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樓之內。</p>
一身便利紫衣的鳳仙宮主人眉眼輕笑，隨意挑了個位子坐下，聲音細膩道：“明日便是六道佛骸開啟的日子，我將如約打開佛骸。”</p>
接著她挑了挑眉，目光掃過易瀟，正色道：“但是我今日特地趕來，就是為了與你說幾樣事。”</p>
易瀟半坐在床榻之上，體內劇痛潮水般一波一波炸開，而他面色平靜，安靜聆聽著這位洛陽女主人說話。</p>
“開佛骸可以。入佛骸也可以。”</p>
黎鳳仙聲音平靜道：“但是有幾件事情要跟你們說清楚。”</p>
小殿下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位紫衣女人話語之中的對象乃是“你們”而不是“你”。</p>
“六道佛骸是玄上宇建的天地牢籠，關了八大家那幾位行將朽木的老古董，為我大魏輸送源源不斷的元力資源。乃是洛陽建在佛骸之上的根本。”黎鳳仙緩緩道：“所以，你應當知道，這樣一個地方，本宮不可能讓你們知道具體的所在地。”</p>
易瀟點了點頭。</p>
“除此以外，別管本宮沒有提醒你們。”黎鳳仙淡然道：“即便是本宮為你們開了六道佛骸，要贖回沈紅嬰，依舊要靠你們的本事。”</p>
小殿下聞言之后微惘，接著皺眉道：“開了六道佛骸，難道還不能贖回沈紅嬰？”</p>
這位鳳仙宮主人尚未開口，就聽到一聲柔和聲音。</p>
“六道佛骸是個奇特的牢獄，只能進，不能出。”魏靈衫臉上的紅暈已經褪去了三分，她細聲道：“北魏秘閣里有玄上宇對佛骸的只字描述，即便是有朝一日佛骸崩塌，那些老妖怪也休想逃出這座牢獄。”</p>
“不錯。”黎鳳仙淡淡瞥了一眼俏臉粉腮的龍雀郡主，不動聲色道：“能不能帶出沈紅嬰，要看你們的本事了。”</p>
易瀟瞇起眼。</p>
“佛骸是玄上宇建的，建立之初的目的就在于困住這世上未抵達宗師之境，卻已經踏在門檻之上的那一批老妖怪。”黎鳳仙聲音平淡，緩緩從腦后抽出一柄紫釵，道：“若是你們不介意柳禪七被押在佛骸里永世不能超生，大可以帶他一同入佛骸。”</p>
小殿下接過紫釵，仔細端詳，發現紫釵之中隱隱包含了些許不一樣的波動。</p>
“這是西夏的手段，被玄上宇稍作修改，算是一次性的傳送用物，涉及范圍不大，紫釵捏碎之后，能送你們直接抵達佛骸。”黎鳳仙輕聲笑了笑，道：“若是信得過本宮，明日正午，便捏碎這只紫釵。”</p>
小殿下目光從那只紫釵上收回，接著望向那個端坐藤椅上面色如常的紫衣女人，面上依舊是那個風輕云淡模樣。</p>
小殿下面色陰沉道：“先前你在提及六道佛骸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p>
這個女人先前在立下約定之時，對六道佛骸贖人的危險之處只字不提。</p>
黎鳳仙微笑道：“本宮之前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本宮只負責開佛骸，贖回沈紅嬰的事情，是你們的事情。”</p>
接著她目光微微流轉，低笑道：“入了佛骸之后，便是不能施展元力，否則將盡數被佛骸吞沒，休要怪本宮沒有提醒，屆時被吞了元力，淪為佛骸囚徒，可怪不得別人。”</p>
易瀟瞇起眼，輕聲道：“以前有人入過佛骸？”</p>
黎鳳仙平淡笑了笑，道：“自然是有的。當初八大家來洛陽鬧著要闖佛骸的人又不是一個兩個，只不過到最后，看到入佛骸的一個也沒有出來，他們也就消停了，再也不喊著來佛骸贖人了。”</p>
小殿下深呼吸一口氣，抬起頭，盯住眼前這個笑意盎然的女人。</p>
果然是人心難測。</p>
這個女人能執掌洛陽權勢把柄，將一手釜底抽薪玩得如此爐火純青，已經不能說是單純的心機純熟了。</p>
易瀟只覺得她笑起來像是一個涂抹胭脂的笑面虎。</p>
佛骸里究竟被坑殺了多少人？</p>
又有多少條性命與這個女人有關？</p>
黎鳳仙絲毫不在意易瀟的目光，她平靜無比的開口。</p>
“本宮親手將這只紫釵交給你，便不怕你違約。”</p>
黎鳳仙淡然道：“本宮先把這句話撂在這里：若是你從佛骸之中贖回了沈紅嬰，不愿意履行賭約，大可以試著一走了之，到時候你不妨在北原看一看，本宮是如何處理北魏這邊爛攤子的。”</p>
這個女人話語之間隱殺機而不發。</p>
易瀟瞇起眼。</p>
“蕭布衣帶著齊梁的滄生璽要來洛陽，本宮不是瞎子。”鳳仙宮主人輕輕在藤椅把手上叩指，輕聲道：“很巧，也很不巧，陳萬卷帶著浮世印去了你們齊梁蘭陵城。”</p>
她似乎是替洛陽頂端的那個男人說出了這句話。</p>
“浮滄不會碰面的。”</p>
小殿下瞳孔微縮，動作下意識一滯，接著他低聲開口。</p>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p>
