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入夏,距離天子離世已經(jīng)一個多月過去了,洛中早已經(jīng)是腥風(fēng)血雨、云波詭譎了。不過,對于距離洛陽數(shù)千里外的遼東而言,此地卻是絲毫感覺不到風(fēng)雨欲來的味道。
或者干脆說,這里即便是有些許小風(fēng)雨,也早就過去了。
大半個月前,浮海而來的右將軍領(lǐng)遼東太守趙苞,幾乎是甫一到任,便馬不停蹄持節(jié)征發(fā)了數(shù)郡兩萬人馬去圍攻遼東烏桓,不過,卻沒有引起任何波瀾……這是因為遼東烏桓實在是實力羸弱,自稱峭王的蘇仆延內(nèi)線作戰(zhàn),拼勁全族之力,再加上一些裹挾的雜胡,也不過就是湊出了五六千騎而已。
而面對著漢軍的泰山壓頂之勢,偏偏醫(yī)無閭山西面的丘力居根本就是出爾反爾,援兵半點都無,弄的無論是兵力還是裝備都不成比例的蘇仆延只能是干脆利索的一敗再敗!
等一路敗到了眼前這光景,其人居然是家園盡失,身邊也只剩下凄凄慘慘七八十人,此時正辛苦穿越遼澤,準(zhǔn)備去投奔柳城丘力居,以求茍延殘喘。
“王上!”面對著自稱峭王的蘇仆延,探路回來,這名渾身凄凄慘慘的遼東烏桓殘兵倒是用了一個很別致的稱呼。“找到路了!順著左邊這個灣叉走,就能一路走到醫(yī)無閭山南面,然后直通大凌河的一處渡口……我遠(yuǎn)遠(yuǎn)看過了,四五條大船,卻只有十幾個漢軍,都是本地渡口前亭舍原本的人,專門看管亭舍的,并無戰(zhàn)力。”
一眾殘兵敗將聞言紛紛失態(tài),蘇仆延更是跌坐在泥淖中長出了一口氣。
話說,這里必須要重申一遍漢代塞外的地形……遼西不用說,是典型的丘陵地形,遼東也不用說,乃是平原地形,而遼東與遼西之間卻是橫亙著號稱北鎮(zhèn)的著名的醫(yī)無閭山,與數(shù)片面積極大,而且南北皆有的沼澤地,也是就后世整個消失掉的遼澤了。
至于說主要河流,除了自北向南形成了遼河平原的遼河為主要河流以外,大凌河、小凌河則也是這片區(qū)域不容忽視的兩條河……主要是這兩條河的走向太有意思了。
小凌河不提,大凌河發(fā)源于遼西丘陵中,一路向北數(shù)百里,走到柳城外側(cè)這個地方,卻忽然轉(zhuǎn)向東面,然后達(dá)到醫(yī)無閭山,卻又被山脈阻隔,被迫轉(zhuǎn)向了南面,最后入渤海。
換言之,這是一條拐杖形狀的大河,將遼西整個包裹在內(nèi),而遼西烏桓的傳統(tǒng)領(lǐng)地就是這條大凌河的包裹區(qū)域內(nèi)了。而相對應(yīng)的,漢帝國也建造起了柳城、管子城、盧龍塞,形成了一道既保護(hù)了遼西通道,又防御了鮮卑人,還隔絕了烏桓人的防線。
至于說丘力居和塌頓之前一直擔(dān)憂趙苞會突然到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一來,隔著醫(yī)無閭山和遼澤,遼東那邊氣候跟遼西截然不同……換言之,遼西在下雨,遼東未必就在下雨,而遼水雖然會因為支流的緣故水位上漲,但是天色晴朗的情況下,趙苞還是有機(jī)會和能力組織渡河的;二來,地形條件太復(fù)雜,這年頭的遼東、遼西之間,沼澤、河流、山脈、城市都有,如此情勢真的很難找到一支軍隊的蹤跡。
而同樣的道理,已經(jīng)狼狽到極致的蘇仆延聽說大凌河某個渡口在前,也自然是欣喜難耐……畢竟嘛,此時大凌河流域已經(jīng)放晴,他們七八十人,突襲拿下一個渡口,然后從容渡河,豈不是就逃出生天了?
