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回到匈奴王庭的時候，天色已然黑了下來。呼廚泉將郭斌等人送回營帳后，便跟著前來報信的仆從急匆匆地走了。郭斌心中好奇，卻是什么也沒有說。</p>
待回到帥帳，郭斌對眾人道：“此番前來匈奴王庭，算是頗順利，想來今日已然將物資點算完畢。待明日我們向羌渠單于告辭，便啟程回歸太原。此次出來，呆的時間夠久了，是應(yīng)該加快腳步了。”</p>
眾人聽了，哄然應(yīng)諾。</p>
郭斌掃了一眼，見關(guān)羽面露遲疑，似是有話要說。他看了一眼一旁的王越和呂布，開口道：“云長，可是有什么話說？”</p>
關(guān)羽道：“回主公，今日申時（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的時間段），我見有一隊人馬進(jìn)入了匈奴王庭，似不是匈奴人裝束。”</p>
郭斌驚異道：“哦？不是匈奴人裝束？他們怎生打扮？”</p>
關(guān)羽道：“這些人，人人雙馬，也是全身皮甲，內(nèi)穿白裘，禿發(fā)，耳垂重環(huán)。”</p>
戲志才驚得站起身來，失聲道：“羌人！”</p>
見眾人依舊懵懵懂懂，戲志才解釋道：“《說文·羊部》中道：‘羌，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羌本姜姓，西周姜尚便是出于其中。其色尚白，其俗禿發(fā)，民喜穿耳垂環(huán)。”</p>
直到此時，郭斌方恍然大悟。所謂禿發(fā)，其實就是剃發(fā)。后來李元昊建立黨項之后，便強(qiáng)制命令治下的百姓依照黨項人的習(xí)俗剃發(fā)，這便是極為著名的禿發(fā)令。從他自己開始，如果誰不禿發(fā)，就要受到嚴(yán)懲。這種做法，頗有點兒滿清入關(guān)之后的“剃發(fā)令”的影子，所謂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p>
所以說，禿發(fā)、耳垂重環(huán)，正是羌人極為明顯的外貌特征。</p>
王越道：“只是，這些羌人來這里做什么？”</p>
郭嘉沉聲道：“中平元年十一月，羌人北宮伯玉反叛，自稱將軍，將時任涼州督軍從事的邊允與涼州從事韓約劫為人質(zhì)，不予放還。后攻打金城郡，斬殺金城郡太守陳懿，脅迫邊章、韓遂入伙，共推舉邊章為首領(lǐng)。”</p>
戲志才點點頭，道：“不錯，今年三月， 北宮伯玉等率領(lǐng)數(shù)萬騎兵打著誅殺宦官的旗號入寇三輔，侵逼園陵。天子擬派遣皇甫車騎西入三輔，討平羌逆。我們離京之前，朝中正在商議此事。”</p>
呂布插言道：“那這些羌人來匈奴部中，到底所為何事呢？”</p>
郭嘉冷聲道：“哼！還能為了什么？怕是想要聯(lián)絡(luò)羌渠單于，南下威逼京師，以為奧援罷。”</p>
關(guān)羽一張紅臉漲得發(fā)紫，怒聲道：“哼！好一個北宮伯玉，原來竟打得如此好算盤！”</p>
郭斌緩緩地道：“想來是皇甫將軍在三輔剿賊頗有成效，給北宮伯玉以極大的壓力。可若是羌人與南匈奴真的達(dá)成了協(xié)議，羌渠或是東去攻打太原，或是南下凌逼京師，朝廷勢必會調(diào)動大軍回援。”</p>
戲志才道：“若形勢真的如此，那么天下危矣！”此語絕非危言聳聽，若真的如郭斌所料，那么皇甫嵩在三輔地區(qū)的戰(zhàn)斗勢必受到影響。無論是在兵員上，還是在物資調(diào)配上，都要受到極大的掣肘。一旦京師危急，朝廷肯定是先保著京師再說。</p>
