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槿到天全的第二日,便不顧大腿兩側(cè)鮮血淋漓,執(zhí)意要到榷場選址的地方親自看看。曹三保苦諫無效,只得領了護衛(wèi)跟出來,世子親臨,高家三兄弟和楊之明也率領土司騎兵隨同出發(fā)。</p>
兩百余名騎兵,奔馳在開闊的草坂上。勢若江海倒灌,氣如大河決堤。</p>
榷場選址位于天全到瀘定的官道旁邊,距離高家土司官寨不到三四里地。那里是大片平坦的牧場,一望無際的青草,可供牛羊盡情享用。不遠處有清澈的小河蜿蜒流過,可供人畜暢快飲水。</p>
朱平槿對選址很滿意,轉(zhuǎn)頭對曹三泰道:“這塊地當做榷場很不錯。曹總管你是怎么設想的?”</p>
曹三泰回答道:“既然是買賣,奴婢想這榷場先要按照買賣的東西分開。活物,那些牛馬畜生要建幾個圍欄圈起來。圍欄要建在低處,靠近河邊,才好打整穢 物。這死物,如牛皮、藥材、糧食、瓷器綢緞布匹,還是要建一些店鋪倉庫才行。地分兩處,這大門也分兩處。死、活各走其門……”</p>
曹三泰以為自己的回答十分妥當,不料世子卻并不滿意。朱平槿搖搖頭道:“你這設想基本可行,只是太簡陋了,還要做具體規(guī)劃!貨物交易區(qū)之外,必須增加服務區(qū)!什么是服務區(qū)?就是客棧、餐館、賭場、青樓和錢莊等等。商人賺了大錢,要爭取讓他們就地花光!此外,還要增加管理區(qū)。這么大的榷場,無人管理肯定要亂套。要有人收稅、有人防火、有人清道、有人掃地、有人攬客,還有保安隊維護治安。以后這兒還可以添設工場和倉庫。一些馬幫常用的東西,如馬掌、鞍具、麻繩、口袋等等器物,可以就地生產(chǎn)出來。因為各種原因不方便立即運走的貨物,可以先囤積在倉庫中。這樣既增加了交易量,也開辟了另一個財源:倉儲費。隨著貿(mào)易規(guī)模的擴大,這里將會從一個榷場發(fā)展成為一個集市,再然后,還會發(fā)展為一個城鎮(zhèn)、一座城池……曹總管你記著,這榷場,便是未來新天全的雛形!便是未來邊貿(mào)口岸的樣板!”</p>
朱平槿話中的信息量太大,讓曹三泰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不過作為一名服侍貴人出身的太監(jiān),他的恭維之語是出口成章:“世子爺真是賺錢的好手,連賭場青樓都想得到!”</p>
周圍的人都笑起來,朱平槿倒也不惱:“本世子這點本事算什么,你們將來的世子妃賺錢那才厲害!這叫生態(tài)鏈營銷!產(chǎn)品一定要做到細分:人買東西,總是喜歡比較相近的幾樣東西,然后再下手。只有孤零零的一件,他反倒猶豫了。這是普遍的消費心理。店鋪建起來,一條街賣一個產(chǎn)品,可以匯集人氣。俗話說,貨賣堆山。一條街賣一樣,東西顯得多,買家可以來回比較,避免牙儈從中搏利。再以后榷場做大做強了,本世子建議你們建一座集中競價交易所。來往客商用不著把所有商鋪挨家逛完,用不著每家詢價殺價,更用不著被黑心牙儈中間盤剝。所有的交易消息,都直接就在交易所掛牌顯示,一目了然。交易完了,雙方清點交割,又快又省事。生意就是生意,別把做生意變成喝酒攀交情……”</p>
朱平槿解釋消費心理時,高躋泰不由地聯(lián)想到昨晚他們?nèi)值艿木坪笳勗挘傻乜戳怂芤谎邸V炱介葘Υ嘶腥徊恢^續(xù)教導曹三泰:“這里土地雖然大,但還是要精打細算,力求集約!有些地我們可以留著,以后收租金。有些地建鋪子更劃算,那就建好了再賣出去。商人暫時買不起不要緊,可以先預付個兩成三成,差額部分以商鋪作抵押找錢莊借,以后分期付款慢慢還。反正房子立在這兒,又不會自己長腿跑掉。若是兩三成也出不起,還可以先租用。至于人手、石料、木材……”</p>
朱平槿回頭看著高躋泰和楊之明。高躋泰連忙表態(tài):“自從見到世子的信,下官和楊副使便著手準備了。不過世子您知道,我們天全地廣人稀……”</p>
朱平槿笑著道:“榷場建在你們的地界上,總得要你們出人來修。這樣,你們出人來干活,本世子出銀子雇工人。工錢從優(yōu)!當然,既然本世子出了銀子,這榷場……”</p>
