侯不知道啥叫“贗品”,可他卻信死了一個理兒:老鄉絕不會騙他。退一萬步,就算這幅畫是假的,那也是那個逃難的太監騙了老鄉他爺爺。再說他本來就沒打算把人家這畫留下,鄉里鄉親的落難了,送幾斤豬肉給人家吃又怎么了?

    可是不出三天,卻有人給了老侯完全相反的說法。一位經常上攤來買肉的文化館美工仔細打量了這幅畫,還用尺子做了丈量,告訴老侯:這幅長達200厘米的手卷是元朝宮廷畫工集體創作的,所以沒有具體作者名字。上面蓋有乾隆、嘉慶、道光三位皇帝的鑒藏印,應該是清宮藏品。他還囑咐老侯這幅畫值大錢,要小心保護好,千萬不要弄壞了。

    老侯就是老侯,過他手買肉的人成千上萬,什么樣的角兒沒見過?說是假畫他不信,說價值連城他同樣沒往心里去。那鬼市上啥畫兒沒有?頂貴重不也就賣個幾十百八塊錢?所以自此以后他沒再向人打聽那幅古畫的事了。沒想到退后兩三個月的某一天,那位文化館美工帶來一人到肉攤上找他,提出要買他那幅畫。老侯把豬肉托付給旁邊的同行,趕緊領著他們一道來到自己租住的地方。一路上他想:只要把那五斤豬肉錢給整回來就成!

    美工帶來的人看起來沒什么富相,可眼界奇高,出手更闊得不得了,看過那幅《皇家秋獵圖》后,當即丟下一句話:“往后你就不用再住這樣差的房子了!”

    老侯還沒琢磨透這話里的意思是寒磣他還是什么別的,那人就撂下一只大皮包,隨口說了個三位數字,吩咐說:“你點點好!往后也不用賣肉了!”老侯只聽清其中一個“萬”字,就嚇了一跳,趕忙說:“不用數、不用數……”包也沒打開就把客人送出門。

    客人走后,老侯打開他留下來的錢包,眼睛發直、面色蒼白。他花了好幾個小時,一連數了十幾遍,真他媽像別人笑話窮人怵錢似的:“窮鬼見錢莫上手,數錢數得手發抖!”老侯樂滋滋地罵自己、怨自己,平日里在一群屠夫當中有頭有臉的,今天怎么了?數幾沓子錢都數不利索,一會兒越數越多,一會兒越數越少,累得他滿頭大汗,下午拿刀砍肉,手還在一個勁兒地抖個不停。

    到底買走《皇家秋獵圖》的人給了老侯多少錢,到現在也沒人知道,他自己也從不溜口。大家看得見的公共信息是:打那不久,老侯在小井買了一戶兩居室的樓房,外帶北京戶口。而且從此以后他不再擺肉攤兒了,天天在鬼市里學著淘畫賣畫,慢慢地還混出了個名頭,人稱“畫兒猴”。再后來,潘家園舊貨市場正式成立,老侯在里面買了一個門面,正兒八經地當上了書畫店的老板。有時候,走得近些的朋友向他打聽那幅《皇家秋獵圖》究竟賣了多少錢,他死活不透風,只是說那個東北老鄉不是人,是財神菩薩下凡救苦救難的,理由是后來他想分一半錢給那個老鄉,但是找遍了北京市的各大醫院都沒見蹤影。“虧!我那老鄉虧高嘍!”還有一次老侯喝酒喝高了,酩酊大醉,朋友想套出他一點兒口風,問他到底賺了多少錢?他卻隨口編了一段順口溜生生地把人給擋回去:“……要脫貧,靠古人;想致富,去撿漏!”

    直到兩年后,這幅名為《皇家秋獵圖》的古畫現身美國紐約拍賣會后,大家才真正瞪大了眼睛——落槌7萬美元,折合人民幣600萬左右,創下了當時中國古代書畫拍賣的世界紀錄。

    到這時候,老侯為了解除人們的誤會,才申辯說自己只拿了拍賣價十分之一的錢,而且畫不是他賣到美國去的。

    老侯跟別人說,他不后悔,別人賺得再多那是別人的本事,“不過嘛……”說到最后,他常常這樣補充一句:“咱中國的畫兒被老外弄去了,還真可惜。說這理兒當初還真不該賣!不是?都怪那時候咱不懂啊!”一些眼紅他的人窩在背后忿忿地說:“猴兒精,得了便宜還賣乖!”