匈奴王庭已然居于大漢之肘腋，屆時羌渠單于若是以大軍攻擊太原城，以城中一千多人的守軍，定難守住。到時候，各地剿匪的官軍勢必收縮兵力，那么并州肯定要亂成一鍋粥。</p>
而若是將匈奴大軍分散成千人左右的小股兵力潛入中原，以其騎兵極高的機(jī)動性，朝廷定然難以遏制。匈奴騎兵一旦侵入中原，那剛剛平靜下來的中原局勢肯定又要掀起一場腥滔天巨浪。屆時大漢朝廷內(nèi)外交困，想要保住江山，卻是難上加難！</p>
呂布道：“匈奴人較之漢民確然是更加尚武，不過要說幾千匈奴騎兵便能將大漢王朝顛覆了，我卻是不信。”</p>
郭斌看了他一眼，呂布未曾參加過中原地區(qū)剿滅黃巾軍的戰(zhàn)斗，不知道黃巾之亂對中原經(jīng)濟(jì)和政治格局的巨大影響，也是尋常。不過卻也沒有必要向他解釋清楚，如今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眾人應(yīng)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p>
戲志才與郭斌的想法顯然不謀而合，他對郭斌道：“至于匈奴軍隊的戰(zhàn)斗力，或可先不去管它，如今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如何阻止羌人與匈奴人的聯(lián)合。”</p>
王越道：“羌人自與匈奴人聯(lián)絡(luò)，我們又能有何作為？況且我軍僅有七百人，孤軍處于匈奴王庭，便是再能打，也沖不出幾萬匈奴軍兵的保衛(wèi)啊！我看如今還是先想想我們自己要如何脫身，才是上策！”</p>
呂布道：“匈奴之輩，皆是土雞瓦狗，在我看來，什么羌渠，不過是插標(biāo)賣首之徒罷了！”</p>
關(guān)羽瞥了呂布一眼，道：“千軍萬馬之中，我等自然也是無所畏懼。可這七百騎兵和運(yùn)送糧草物資的民夫如何脫身？”</p>
郭斌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這個呂布，自恃勇武，殊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里。若真是兩下里打起來，便是再來個七百騎兵也不是人家匈奴人的對手，這里可是人家的王庭啊！駐扎著好幾萬匈奴精銳騎兵，他們內(nèi)部或許有矛盾，可是所謂“兄弟鬩墻，外御其侮”，真要是打起來，他們定然是要幫著羌渠的啊！</p>
戲志才道：“若是羌渠真的答應(yīng)了羌人的請求，那么他們?yōu)榱吮苊庾呗╋L(fēng)聲，勢必要先對我們下手，定要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行！”</p>
正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張飛突然開口道：“何必如此麻煩，便將其打殺了，不就成了？”</p>
關(guān)羽喝道：“翼德，別搗亂！大家正在商量如何脫身呢，豈同兒戲？”</p>
張飛讓他一喝，心中一虛，便摸著大腦袋只顧傻笑了。</p>
戲志才卻道：“慢著！翼德這個主意好！”</p>
郭斌雙目一亮，道：“不錯！只是先要確定那些羌人前來的目的，否則不可輕易動手！”</p>
郭嘉也會過意來，緩緩點頭，表示支持。</p>
當(dāng)日夜里，兩道黑影在蒼茫夜色的掩護(hù)下，悄無聲息地潛出了漢軍大營，翻越過稀疏的木柵欄，往羌渠單于的王庭掠去。那兩道身影迅捷而靈活，仿佛有預(yù)知能力一般躲避著巡夜的匈奴兵卒，一路疾行到羌渠的王帳，竟沒有遇到過一個匈奴哨探。</p>