地形這么復(fù)雜,漢軍來不及追索了吧?
一念至此,再想起此番穿越沼澤的辛苦,更兼身邊還有這七八十勇士的不離不棄,峭王蘇仆延也是一時熱淚盈眶,然后其人居然掏出小刀子在手心里劃出血來,并當(dāng)眾立誓:
“諸位,若此番成功渡河,則說明上天不棄我蘇仆延!昔日我祖得天意垂憐,以十余落而至千余落,那我蘇仆延將來也一定能再成大事!而今日諸位不棄我,將來我也一定視諸位為心腹,凡有繳獲,必然均分,凡有厄難,必然同當(dāng)!”
一眾部屬見狀紛紛不敢怠慢,便各自下跪,然后也劃破手心,立誓相從。
一番折騰以后,這七八十殘兵多少打起了一些精神,然后便強行順著沼澤內(nèi)的灣叉繼續(xù)行軍,等跟著那領(lǐng)路的斥候一路來到渡口的亭舍前,更是喜不自勝……原來,那斥候所言并無半點虛妄,這亭舍渡口處果然只有十幾個漢軍,還沒有防備,偏偏渡口那里卻拴著四五條大船!
一群烏桓逃兵,因為之前的狼狽早已經(jīng)遺失了戰(zhàn)馬和弓弩,此時一聲大吼,卻是跟在蘇仆延身后持矛裸足沖刺,宛如野人一般。而十幾名漢軍見到來人,則是紛紛驚嚇失色,立即拔腿往渡口前的亭舍院中而逃。蘇仆延見狀更是大喜,反而連番呼喊要留這些漢軍性命……因為他還要這些漢軍幫他們劃船呢。
但是,當(dāng)這一眾聒噪至極的烏桓人在峭王蘇仆延的帶領(lǐng)下呼啦啦闖入亭舍院中以后,卻如同被扼住喉嚨的鴨子一般,瞬間失聲。
原來,亭舍院中正堂前,正對著大門的方位,居然擺著一把遼西常見的簡化版太尉椅,也就是沒有扶手的那種,而椅子上,居然端坐著一名漢軍武士。只見此人身材高大,面色俊朗,身著鐵甲,腳踩硬靴,盔上還立著白翎,端是威風(fēng)凜凜。
不過,更有意思的是,此人雖然是坐在那里不動,手中卻持有一張格外顯眼的牛角硬弓,而且箭矢已經(jīng)搭上,弓弦也已經(jīng)張開,正對著門口方位引而未發(fā)呢!
自蘇仆延以下,一眾涌入院中的烏桓逃兵見到此人后紛紛驚嚇失聲,甚至僵立不敢擅動,儼然是早就認(rèn)識此人。
而就是在這些人口干舌燥,一時驚嚇之際,只見亭舍內(nèi)外一陣騷動,舍內(nèi)涌出數(shù)十持刀漢軍士卒不說,院外更是傳來馬蹄聲與烏桓人的慘叫聲。
很顯然,蘇仆延中伏了,窮途末路又逢埋伏,根本沒有轉(zhuǎn)圜余地。
“都別動。”坐在椅子上張弓的漢軍武士好整以暇,不慌不忙。“誰先動我就射死誰……”
此言一出,蘇仆延以下,眾人愈發(fā)驚恐難耐。
“那邊那個報信的,不要怕。”眼見著這些人老實了下來,這漢軍武士復(fù)又朝著對面一名烏桓人頷首示意道。“我這人說話算話,既然許過你要與你五萬錢的賞格,那就一定會與你,答應(yīng)幫你尋家人,也一定盡力而為……慢慢走過來,跟我們走。其余人也是,剃了頭發(fā),洗干凈臉,老老實實到安利號尋個工做,至不濟(jì)幫安利號放馬也行啊,豈不比跟這個什么峭王亡命天涯強?咱們按照遼東的規(guī)矩,只要扔下武器,各自抱頭蹲下,我絕不會殺你們。”
蘇仆延不敢回頭,卻已經(jīng)聽得身后哐啷啷響個不停,儼然是絕大多數(shù)人都背叛了他。然而,作為稱王之人,其人多少有些臉面,再念及剛剛大家一起立誓的情形,其人也是悲憤難耐。而這種悲憤,在他用眼角余光看見那名之前引路的斥候興高采烈繞過自己往對面漢軍武士處走去時,卻是終于達(dá)到了頂點!