高躋泰和楊之明當然懂得朱平槿的意思。他們只出了一塊長滿青草的牧場,就得到了一只源源不斷下金蛋的母雞,還能從榷場修建中掙回工錢,何樂而不為?因此立即答應榷場歸朱平槿所有。</p>
朱平槿揮揮手,大度地道:“等建好了店鋪,你們兩家本世子各送十間!”</p>
在榷場歸屬權(quán)的主要問題上,朱平槿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至于其他技術(shù)細節(jié),當然由曹三泰與天全土司去談。</p>
朱平槿閑了下來,便帶著曹三保和宋振嗣等人在牧場上放馬漫游。</p>
藍天白云之下,朱平槿指著西邊隱約的高山對兩人道:“從天全向西進發(fā),翻過二郎山,便可到巖州衛(wèi)(后廢,今瀘定縣安嵐)。據(jù)說巖州城在大渡河邊上,大渡河上不知道有沒有一座鐵索橋。將來我們要到更遠的打箭爐開設榷場,若是沒橋那可不成!”</p>
宋振嗣沒有到過巖州,自然不知道大渡河和鐵索橋。他為難道:“末將從秦州到四川,也沒走過這么難的路。若是榷場建到山那頭,不知要走多久!”</p>
曹三保也問道:“這里荒山野嶺,一路上人馬吃什么?”</p>
朱平槿哈哈笑道:“你們怕什么!路都是人踩出來的。有人就有路,有路就有商隊!除在打箭爐設了榷場,我們還可以在松潘衛(wèi)、播州衛(wèi)(今若爾蓋境)等許多地方設置榷場。不要覺得這土司地界地瘠民窮!本世子告訴你們,以后我們的軍馬、皮甲還有牛肉,就全靠西邊的土司了!”</p>
朱平槿信心滿滿,讓氣氛立即活躍起來。宋振嗣拍拍胯下的馬兒,笑道:“那是俺們托了世子的福!當年俺們兄弟在秦州軍里升了千戶,花了小半年軍餉,才買了兩匹瘦馬。結(jié)果一打仗,馬沒了,兄弟們也死完了!”</p>
曹三保心思活絡,聽宋振嗣有意投靠,連忙幫朱平槿做統(tǒng)戰(zhàn)工作:“世子爺仁義,心好得很!宋將軍跟著世子爺干,準比你在護衛(wèi)中強!”</p>
宋振嗣道:“俺和大哥心思一樣,就想著練兵殺賊!左護衛(wèi)里的那些街痞流氓,末將想著便覺著惡心!”</p>
朱平槿笑道:“練兵殺賊,乃是人心所向!既然宋將軍愿意跟著本世子練兵殺賊,那本世子便讓你殺個痛快!軍人嘛,總要在戰(zhàn)場上獲得榮譽地位,天天守家護院有啥意思!”</p>
宋振嗣喜出望外,大聲稱謝。朱平槿收了笑容,對他道:“這獻賊何時回來,本世子不知道。不過,我四川的土暴子多得很,有你廝殺的!這次出門,一路上所見所聞,餓殍遍地、流民盈道!還有王大牛那檔子事!本世子覺得,我們這天府之國,很快便要大亂!宋將軍要加緊練兵,或許不出一月,護商隊便要與賊子在戰(zhàn)場上一較高下!高先生與本世子談過了,這次到天全,他正好帶些土司兵回去。許多土司兵都是天生的騎手,這是個學習的機會。你要想想步兵和騎兵怎樣協(xié)同作戰(zhàn)。抓住機會,我們自己也要練些騎兵!”</p>
騎兵向來是軍中的精華。能領一支騎兵,當然是宋振嗣十分渴望的。他更加興奮,可想起護商隊練兵過程中兵多將少的問題,宋振嗣便對朱平槿稟報:“世子,末將有一句話想說!”</p>
見朱平槿點點頭,他道:“如今護商隊里加上王大牛和羅軍醫(yī),總共只有六個軍官,離滿員還差得遠。末將心想,若護商隊繼續(xù)擴大,軍官便會更加匱乏。這些跟世子出來的護衛(wèi),有些個還是能用的。他們沒有吃喝嫖賭的惡習,兵血銀子也是不得不拿,免得惡了上官。再說他們都是十幾代人的護衛(wèi),對王府忠心耿耿……末將想,若世子能夠善待他們,他們必定死心塌地跟著世子!”</p>
朱平槿盯著宋振嗣的眼睛道:“你是想讓本世子用他們?”</p>
宋振嗣沒有躲閃,正色回道:“正是!末將正是這么想的!”</p>
朱平槿思索片刻,做了決定:“護商隊是新軍,容不得官軍中的惡習!他們擔任護商隊軍官,必須經(jīng)過重新訓練,把舊習磨掉!既然宋將軍直言舉薦,那么本世子給他們一次機會。你稍后單獨與他們談話,讓他們自愿選擇。若選擇到碧峰峽參加最嚴格的訓練,那必須經(jīng)過全面考核。考核合格了,才可以成為護商隊的軍官!你要明白告訴他們,一切都是自愿,本世子絕不勉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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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朱平槿等人漫游一圈回來,曹三泰已經(jīng)與土司們談判結(jié)束。看著兩邊人都是皆大歡喜的樣子,朱平槿知道一切順利。回官寨的路上,曹三泰稟報了初步的談判結(jié)果。</p>