這兩個人便是郭斌與呂布了，當(dāng)夜議定之后，便決定由呂布陪著郭斌前來探查那些羌人的虛實和此行的目的。之所以是呂布跟著前來，乃是因為他常年混跡北疆，非但說得一口流利的匈奴話，便是羌話也能聽個大概。羌人和匈奴人商談，定然是要帶著通譯或者說兩邊都懂得的漢話，可無論是羌人之間的談話，還是匈奴人之間的談話，定然要講其本族語言的。帶著呂布，是想要讓他將對方的談話翻譯給郭斌聽罷了。</p>
世事奇妙，莫過于此。便是穿越到了東漢末年，郭斌也曾想過會與呂布有交集，可他從未曾想到過，有一天他竟然會讓這個公認(rèn)的三國第一勇將做自己的翻譯。由此可見，學(xué)好一門外語是多么重要啊！</p>
羌渠單于的大帳，郭斌曾來過。初抵貴地之時，他曾在呼廚泉的引領(lǐng)下前來拜會過羌渠，這也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p>
統(tǒng)帥南部匈奴的羌渠單于是一個略微發(fā)福的中年漢子，起伏不甚明顯的臉上有著普通匈奴人所少有的溫和與醇厚，常常會使人親近而忘記其單于的身份。然而，這敦厚慈和的臉上那一雙并不甚大的眼睛里時常略過的精明和狠厲，卻顯示出他并非尋常見到的鄰家老伯。</p>
兩人躲過侍立在大帳四周的匈奴士兵，飛身躍到大帳頂端。用別在腰間的短匕首將包裹住木質(zhì)支架的牛皮帳篷割開一道口子，里面的火光便從帳中偷了出來，兩人忙附了上去。只見里面有三人，從上往下看，那個明顯禿頂，坐在主位上的漢子，是匈奴的大單于，羌渠。在他的左右，分別坐著他的兩位兒子，那個擁有一道從眉腳一直蔓延到耳后的長疤的精明強(qiáng)悍的漢子，便是他的大兒子于夫羅。坐在于夫羅對面的，便是喝著悶酒的呼廚泉了。</p>
羌渠單于的面上滿是猶疑，強(qiáng)壯有力的大手，時而握成拳頭，時而松開，顯然在糾結(jié)某些事情。</p>
三人沉默了不久，于夫羅起身對羌渠道：“父汗，不要再猶豫了！大漢朝廷與我匈奴人恩恩怨怨幾百年了，何時真正為我們著想過？他們時時處處都盼著我匈奴部中內(nèi)亂，好暗中操縱我部。您難道還不明白嗎？”</p>
呼廚泉聽了，將手中的酒杯往面前的幾案上一頓，道：“大哥！大漢朝廷這不是每年都給我們絲帛和糧食嗎？為什么還要做那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漢廷幅員萬里，手下掌控著億兆生民，哪里是我們能撼動得了的？”</p>
于夫羅冷哼一聲，道：“那么一點兒絲帛和糧食？哪里是夠我們部中牧民吃的？你忘了我們?nèi)ツ昴舷轮性鞯亟俾拥牧耍棵顐�把月，所獲能趕上漢廷十年的歲貢！這花花世界，大好河山，憑什么就得讓漢人占著？”</p>
郭斌聽著呂布的翻譯，心中怒氣上涌：有的人就是如此貪心不足，非但將你的好心與付出當(dāng)做是應(yīng)該的，還要惦記著你家里的財產(chǎn)。</p>
只聽呼廚泉道：“雖是如此，可是漢軍甲堅兵利，豈是我們能抵擋得了的？便是太原城中丁建陽的隊伍，我們怕便難以正面抵抗，更不要說那些參加過中原剿滅黃巾軍大戰(zhàn)的大漢官軍了！”</p>
郭斌聽了，不由暗暗點頭。漢朝廷之所以強(qiáng)大，非但是官軍的能征善戰(zhàn)，更是各地豪族的傾力支持。武運(yùn)昌盛，藏兵于民，大漢朝廷所以平日里只維持著看似極少的正規(guī)部隊，便是因為這種藏兵于民的政策，否則平日里養(yǎng)兵的費用就能將幅員萬里的大漢朝廷的財政拖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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