果然,眼見著此人來到自己身前,蘇仆延不再猶豫,直接一咬牙便握住長矛,試圖殺此人泄恨。然而,說時遲那時快,蘇仆延剛一抬手,便覺得自己手心一麻……然后便是鉆心徹骨之痛!其人登時涕淚交加,懷抱長矛翻滾在地。
周圍人怔了半晌才看明白,原來,居然是坐在椅子上的那名漢軍武士直接隔著十幾步遠(yuǎn)一箭射出,將蘇仆延的右手與那只長矛釘在一起!
不過,面對這種力道和準(zhǔn)度都達(dá)到了表演級的箭術(shù),周圍的漢軍甚至是烏桓俘虜,居然沒有一個人表示驚異。
一箭射出以后,這武士也是一時搖頭感慨,然后便再度持弓搭箭,并起身走來,邊走邊說:“我都說了,只要扔下武器,抱頭伏地,便可不死,何至于此呢?”
旁邊有漢軍聽得不好,趕緊提醒:“司馬莫要犯糊涂,咱們趙公的賞格是指活人的……死人便不值錢了。”
這武士聞言愈發(fā)搖頭,其人一腳踩在依舊疼痛掙扎的蘇仆延肩膀上,壓得對方不能動彈,這才回頭解釋了一句:“非是此言,人無信則不立,我既然剛剛已經(jīng)說了,誰先動我就射死誰……蘇仆延先動,就必然要射死他,否則將來天下人怎么看我?”
周圍漢軍也是無語。
“這是要殺我嗎?!”蘇仆延被踩在地上,更兼手掌處疼痛難忍,弄的鼻涕眼淚都擠在了地上,卻居然是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正是。”那武士一邊腳下微微收力,一邊卻是以弓矢指向了對方脖頸處,卻還是從容相對。“我聽人說,人之將死,雖是胡狗奴隸一般的賤人也應(yīng)該許他留有遺言,你終究是縱橫遼東十余載的烏桓貴種……若真有言語,我可代你轉(zhuǎn)呈我家趙公!”
“趙公十載前便名震塞外,遼東烏桓千余落覆于其手,我并無話可說。”蘇仆延忍著疼痛咬牙在地上言道。“只有一事……我最信任的親弟死在你箭下,我最依仗的兩名心腹將領(lǐng)也死在你箭下,如今連我自己也要死在你箭下,卻居然還不知道你的姓名,如何心甘?!”
“那便讓你死的明白!”持弓漢將一聲輕笑,依舊不慌不忙。“殺你的人,乃是東萊太史慈!蒙右將軍不棄,現(xiàn)為右將軍府門下司馬!”
言迄,太史慈手中弓矢卻是應(yīng)聲而射,一支白色羽箭自蘇仆延后頸處而入,幾乎整個穿過了對方的脖子,然后又入地三分,儼然又是如剛才那一箭一般力道十足,居然是將蘇仆延的脖子整個釘死在了地面上。
“不要怕!”殺了遼東烏桓首領(lǐng)后,太史慈依舊不以為意,其人收起弓矢,又走到那把椅子后面撿起兩個手戟負(fù)在背后,卻又對著那名早已經(jīng)驚嚇失神的烏桓斥候好生安慰了起來。“我太史慈生平從未失信于人……若是死的蘇仆延不能換來賞錢,我便拿我自己的功勞換錢,無論如何,也要將說好的五萬錢給你。不過,若真能贖回家人,以后還是不要再生異心的好……遼東有我們趙公在,你們這些人是翻不起來的!”