    “鬼迷心竅”,是我從小就聽母親斥責家人過分偏執于某件岔事的一句口頭禪。如今把它用在一些沉迷古物者的身上,顯得特別富于哲理。可以這么講,凡是揣著發財夢走進潘家園的人,不管他學富幾車、財富幾何,遲早都會變成“古玩蟲”:神魂顛倒、目光直視,回家后喝茶盯著自家的杯子斷代,吃飯看著盛菜的盤子發呆,出門在外踩到一塊石頭也要拾起來仔細端詳,生怕放過一次點石成金、芝麻開門的機會。

    藏友李某曾經是一個頗具靈氣的年輕詩人,曾多次獲得過文學大獎,經常在電視、網絡等媒體上光鮮亮相。除開文學創作外,他還開了一家文化公司,生意挺跑火。后來,在一次筆會上,他偶然聽人說起潘家園的盛事,便萌生就此題材寫一部電影劇本的想法。于是,在2004年下半年,他走進潘家園體驗生活,而且很快認識了一批古玩收藏界的朋友,其中有藏友、有專家、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古玩販子。

    不管這位年輕詩人那一年進潘家園的初衷是什么,不到半年時間,他很快就癡迷上了收藏,成為京城古玩市場的“常客”。這轉變還得從一只用尺量不到兩寸,用秤稱不足二兩重的小茶杯說起。

    那只茶杯的全名說出來嚇人一跳——“成化斗彩雞缸杯”,它是收藏圈內人人都夢寐以求的寶物。其實茶杯上面的圖案內容很簡單:兩群雞、三組花草、四只螞蚱,外帶“大明成化年制”六字款。茶杯上的色彩也很單調,用藍色青花勾的邊,用紅綠黃紫四色填的彩。說到底,這“嚇人”就嚇在錢上面:999年,一只這樣的杯子在香港蘇富比拍賣會上曾賣出297萬港元的天價。古玩行里大家都知道一條收藏定律:“物以稀為貴”。就是說,同樣時代、同樣品質的東西,存世量越少越值錢。這成化朝斗彩雞缸杯就符合了這一條,要是按照國內權威說法,目前全世界存量不到五只。可就是如此珍貴的東西,竟然就被剛剛試水收藏的詩人給撞上了。

    “緣分!”詩人總是這樣嘆息。那天,他剛從潘家園北門下車,被一個從江西來的游商喊住。那人神秘兮兮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袋,塑料袋里包著三層報紙,報紙里面包了一只小紙盒,打開小紙盒,里面裝著一只饞死人的成化斗彩雞缸杯。

    “到旁邊去看吧,大門口人太多……”那人警惕地朝四周看看,把詩人帶到東邊圍墻腳下。別看詩人入行不久,可他的文化底子擺在那,國內幾本關于古瓷方面的權威著作他已經讀了個遍,特別是對于歷朝歷代一些名貴品種的基本特征和鑒定方法更是熟記于心。他拿起那只雞缸杯,看看釉面、看看色彩、看看底款,然后再用大拇指壓住杯身向前推移。結論是:胎質白而細膩、釉質肥潤、色彩到位、底款字跡青花下沉、字形稚氣中透出老道、手感潤滑如玉似童膚……

    “多少錢?”

    “0萬。”

    “說實價吧!”

    “少不了多少……要不您給個價。”

    “000!”

    “您不存心買……”那人一邊說一邊重新將雞缸杯裝進小紙盒里。

    “2000吧!”

    “不行……”那人又用報紙一層層將小紙盒包裹起來,裝進塑料袋。

    “3000,行不行?再不賣就算了,還不知道你這東西是真是假呢!”看起來,詩人雖然入道不久,卻已經熟練地掌握了交易技巧。那賣主果然停下了“收工”的動作,誠懇地說:“這樣吧,您要是存心買,我就說個實價,5萬塊!再少我就要賠錢了。”

    “哎呀,5000吧,再多我也買不起了,我一月全家老小不吃不喝工資也就這么多!”

