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十年前，看見同伴們四散離去的時候，葉顧懷就想到了這種情景。

    真實的中州世界對所有女人，以及絕大部分男人來說，都不算什么好地方。

    別看未來社會很多男人抱怨“還不如穿到古代”，三妻四妾坐擁無數(shù)美女，不像現(xiàn)在，一個老婆都娶不到。但這些人完全忽略了，他們既然在文明社會都混得不如意，憑什么以為自己回到更殘酷的古代就能風(fēng)生水起？

    封建社會，出人頭地的路無非就兩條，習(xí)武，從文。

    習(xí)武嘛，沙場的傷亡率高得嚇人，完全就是大浪淘沙。除非你運氣好，會投胎，生到名門世家，一進去就能當(dāng)軍官。小兵想要出頭，實在太難。

    曹宣影能快速崛起，是因為他自稱北地騎士的后裔，因為戰(zhàn)亂南遷，加上陳國當(dāng)時太弱了，病急亂投醫(yī)。即便如此，也是自帶技能，熟悉環(huán)境，無數(shù)次出生入死，才能換來今天的地位。

    從文就更難了，看看現(xiàn)在的諸子百家就知道。

    儒家還算好，堅持“有教無類”，只要是良民都可以旁聽；墨家百無禁忌，只要資質(zhì)看得上，哪怕是“賤民”，比如鞋匠的兒子，奴隸的后代也會收，但“資質(zhì)”這一條已經(jīng)刷掉很多人了，更別說墨家的規(guī)矩極度變態(tài)，幾乎沒幾個人能承受；至于其他的學(xué)派，祖上沒個“士”的身份，你連角門都叩不開。

    這就是其他想混入世俗的同伴，無不想方設(shè)法給自己編織一個合理身份的原因。

    越是愚昧不開化的地方，女人就越是錦上添花的點綴，底層男性則是黃金臺下的骸骨，大家都是犧牲品，談不上誰比誰高貴。

    唯有極少部分的男性精英，才能真正在這個世界混得如魚得水，偏偏他們幫會的男同胞們，幾乎都是有真正實力的人，生出點野心太正常了。

    這種情況下，有人想留在這個世界，逐鹿中原，稱孤道寡，成為皇帝，又有什么奇怪的？

    未來世界再怎么好，與“當(dāng)皇帝”一比，到底失了幾分滋味。

    想到這里，葉顧懷無聲無息地笑了。

    這個笑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既不是諷刺，也不是羨慕，更不是憐憫。如果要仔細尋找一個形容詞，或許是……可悲？

    就像一個局外人，遠遠地看著其他人的悲歡離合，無論故事里的人怎樣歡喜或是掙扎，都與他無關(guān)。

    葉顧懷只覺索然無味，把酒錢付了，就往外走去。

    按理說，他應(yīng)該像往常幾日一樣，去旁邊的燒鹵店買半只燒雞或者燒鴨，填填肚子，但今天，他卻慢悠悠地晃到了鐵匠鋪，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后，似乎是圖方便，很隨意地拐進一條小巷子。

    然后，就見他倚著灰白的土墻，淡淡道：“出來吧！”

    話音剛落，臺上眉飛色舞，臺下窮酸落魄的說書先生就走了出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閣下好眼力�！�

    葉顧懷眼眸微闔，并不答話。

    說書先生與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早就練就了一雙利眼，他站在酒館中心，略一掃就能知道哪些人初出茅廬，哪些人又是老江湖。

    就拿座位來說，一般人進了酒館，當(dāng)然是哪里有空座坐哪里，能坐中間絕不坐旁邊，剛剛混江湖的小年輕也不會注意這些。

    老江湖們就不同了，他們會下意識地挑選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或者是能夠?qū)⒄麄�酒館一眼望盡，又或者是最容易逃生的位置。

    但在老江湖之上，還有一種人，對位置同樣不講究。

    因為他們實力高絕，無論遇到什么情況都能應(yīng)付得來，不管是坐在中間還是坐在角落，對這種人來說，沒有任何差別。

    在說書先生看來，葉顧懷就是這種高手，所以他又行了一禮，很干脆地說明來意：“不知閣下是否有意做一樁大買賣？”

    葉顧懷瞥了說書先生一眼，似笑非笑：“這句話聽著很耳熟，不止一個人對我說過。”

    不過，那些人都沒打什么好主意，一個個想著黑吃黑，最后抱著他們的野心埋到土里去了。

    在葉顧懷的誤導(dǎo)下，說書先生果然理解成了另一個意思——這幾天，很多人想拉葉顧懷入伙。

    這也不奇怪。

    越是王侯陵墓，就越多機關(guān)密布。想要探索王陵，最好能走到主墓室，帶走海量的寶藏，那就必須有足夠多的人才支撐，最搶手得就是墨家弟子與一流高手。

    前者可以破解機關(guān)，后者更容易在重重險境中活下來。

    正如說書先生用這個身份做偽裝，觀察青山鎮(zhèn)的來客一樣，其他勢力也會扮成各種小人物，窺探眾人的一舉一動。所以，對葉顧懷的回答，說書先生不僅不奇怪，還又一次發(fā)出邀請：“閣下若有興趣，不妨隨在下前來。”

    “哦？”葉顧懷來了點興趣。

    他這幾天有事沒事往酒館跑，本就是為了釣魚，也發(fā)現(xiàn)了說書先生是個隱藏的高手。但他對說書先生沒什么興趣，主要想釣對面雜貨鋪的掌柜，因為他推測，此人很有可能是宮廷內(nèi)侍。

    能用得起宮廷內(nèi)飾的，自然是蜀國王族。

    顯而易見，就是蜀國還沒開始挖鎮(zhèn)南王陵，王族內(nèi)部就已經(jīng)有人蠢蠢欲動，想要把搶先一步把財寶據(jù)為己有了。

    這種身份極高的陰謀家一向是葉顧懷最喜歡的目標，做事鬼鬼祟祟，又喜歡殺人滅口。等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為了不讓事情敗露，讓他跪下磕頭求饒喊爺爺都行。

    但這一刻，葉顧懷都委婉地拒絕了說書先生的邀請，對方卻不依不饒�？梢姶巳藰O有自信，認為他背后的那個人有足夠的手段和能量，令葉顧懷一見對方就改變心意，與他們合作。

    這令葉顧懷覺得有點意思了。

    反正只是去見一面，若對方是個妙人，暫時合作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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