主要協(xié)議有三條:一是蜀王府與天全土司聯(lián)合在榷場收稅,商家的來往貨物,按照貨物的價值征稅五分(5%),所征之稅兩家對半,但打著王府旗號的貨物稅費全免。對榷貨價隨行就市,買賣公平。榷場外的所有交易均屬非法,涉案貨物一律沒收,兩家平分;二是天全土司負責疏通拓寬飛仙關(guān)經(jīng)天全到巖州的道路,即所謂的茶馬古道,對藏地的土司和商家招商;王府負責疏通拓寬飛仙關(guān)到雅州的道路,對漢地的商家招商。第三點對朱平槿最為重要。天全土司愿出兩百騎兵,五百步兵,由高安泰、徐漢卿統(tǒng)帥,加入護商隊,一應軍需供應撫恤都由王府負責。以后,如四川巡撫和都司有令,天全土司按軍令出兵助戰(zhàn)。另外,高躋泰單獨向曹三泰提出,請世子通過官府舉薦他二弟高登泰、三弟高安泰出仕。</p>
聽完曹三泰的奏報,朱平槿笑道:“曹總管可以全部答應他們!本世子只有一個要求,我們多收取一點稅金,至少要收到貨值的一成(10%)!”</p>
朱平槿的話讓曹三泰糊涂了。這樣大幅增加交易成本,不是阻斷了商道嗎?他忙問為何。</p>
朱平槿笑著揭開謎底:“本世子想收些投獻!”</p>
曹三泰拍拍腦門,恍然大悟:“奴婢犯傻了!稅金征得越多,我們的投獻生意就越好!那些不投獻王府的,遲早要被我們擠出這條商道去!”</p>
朱平槿冷笑道:“若是天全土司不愿加征,那以后我們拿下飛仙關(guān),在那里設卡自己加征!”</p>
曹三泰又憂道:“他們土司兵這么多人,我們往哪兒放?碧峰峽可放不下!”</p>
朱平槿哈哈大笑起來:“曹總管不必擔心!本世子已經(jīng)和高先生說好了,土司兵入雅州,順路攻打飛仙關(guān),打下后暫時留在那兒。”</p>
這話讓曹三泰大吃一驚。他忙問道:“可是我們昨日經(jīng)過的飛仙關(guān)?”</p>
朱平槿嘿嘿笑了兩聲,對曹三泰道:“難道曹總管昨中午沒發(fā)現(xiàn),有幾個獐眉鼠目的賊人已經(jīng)潛入了關(guān)城?本世子料定,那幾個賊人不過是打探關(guān)內(nèi)虛實,以待大隊賊寇前來!既有前哨,必有后援,賊寇很可能今晚就要對飛仙關(guān)下手!本世子吩咐你向土司要兵,其意正是如此。若讓飛仙關(guān)陷于賊寇,吾等如何回去?”</p>
曹三泰頓時驚懼萬分:“昨天經(jīng)過飛仙關(guān),奴婢就跟在世子爺后面,真的沒看見賊子!還好祖宗保佑,沒讓賊子傷了世子爺!”</p>
朱平槿哈哈一笑:“本世子自有天命,幾個小賊能奈我何?飛仙關(guān)之事,本世子自會操心。曹總管不知茶莊安排好沒有?你要在這里留上一些時日,以待榷場開張。邊貿(mào)互易乃是王府一大進項,將來你還要挑更重的擔子!”</p>
小主子賞識自己,曹三泰當然高興:“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奴婢只要按世子爺?shù)姆愿雷鼍托辛耍∨境霭l(fā)前,早已經(jīng)把茶莊之事安排妥當。今年雨水充足,蒙頂山的春茶應該是個好收成。昨晚奴婢已經(jīng)打聽過,這邊茶葉行情好得很。只要茶葉運了進來,肯定能賣個好價錢!”</p>
朱平槿喃喃道:“那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物流運輸。哎!天下大亂,商品如何自由流通?”</p>
朱平槿沒有想到,他的擔心,很快便成了現(xiàn)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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