    “那咱們就無緣了,下次吧!”賣主轉身走了。詩人心里癢癢的,表面還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他不遠不近地跟在那人后面,打算等他賣不掉了再接著砍價。誰知道沿著圍墻沒走多遠,就發現剛才一直在旁邊觀看的一個中年人趕上賣主,將雞缸杯要過去看了兩眼,迅速點了4萬塊錢,成交、撤離。詩人傻眼了:那買貨的主兒他眼熟,也是潘家園的常客,是個老手。他能掏出幾萬塊錢眼皮都不眨一下,證明物有所值。看來那只雞缸杯還真是老貨!“假若是這樣,我就虧大了!”這一天下來,詩人心情煩亂,啥都沒買著。

    過了一段時間,詩人把這檔子事漸漸淡忘了,仍舊樂此不疲地逛潘家園,一面交朋結友體驗生活,一面狂熱地收藏文物。可偏偏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他又遭遇了那只該死的雞缸杯,不過這一次是在電視節目里看到的。這也是去潘家園體驗生活后養成的習慣,對于衛星頻道的“電視鑒寶”類節目,詩人是每期必看。這天,他突然發現參加本期鑒寶節目的一位持寶人非常眼熟,待鏡頭推上特寫——媽的,不就是前不久在潘家園買走那只成化斗彩雞缸杯的中年男子嗎?本來無論真假,那玩意兒已經不關他什么事了,可他這心里就是放不下,一會兒希望它是真的,一會兒盼著它是假的……

    最后,主持人宣布:“……經專家鑒定,這只成化斗彩雞缸杯,確是成化官窯真品,存世稀少,極為難得,保守估價900萬元人民幣!”

    這一夜,詩人徹底失眠了。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一大早他就開車去潘家園,逢人就說:“昨晚看了鑒寶節目嗎,那件估價900萬的成化寶貝本來該我買的,放過了,真該死!”

    從這天起,詩人進潘家園的初衷徹底改變了,體驗生活、創作劇本的意圖漸漸淡出腦海,瘋狂地搜寶撿漏、囤積古董則成為他的生活主導。特別是對“成化斗彩瓷”,他更是情有獨鐘,只要碰上他自己認為“開門”的東西,即便一擲千金,他也在所不惜。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只要是成化寶貝,就不能再放過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由此,那些擺攤兒的瓷器販子便暗地里給他取了個外號——“成化寶貝”。言來言去的,這個外號在潘家園、報國寺、大鐘寺等幾個古玩市場都傳開了,他的本名倒無人呼叫。

    兩年后,“成化寶貝”基本上停止了寫作,并且賣掉了自己的文化公司。接著,由于經濟拮據,他的寶貝兒子撤出了收費昂貴的“貴族學校”,本來按夫妻分工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嬌妻也不得不去朋友公司里打工,以維持家庭日常開支。

    記者有幸應邀去“成化寶貝”家做客,一套四居室的高檔住房里,從客廳到臥室、廚房、衛生間,只要是有空地,到處都擺放了他買回來的“成化寶貝”。他告訴我:光是“成化斗彩雞缸杯”他就有500多只。“這些成化寶貝都找專家鑒定過,隨時都可以開出鑒定證書。那些專家眼睛再不濟,就按%的比例計算,起碼也有四五只是真的吧?拍賣價那也是上億資產哪!”他說。

    我問他,既然手頭那么拮據,為什么不拿幾件東西出去拍賣?自古至今,有多少藏家能只進不出,不走以藏養藏之路?他告訴我,拿過,有些東西拍賣公司不認,有些東西進入拍賣后買主不認,所以至今一件都沒能出手。甚至有一些經故宮里的權威專家看好的東西,也被人說成假貨。

    “別著急,總有一天大家會覺悟,認它。到時候上哪兒找這些國寶去?咱們是先知先覺呵!”“成化寶貝”反過來安慰我說。

    “成化寶貝”的冷靜沒能維持多久,下賭注似的收藏就像一個無底洞,很快將他的財產與自信抽吸殆盡。前年,為了收購十件“成化斗彩官窯瓷器”,他變賣了房產,借住到一位出國工作的朋友家里。天無絕人之路,去年,通過一位專家介紹,香港一家拍賣公司找到了“成化寶貝”,要上拍他的成化斗彩精品,但前提是要求他送拍的東西必須經過權威科研部門進行儀器測定。于是,“成化寶貝”挑選了幾十件有專家鑒定證書的“成化精品”,花了幾萬塊錢送交北京的一家專業機構進行儀器測試,結果很慘:無一通過,全部為贗品。至此,這位原本前程似錦的年輕詩人精神徹底崩潰了,接著,老婆又帶著孩子離開他回東北老家。他獨自一人靠親友接濟、加上賤賣一點贗品維持日常開支,得空了仍舊在京城各大古玩市場里瘋說、瘋逛。成天見人就重復一句話自我解嘲:“本來我看準了那只成化雞缸杯,真該死,給別人買去了,900萬哪……”

