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代,廣安州叫廣安軍,開始在廣安城西的秀屏山(注一)筑壘建寨,這便是廣安城的雛形。頂點 23S.更新最快
在大明朝,廣安州是順慶府下的散州,下轄渠縣、岳池、大竹、鄰水四縣,橫跨華鎣山脈東西。
廣安城內城外高低起伏,有“小渝城”之稱,自古以來便是最重要的渠江水碼頭。但廣安城并不大,東臨渠江,西抵秀屏山,夾在山水之間,寬不過一里;南起南門,北至北門口,長最多兩里。城有五門(注二),青石壘城。西門外有秀屏積翠,南門外有高巖陡峭與西溪水河蜿蜒,東門外有渠江濤濤,遠望則華鎣山脈綿延千里,端的是一座易守難攻的重鎮。
大明朝廷為了控制華鎣山脈各隘口和渠江水道,特在廣安州設廣安守御千戶所。然而這一切精心布置,都沒有止住來自內部的崩壞和叛亂。
黃昏時分,一股土暴子從廣安西門涌進了城。他們揮舞著大刀長槍,粗暴地趕走了原來守城的教民,牢牢占據了西門的城門樓。張光培陰沉著臉踏上西門城樓,眺望著西門里不遠處的州衙(注三)。州衙外高大的儀門,和附近的官倉、武廟、城隍廟一樣,已經斑駁破爛,很難想象它曾經的壯麗。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
“白當家的!”
張光培迅速在臉上堆出些微笑,轉身一看,來了十幾名土暴子頭領。這里面有五個是他的手下,其余都是搖天動的部下。
“各位兄弟!想必大家知道了,揺大哥要小弟與他合營,一起對付城里的何加起和城外的官軍。小弟不才,能得揺大哥賞識,那是三生有幸!”
張光培口中的搖大哥,就是在長平山之戰中僥幸逃出生天的蔣成仁。他在收攏了姚玉川的殘部后,又收編了逃散附近的楊秉胤殘部,在號稱白無常的張光培暗中支援下,一個多月時間便重新聚攏了五六百人馬。為了讓搖天動這個響當當的名號不墜,也為了使自己能與其他各路土暴子平起平坐,蔣成仁接替了被他親手殺死的少主姚玉川,重新打起了搖天動的旗號,成為了第三代搖天動。這次南下,他在渠縣附近收獲巨大,一下裹挾了近三千人。只是他的兵力,距離同在渠縣的爭天王袁韜和陳琳兩部,都有較大差距,為了有一塊自己的地盤,所以他才領頭來到了這廣安城。目前,他是這廣安城里各路土暴子中實力最強的。
“哪里!白無常本是爭天王手下大將。搖營長平山大敗,是您仗義疏才,給了兄弟們救命的糧食和銀子。如今蔣大哥與白兄弟合營,弟兄們都是歡喜得緊!兄弟們說,今后除了蔣大哥,就聽你白兄弟號令。”
說話的人名叫蔣完。他是蔣成仁的族弟,也是跟著第一代搖天動造反的秦兵老將。
張光培哈哈大笑起來。他向周圍土暴子們團團一拱手,豪爽地開口道:“兄弟們抬愛,白某感激不盡!從此以后,有我白營的米,就有姚營的飯!”
等土暴子們的喧鬧聲平息,張光培沉下臉來道:“等一會兒,何加起那土財主召集各路義軍頭領在州衙議事,指望我們兄弟給他賣命。蔣大哥有吩咐,你們如此這般……可曾明白了?”
……
自稱老佛,被官府稱為妖人,被土暴子稱為土財主的何加起,是個四十多歲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周身上下的打扮,一副標準的士紳模樣,沒有半點佛氣、妖氣和土氣。
事實上,在起事造反之前,何加起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士紳。其他士紳從祖宗那里繼承宅子、鋪子、田產和奴仆,他也一樣不少地從祖宗那里繼承了。只不過他還比其他士紳多繼承了一樣東西,那就是白蓮教廣安壇口的教主之位。
自從起事之后,何加起是很過了幾天舒心的日子。那個曾經當街辱罵他的廣安知州跳城摔死了,那個不準他進州學讀書的廣安教諭上吊吐舌頭了,那個退了他的聘禮嫁給別人的女人脫了衣服重新回來了,就連那個小時候欺負過他的隔壁王麻子的老大也拖著條斷腿來哀求他了。何加起歡歡喜喜占了廣安州衙,令人把牌匾換了,把大堂改成了“無生老母”殿;又將家里珍藏了多年的寶卷連同皮盒子一起拿了出來,供在了正堂的香案上。
如今,官兵大軍壓境,廣安城下必將爆發一場血戰,何加起也顧不得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在收到羅渡失守的消息后,他第一時間將自家的護教軍和各路義軍的英雄好漢一起請到了他的老母殿,商議如何打退官軍。
等到教民稟報,人已到齊,何加起這才從二堂踱到了正堂。他一出場,立即就有幾十個教民在堂下喊威武:
“真空家鄉,無生老母!”
“明王出世,彌勒下生!”
聲音洪亮,效果不錯。何加起心中竊喜,這些巴山里的土暴子們應該明白,廣安城是我何某人的地盤!