鳳仙宮主人微笑道：“聽不懂？那本宮就偏要讓你聽懂。你們齊梁想打破淇江之約，可本宮偏偏不讓蕭望如愿。浮世印與滄生璽在淇江之上結了誓約，凝結了皇血，這才定下南北十六年來的太平。這十六年來，蕭望苦心積慮蓄了十六年的齊梁精銳，若是此刻北伐，便是勢在必得，只需要一個契機便可。”</p>
黎鳳仙停止敲擊藤椅把手的動作。</p>
“浮滄碰面，印璽一碎，便是淇江南北的和平碰碎。”</p>
“打破和平的那個契機，就是讓浮世印與滄生璽碰面。”</p>
“說到這里。”她目光死死盯住易瀟，輕聲道：“聰慧而聞世的齊梁三皇子啊，你......還聽不懂么？”</p>
易瀟背后已經被冷汗打濕。</p>
他聲音有些沙啞：“你想讓我做什么？”</p>
黎鳳仙突然笑靨如花，輕聲笑道：“很簡單啊，替北魏在士子宴上擊敗蕭布衣。本宮不是與你說得很明白了嗎？”</p>
小殿下抬起頭，望著這個讓自己諱莫如深的女人。</p>
黎鳳仙突然把目光挪向魏靈衫，她笑著吐出一句話。</p>
“龍雀兒，陛下已經為你定好了一樁婚事。”</p>
魏靈衫神情復雜。</p>
她摸著自己腰間紋繡大紅牡丹的錦囊。</p>
“陳萬卷若是奪下蘭陵城殿試狀元，北魏舉國而慶，陛下將在洛陽為你們的婚約鋪十里紅妝。”</p>
鳳仙宮主人不等魏靈衫開口，面對易瀟微笑道：“這件事情沒有人能夠拒絕。”</p>
“風雪銀城的城主親手留下的詔令將通告全天下。”黎鳳仙以一種緩慢而不容置疑的語氣開口：“這世上若是有人敢提出反對，便就是與風雪銀城為敵。”</p>
“我拒絕。”</p>
“我拒絕。”</p>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響起。</p>
易瀟和魏靈衫彼此心照不宣開口，接著同時住口，下意識對視一眼。</p>
“你可以逃婚。你大可以逃婚。”</p>
黎鳳仙淡然對魏靈衫道：“你且看你能逃到哪里，退一萬步，便就是你真的逃了與陳萬卷的那場婚約，世人也知，風雪銀城魏靈衫與冠軍侯獨子陳萬卷在洛陽已經喜結連理，是一對神仙眷侶。”</p>
小殿下深呼吸一口氣，毫不留情反諷道：“就好像世人都知道，她是一個脾氣很差的姑娘一樣。”</p>
輿論。</p>
這世上最強大的武器。</p>
而對于坐在洛陽最高位子上的那個人，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p>
曹之軒說的話，在北魏萬里浮土之上，便就是假的，也一定是真的。</p>
而魏靈衫只是淡然道：“隨便您了。我無所謂。”</p>
黎鳳仙面上的笑意依舊不變。</p>
她轉頭望向易瀟，淡淡問道：“她可以無所謂，難不成，你也可以無所謂？”</p>
易瀟目光從魏靈衫挪到那位鳳仙宮主人。</p>
他緩緩從面上擠出微笑，一字一句道：“黎雨。黎鳳仙。您說。”</p>
“本宮沒有別的意思。”鳳仙宮主人聲音無比平淡：“蘭陵城的殿試，比洛陽士子宴向來要晚上很久。至于有多久？本宮只知道，久到蕭布衣從洛陽趕回去，還來得及趕上那場殿試。”</p>
“蕭布衣回。本宮便讓陳萬卷回。”</p>
黎雨低聲道：“這不是陛下的意思。這是本宮的意思。”</p>
蕭布衣回，接著陳萬卷也回？</p>
小殿下苦思冥想。</p>
想不明白齊梁北魏雙方各自收回一招，完全做了個等價交換的棋局，究竟是為何。</p>
易瀟向來不相信有人會在棋局布局之上做單純的無用功。</p>
更何況是兩國對弈？</p>
魏靈衫皺起好看的眉頭，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接著她突然起身，從藤椅之上站起，雙手撐在易瀟的床榻之前。</p>
小殿下微怔。</p>
接著龍雀微微湊近，盯住小殿下的雙眼，紅著臉輕輕吐出幾個字。</p>
“長生劫。”</p>
棋道廝殺，受困于長生劫，若是一方不變，便陷入了提子與反提子這么一個永恒難解的死循環。</p>
易瀟恍然而悟。</p>
北魏要解開這個劫。</p>
寧愿稍虧，也要解開局勢。</p>
恍惚之間，小殿下似乎看到了一副無形的棋盤，而對弈的雙方，與其說是北魏和齊梁，不如說是兩方的國師。</p>
紫衫玄上宇，與自己的老師源天罡。</p>
此刻被迫變招的北魏，在細微之處已經落了下乘。</p>
浮世印與滄生璽。</p>
北魏與齊梁。</p>
不過一場棋局。</p>
而那位風流甲天下的紫衫大國師玄上宇，比起自己國士無雙的老師源天罡，終究還是棋差一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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