    有人把潘家園稱作中國的“富農制造廠”,這話一點兒也不過分。這里的經營戶九成以上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農民,而且大部分都是一些貧困地區的“赤貧戶”。初始,他們大多穿著破舊、身無幾文,僅拎幾件古董玩器,三五結伙、離鄉背井闖北京,租住在潘家園周邊一些當地人臨時搭建的簡易住房里。過一段時間后,手里的真家伙賣光了,便用賺得的錢再回到窮鄉僻壤,挨家挨戶廉價收購一些祖上傳下來的家用舊器物,如清朝末年和解放前后的瓷壇瓦罐、銅佛木雕之類,然后再經人介紹,去一些專業制造假文物的窩點,捎帶一些價格低廉的中低檔陶瓷贗品,又重新回到潘家園。如此反復倒騰幾次,初步積累了一些利潤和經驗,開始了他們“滾雪球”式的脫貧致富運動。這群人的致富速度快得驚人,一般說來,只要進了潘家園,一年之內可以基本脫貧,讓家里人吃飽穿暖、孩子們讀得起書。兩年之內,可以不同程度地超過國家現行通認的“小康”標準。再往后就不一而論了,那部分人的經濟實力你無法估量。

    笑哥,就是這部分人當中的一個。他來自河南的偏遠山區,今年2歲,因為天生一張笑瞇瞇的娃娃臉,同伴們都喊他“笑哥”。

    笑哥讀小學五年級時,在小煤窯做苦力的父親死于礦難,他不得不輟學回家,然后去洛陽街頭要了兩年飯。6歲那年,他受人唆使幫毒販子送毒收錢混飽肚子。不久,他的上線被抓起來吃了子彈,他因為沒到法定年齡,被帶上刑場受教育。在刑場上,他親眼目睹上線被打掉腦袋,嚇得尿了幾天褲子。

    經過兩年的勞動教養后,歲的笑哥被釋放回到老家,認識了一位倒賣古玩的同鄉,先是幫著那人在古玩市場上拉客,成交后抽0%~20%的彩頭。賺了千把塊錢以后,笑哥便自開爐灶,搗鼓起一些小玉件。由于他模樣厚道,賣東西也不漫天要價,而且還許諾買主可以退貨,很快便積累了人氣。一些初入此道的客戶,都愿意上他的攤上“撿漏”,就算是買到贗品與假貨,因為價格便宜,又見他年少可憐,很少人跟他講究,不到三年時間,笑哥口袋里裝進了近十幾萬塊錢。

    999年冬盡,笑哥過完20歲生日,聽人說北京的古玩市場大、買主多而且更有錢,便趁農閑之機,花費4萬塊錢把家里的一間住過四五代人的土坯房拆了,在原址蓋了棟兩層樓的磚墻水泥頂小洋樓,然后再給母親留下兩個弟妹讀書的錢,只身來到北京。

    初到北京,笑哥先是每天起早摸黑在潘家園外圍趕了一年“鬼市”,雖說掙了不少錢,但是經常會受到城管人員的驅趕和罰沒。畢竟是進過“局子”的人,一見到穿制服的就慌神,為此沒少摔破一些壇壇罐罐,心里也老是不踏實。在這期間,笑哥認識了一位經常出入潘家園的新聞記者,經常找他買些明清瓷器。跑了幾年江湖,笑哥深得“出門靠朋友”的處世訣竅,他知道:結交這些神通廣大的“無冕之王”,指不定哪一天就能給自己帶來好處。收到靠得住的老物件,他便第一個給那位記者打電話,并且價格上也優惠許多,有時候碰上不值錢的小玉件或陶器,便干脆不要錢做個人情。那記者倒是個知書達理之人,老說一個莊稼人做點小生意不容易,時常帶些喜歡收藏的同事照顧笑哥的生意,一來二往,兩人便成了朋友。后來,趕上潘家園擴大營業面積,那位記者通過關系替笑哥搞到了一個攤位,笑哥得以正式入主潘家園。

    幾年過去了,當我認識笑哥的時候,小伙子身著皺巴巴的名牌西裝,開著“捷達”轎車,頻繁地往返于北京、天津、唐山等地的古玩市場,別人一個禮拜頂多只有兩三天生意可做,但他只要愿意,每天都有場子可趕。

    有一天,笑哥打電話告訴我,說他在山西搞到一套紫檀木家具,馬上開車過來接我去看看。一小時后,笑哥把我領進通州東北面的一處別墅小區。那套家具分別擺放在兩層復式樓里。

    呵!進門就唬了我一跳:一架透雕人物故事大床、兩只龍鳳紋三門大立柜、四把嵌貝太師椅,還有方桌、條案、茶幾等,做工精細、線條簡約,全是典型的明式家具,而且用料都是地道的紫檀木。

    “怎么樣?”笑哥問我。

    “饞我呢?你小子!”