何加起緩緩坐到了正中,掃視一周,輕咳一聲,啟動了開場白:
“各位圣教護法,各位義軍英雄!自從本教主秉承老母旨意,破了這紅塵迷世,廣安一州之皇胎兒女,終能脫離苦厄矣!昨晚本教主夢見老母,老母對本教主道,只要大敗官軍,所有死去的靈魂她都可以收進真空家鄉。家鄉里有米山、面山、綢緞山、金銀山,吃不完用不竭……”
嗯!嗯!堂下有人在大聲咳嗽。
何加起突然意識到,今天不是在給他的教民布道,堂下大部分人也不是他的信眾。
“自從左護法殉教升天之后,本教就少了一員領兵大將。”何加起不得不撒了個謊,說葛君賜死了,“不過既然各位義軍英雄到來,本教主也不再擔心了。今天殿內議事,便是請哪位英雄主動請纓,領著神兵天將……”
坐在左側上首位置的中年大漢突然站起來打斷了何加起的發言。他長著亂糟糟的胡須,背了一把大刀,用陜西腔調大聲問道,“請問何教主,既然你有金山、銀山、米山、面山,何不拿出來給兄弟幾個見識一番?”
自己的臉被別人打啪啪的,何加起突然有些后悔。把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土暴子請進城來助戰,到底是對還是錯?可請神容易送神難,現在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無生老母給本教主托夢,說這金山、銀山、米山、面山,就在真空家鄉里擱著。只要我們打敗官軍,讓白陽照亮了天下,不要說這金山、銀山、米山、面山,諸位英雄想要啥子,真空家鄉里面就有啥子!”
“老子不愁吃喝,就缺女人!”堂下一個白凈凈的年輕漢子怪聲嚷著。
大堂里頓時哄笑起來。剛才那中年大漢把一只腳蹬上了官帽椅,大聲笑問:“白無常,老子昨天才派人送你了三個,這么快你就辦完了?”
“小弟多謝搖大哥賞!只是……搖大哥你那里的貨色也太次了些!盡他媽的豬圈里拱出來的,身上還有股豬屎味道!搖大哥,你那里就沒些個小姐官眷之類的?”
“你白無常眼界倒是不低,還他媽的的小姐官眷!”蔣成仁冷哼一聲,眼睛卻斜瞟著堂上坐著的何加起,“你白老弟不知道,那些小姐官眷,都成了他媽 的啥老母了,被我們的何教主供到了神龕上!”
“那老子就日他老母!”白無常大吼一聲。
“這不是指桑罵槐,而是在聯手逼宮!”何加起明白了。
堂下搖天動和白無常兩個土暴子一開頭,其他的土暴子很快就會加入大合唱。果然,堂下那些土暴子都不笨,紛紛鬧將起來。有要銀子的,有要糧食的,還有要壯丁的。大堂中的椅子茶幾被拍的砰砰亂響,連茶碗也被砸了幾個。
“各位義軍的英雄好漢!”眼見今天的事情要鬧大,何加起只好拋開他教主的架子,走下來挨個作揖,“各位英雄,各位好漢,各位頭領,諸位有何見教,還請明白報個盤子!”
何加起把話說開,土暴子們也不再作戲了。
蔣成仁道:“你有兵無將,不如把兵分了,交給各路義軍幫你統帶!”
張光培道:“你的老母供著有屁用,不如將她們分給兄弟們做婆娘!”
逼反王劉維明派來的領哨道:“官軍都打過來了,你庫里的金銀糧食還留著作甚?還不發給我們兄弟做軍餉!”
陳琳派來的毛狗道:“廣安城里還有啥寶貝,何教主可不能不仗義,瞞著我們兄弟!否則,兄弟們鬧起來……”
大堂上氣氛勁爆,火并在即;衙門外鷹視狼顧,磨刀霍霍。堂下那唱威武的教民信眾們見勢不妙,趕緊飛快地腳底抹油——溜了,把他們的教主何加起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大堂上。
木已成舟,無可挽回。何加起長嘆一聲,將他供在正堂香案上寶卷收進皮盒子,灰溜溜地走進了二堂,把大堂留給了土暴子們。
哈哈哈!土暴子們哄笑成了一團。
“當務之急,是要打敗攻城的官軍。而要打敗官軍,首先要推出一位領頭大哥!”見在座的土暴子都在點頭稱是,白無常張光培率先提議道:“既然這里以搖天動旗號最響,位份最高,小弟請搖大哥正中上座!”
“白無常,好兄弟!既然你讀書識字,又是爭天王派來的大將,那請你暫就軍師之位!”坐上了正中寶座的蔣成仁立即投桃報李。
……
天色漸暗,羅渡稅關衙門的后堂已經點上了蠟燭。剛剛見完王行儉和趙 榮貴的四川巡撫廖大亨匆匆趕來,向朱平槿訴說會談的情況。
“他們要單獨進攻廣安城?”朱平槿有些疑惑。
“正是。老夫已經準了!”
廖大亨的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他們怕護**搶了他們的功勞,還怕分了他們的繳獲。”
舒國平已經按耐不住。他騰地站了起來:“這幫天殺的官賊!國家危殆如斯,他們還想著大發國難之財!”
“既然他們急著上陣殺敵,本官便不能冷了他們報效朝廷之心。否則,他們就會遞章彈劾本官,說本官畏敵如虎等等!”
廖大亨終于憋出一絲壞笑,道:“只是他們拍胸脯包打廣安,老夫這里一份軍令狀是少不了的!”
“這樣也好!”
沉思片刻的朱平槿下了決心:“我們就以王行儉和趙 榮貴戰敗為前提,重新擬定作戰計劃!舒先生、宋將軍,由你二人負責!一個時辰之后,在這里討論新計劃!”
注一:又稱翠屏山,今廣安市翠屏公園。
注二:明代廣安城無新南門,故只有五門。
注三:響木未查到明代廣安州志,無奈以清代州志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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