這斥候張口欲言,卻居然說不出話來,只能跪地叩首……其實,不管是這些地上的烏桓人還是站著的漢軍軍士,所有人都已經(jīng)醒悟過來,所謂延續(xù)百年的遼東烏桓,隨著剛剛太史子義的這一箭,也算是到此為止了。
而太史慈成功解決了遼東烏桓最后的隱患之后,也是直接與此處渡口的亭長告辭,并直言會報上對方功勞,然后便帶著俘虜與蘇仆延的首級,還有那四五條渡船,一路沿著大凌河向北去了……原來,其人此行還有搜羅船只,供遼東漢軍渡河所用的任務(wù)。
反倒是蘇仆延,只是恰好遇到了投誠的斥候,然后順手而為罷了。
然而,當(dāng)太史慈帶著搜羅來的船只沿河一路向北行軍的時候,還不過半日,忽然間,河對岸就有數(shù)匹騎著白馬的漢軍隔河自南面追來……一問才知道,這幾騎漢軍本想從渡口過河,卻聽說渡船被帶走,這才無奈沿河追索。
都是漢軍,說不定還有緊要軍情,太史慈當(dāng)然沒有理由拒絕,于是立即讓人放船過去,引對方渡河。
“敢問這位袍澤官職,要往何處去?”等到對方來到河水這邊,本就該問候一下,更何況對面這漢軍為首之人身長八尺,容貌不凡,而且太史慈還一眼便注意到這此人居然還掛著黒綬銅印,儼然最少也是一名曲軍侯,便不由大奇。
要知道,按照之前的情報,此時的河對岸大部分地方都應(yīng)該被遼西烏桓叛軍所占據(jù),軍官也大部分戰(zhàn)死,也就是陽樂城和昌黎城這兩座大城尚為漢土,但其中六百石以上的朝廷命官也都是有數(shù)的……如何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個軍官?
“正要問足下呢,身居何職,居然在此?”這人也自然注意到了太史慈的官階與這么一隊兵馬,也是好奇不止。
“哦!”太史慈不以為意,當(dāng)即昂首再言。“東萊太史慈,現(xiàn)為右將軍領(lǐng)遼東太守趙公門下將軍府司馬,趙公已平遼東烏桓,正要渡河,所以在此。”
“原來如此,”此人聞言也是不慌不忙。“見過太史司馬,在下常山趙云,蒙衛(wèi)將軍不棄,現(xiàn)為曲軍侯,奉我家將軍命往謁遼東公孫老夫人……”
“衛(wèi)將軍……遼西五百里俱為敵占,趙曲長既然是從衛(wèi)將軍處來,如何行五百里至此?”太史慈愈發(fā)疑惑。“不該是浮海而來嗎?”
“不瞞太史司馬,五日前,也就是天晴前一日,我家君候已復(fù)柳城,殺塌頓,俘丘力居,斬首過萬,俘虜過萬,遼西百族首領(lǐng)俱白衣往謁……遼西之亂已然平定。”趙云從容答道。“而云此行正是奉我家君候命,請老夫人過柳城一行,商議如何善后。”
太史慈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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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慈,字子義,東萊黃人也。少好學(xué),仕郡奏曹吏……中平末,因州郡事,恐受其禍,乃避之遼東,逢右將軍領(lǐng)遼東太守趙苞浮海至遼,將有事于烏桓,以其知名當(dāng)世,乃辟為司馬。”——《新燕書》.卷六十.列傳第十
ps:感謝新盟主黎塞留大主教……第二十三個盟主……真心感激不盡……尷尬死了,居然沒發(fā)現(xiàn)多了個新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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