    “沒花多少錢……您猜猜!”

    “光這一只柜子拍賣價都在500萬左右吧?”

    “告訴您,這件東西我總共才花了400多萬!一個晉商的后代,窮家底子了,幾兄弟不和,老三剛從牢里放出來,鬧著要錢做生意,給我趕上了,說好明里給他和兄弟們300萬,然后再私下補給他00萬。他力氣大不怕死,其他三兄弟膽小怕事含糊他。就這樣,總共400萬就給拿下來了!”

    “可就是你不賺錢原價賣給我,我也買不起啊!”說實在話,就這套家具吧,弄得我幾夜沒睡好覺,饞哪!唉,早年經常哀嘆“書到用時方恨少”,現在倒成了“錢到用時方恨少”呵!

    “今天請您老來,不是做生意的,一來我知道您喜歡明清家具,請您給長長眼!二來順便帶您來看看這剛買的房子怎么裝修合適,幫我設計設計。我打算元旦結婚,這家具我女朋友喜歡,打算自己留著用!”

    雖說這年月一驚一咋的事不少見,可這會兒我還是感覺到暈糊:“你小子沒自己印假鈔吧?”

    “瞧您說的,這玩笑可開不得!連帶買房子不就五六百萬嗎?我們這些在道上混了七八年的人,誰還拿不出來?我比他們更想得開,這票票呵掙得來要給自己花,哪個活得兩輩子呵?再說,這房子、這些高檔老家具,睡在這里也會升值,不用白不用!對吧?”

    兩個月后,我應邀參加了笑哥的婚禮,新娘子是通州本地農民。婚禮很豪華,動用了高檔車隊、高檔樂隊,還請了一位頗有名氣的電視臺主持人擔任司儀。當年,這場婚禮受到多家媒體站在不同角度上的關注,但是絕大多數都是偏負面的報道。倒不是這些新聞人對致富了的農民兄弟嫉妒或是歧視,同仁們似乎是在憂患一個大的社會學命題:財富應該偏重于哪部分人群的口袋?這讓我想起頭幾年計劃生育時,有的人口學家曾打著“優生學”的旗號公開提議:普通人限生一胎,而教授、科學家則可以生兩胎、三胎。類似這樣的事情如今聽起來似乎更像是一個個笑話,但至今不少人卻還在內心深處尋找這期間的“合理內核”。

    當然,對于大多數普通人來說,盡管酒足飯飽,讓他們去思考一些抽象的社會命題,似乎還是有些奢侈,他們想得更多的還是自己,怎樣多掙一些錢、怎樣把小日子過得更好。婚后,笑哥告訴我,明年他就可以把自己的戶口遷來通州,他還打算花點錢把母親和全家人都弄過來。“北京的錢好賺,北京的日子過著舒坦,北京的小孩兒考大學錄取分數線也比我們老家低得多。早知道有這條路,當初打死我也不會拎著腦袋去販毒啊!”小伙子躊躇滿志地說。

    “您說說,這北京的錢咋就那么容易賺?”笑哥壞壞地陰笑著問我。

    “我怎么知道?你說說聽!”我倒是想聽聽他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別低看這些人的智商,一不留神,就會從他們從不刷牙的嘴里冒出一連串醒世恒言。

    “北京人都是大、笨、蛋!”笑哥貼近我耳蝸子,就像道出一個天大的秘密。小子真壞!

    “此話怎講?”

    “他們笨就笨在認為我們農民都是笨蛋,天天拎著金丹當糞蛋賣,好讓他們去撿漏!他們哪知道?我們是拿著糞蛋當金丹賣!哈哈……”

    像笑哥和福建女子那樣的故事多不勝數。潘家園,就像是一個“魔術大師”,每天都以更新、更刺激、更富于智能含量的手法,上演一幕幕令旁觀者眼花繚亂、目瞪口呆的“換頭術”——來自五湖四海的倒爺們,不管他們來自哪個窮鄉僻壤、犄角旮旯,也不管他們過去是怎樣的一貧如洗,只要進入其中,無需多大的成本,也不需要什么高智商,他們大多數人都可以在較短的時間內搖身一變,成為不折不扣、腰纏萬貫的大小富翁。

    據有關方面統計,潘家園每年可造就十萬元以上的“富農”最少有千人以上。別看這些新富們穿著打扮依舊土里土氣或半土半洋,但你稍加留意,就可以發現他們中間開著小轎車送貨、打開電腦上網交易、拿著高檔手機通話并將所謂的“高檔老貨”拍成照片尋找買主的大有人在。有意思的是:這些在經濟上遠遠超過當地居民平均水準的城市邊緣人,他們財富的大量積累與高速膨脹,往往不會被外界察覺,因為從外表看,他們的衣著打扮、談吐、還有消費時和在社交場合的底氣,就算是跟城里那些享受政府救濟的窮人比,都顯得怯場和寒酸。難怪一些當地小年輕刻薄地嘲笑他們:“再有錢,走近了還是聞得出他們骨頭里的土腥味兒!”

    不管城里人怎么看自己、如何挖苦自己,這些由潘家園炮制出來的“富農”們,依舊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在城市的邊緣自得其樂地生活著、快樂著,出攤賺錢、收攤睡覺,高興時喝兩杯酒,無聊時搓幾把麻將。他們打心眼里感激政府給了他們新的活路,感激這個祖祖輩輩連做夢都不敢走近的“皇城”接納了他們,讓他們有機會平等地和城里人一起攝取社會財富,讓他們有資格回老家跟鄉長和村長同坐一席、稱兄道弟、交杯換盞,有勇氣一擲千金,用八抬大轎娶回如花似玉的鄰村美女……

    在中國,潘家園已經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地名,也不只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藝術品交易市場,它是現階段中國市場經濟的一個縮影。它聚集了方方面面眾多的社會能量——富人與窮人、金錢與權力、存在與虛無,等等。發生在這里的許多場景,分別從社會學、經濟學、哲學等層面,演繹出一幕幕交織著美與丑、善與惡的人性大戲,釋放出豐富的社會信息:信念蛻變、本位置換、概念更新、利弊失衡……

    為了獲得“盜墓界”的第一手資料,記者曾以特殊的手段采訪過幾個盜墓者,他們都是有多年盜墓實踐的高手,現在一個個身藏百萬、有車有房,有的已經“金盆洗手”,做起體面的“文物收藏家”或文物商人。盡管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出身于貧困山區的農民,大多數原來沒讀多少書,但加入黑道后因買賣需要,他們不得不臨陣磨槍,突擊學習一些歷史、文物知識,以及與盜墓手段有關的科技知識。他們中間還有一部分智商較高、原有文化程度較高的人,學有所成,對文物鑒定和藝術品市場的路數了如指掌,成為盜墓這一特殊行當的領袖級人物,人稱“白領土司”。

    兩年前,記者在北京報國寺認識了一個人稱“劉秀才”的小伙子,來自安徽農村,外表文質彬彬,會講一口流利的英語,而且精通《易經》,能夠熟練地推算陰陽八卦,時常幫人看看八字、測個風水什么的。至于古玩方面他更是聲名顯赫了,雖說他沒拿什么職稱,沒專家頭銜,但他對于古玩的鑒賞能力在圈內卻是無人不知,許多人都說他看東西比故宮的專家還“毒”。盡管如此,他幫人看東西從不收錢,而且還經常幫一些熟人介紹買主或賣主,成交了自己也分文不取,所以深得圈內人看重。

    劉秀才在北京開了兩家古玩店,主要客戶是香港人和臺灣人。我是在報國寺的古玩店里認識他的,記得第一次是看中了他店里一只宋代耀州窯梅瓶。他如數家珍般向我介紹了宋代瓷器的基本特征與演變過程,并教我如何識辨出土瓷器的“土銹”和“沁”色的真偽,怎樣“新里看舊、舊里看新”。那以后,我從他手上買過幾次東西,而且經行家上眼基本上都到代,沒有新仿品。三來兩去,我和劉秀才也就成為朋友了,他勸我別上地攤兒上去燒錢,說現在想要在地攤上買到真正到代的文物,簡直是沙里淘金。我問他上哪里可以買到真貨,他笑笑說:“你有空可多來我這里轉轉。”我開玩笑說:“你的東西莫非是自己從墓里掏出來的?”他又笑笑:“那倒不會。反正你喜歡收藏,我這店面又是合法的,有了東西我給您打電話,有興趣您就買,沒興趣也可以看看,又不花錢,上博物館看得買門票,還不讓您上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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