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骸篇（三）</p>
水月踮起腳尖，再度打開木窗。</p>
街道上那個右腿有傷的年輕男人已經離開了，接著她小心翼翼探出腦袋，確認街道上空無一人。</p>
她面色有些凝重，望向街道上鋪撒的那一抹若有若無的曙光。</p>
現在行動......還來得及嗎？</p>
水月咬了咬牙，估算了一下時間。</p>
距離永夜降臨......大約還有一個時辰。</p>
那個年輕男子，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去了日不落客棧。</p>
一個時辰。</p>
水月深呼吸一口氣，匆匆忙忙披上比自己體型大上數號的披風，站在銅鏡之前，深藍色披風下，是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小姑娘。</p>
她懷中抱著一沓泛黃紙張，確認自己身上僅有的那只木筆已經削尖了鉛芯，接著將其裝入兜里，然后用力揉了揉臉，對著銅鏡露出一個笑容。</p>
銅鏡里的自己天真無邪。</p>
水月有些無奈的換了笑容，卻發現這樣的童真笑容，無論怎么樣都無法說服別人。</p>
能成功嗎？</p>
來不及想那么多了。</p>
出門左拐。</p>
接著開始奔跑。</p>
水月懷中抱著厚厚畫紙，低頭飛奔。</p>
很快永夜就要降臨了，這些人都不會出門的。</p>
那個紅衫男人，也要陷入睡眠了。</p>
要找到那個年輕男人的話，現在是唯一的機會！</p>
終于來到日不落客棧，她氣喘吁吁，再度抬起頭。</p>
日出東方，麻白色幡布飄揚，陽光如一線潮般在落日小鎮的大地上緩緩推進，而這縷曙光背后，牽扯的不是光明。</p>
而是永夜！</p>
大地被極為分明的光明一線隔開，而光明撕開黑暗，身后亦是黑暗。</p>
還有半個時辰。</p>
水月用力踮起腳尖，焦急圍繞著這個客棧，不敢發出聲響，努力想透過木窗，辨別出那個年輕男人的所在。</p>
接著一扇木窗打開，那里探出了一個腦袋。</p>
......</p>
......</p>
易瀟推開木窗，望著這個在街道上曾經默默窺視自己的小姑娘。</p>
她焦急對自己不停比劃手勢，圍繞著日不落客棧的木樓。</p>
小殿下看著這個披著深藍色披風的小姑娘，面帶焦急想表達著什么，咿咿呀呀開不了口，手舞足蹈舉著一疊畫紙。</p>
“啞女？”</p>
易瀟終于看清了她想表達什么。</p>
那個小姑娘舉起了一張畫紙，上面只寫了一個字。</p>
逃。</p>
“逃？”易瀟深呼吸一口氣，然后耳邊傳來一聲吱呀推門聲音。</p>
小殿下下意識回頭，正好對上紅衫男人面無表情的那張面容。</p>
雕玉老板淡然透過木窗，望著木窗外淡藍色披風的小姑娘。</p>
他雙手攏袖，大紅袖之下，乃是一個半成品的玉雕。</p>
他沒有開口，只是淡淡望著那個舉起畫紙，上面寫了一個逃字的水月，接著平靜對易瀟道：“她要你在永夜降臨之前逃出這個小鎮。你相信她的話，大可以試著離開這里。”</p>
水月面色依舊平靜，倔強咬著牙，高舉著手中畫紙。</p>
逃！</p>
“你已經見過了橋那邊的‘東西’，應該知道它們的恐怖之處。永夜降臨之后，這些東西全部都會出來。”雕玉老板平淡道：“除了落日鎮，你逃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條。”</p>
水月依舊高舉著畫紙，只不過紙上的內容換成了：“別相信他！”</p>
“這些年來，你用這種方法騙了多少人去赴死？”紅衫男人譏笑道：“到底誰是騙子？該相信誰？”</p>
水月跺了跺腳。</p>
雕玉老板淡然道：“危言聳聽不成，現在開始賣弄可憐？”</p>
易瀟突然高喝道：“夠了！”</p>
小殿下瞇起眼，試圖從兩個人面上找到破綻，無奈株蓮相毫無蘇醒痕跡，他最終皺眉道：“你們口中的永夜......到底是什么？”</p>
“永夜即是光明。黎明之后，就是永夜。”雕玉老板平靜道：“在這里，永夜，就是死亡之夜，所有不守規矩的人，都將死亡；亦是重生之夜，因為黎明來臨之際，所有人都將復蘇。”</p>
水月依舊高高豎起那張畫紙。</p>
逃！</p>
接著她似乎下定決心一般，掏出鉛芯木筆，在泛黃畫紙上寫了四個字。</p>
她高高舉起那張畫紙。</p>
四個字重若萬鈞！</p>
六道佛骸！</p>
雕玉老板看見那四個禁忌之字，再也不能保持淡然，怒而高喝道：“你膽敢違背規則！”</p>
一股沛然力量從高空之中降臨，如有感應一般憑空出現，而這個孤獨舉起畫紙的小姑娘，此刻高舉而出的那只手，手上的畫紙瞬息破滅，被湮滅在虛空之中！</p>
幾乎在“六道佛骸”四個字出現的一剎那，小殿下眼神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他死死盯住那張畫紙，雙手按壓在床榻之上，在畫紙被撕裂一剎那，小殿下的身軀已經猛然發力，床榻轟然倒塌，整個人猶如一柄疾射之箭般拉弦射出，在空中劃過一道曲線，干脆利落將水月拉入懷中，回頭就是一道劍光。</p>
身上大紅袍的男人身形飄掠，前踏一步，踩在小殿下離開的床榻之上，緊接著身上紅袍陡然被一道力量撕裂，他怒吼一聲，不得不被芙蕖疾射而出的劍光逼退三尺，再度飄身而出，卻發現那道黑衣身影已經消失在原先之地。</p>
他面色陰沉，大紅袍猛然決袖，袖中的玉雕重重砸在地上。</p>
那雕了半個人像的半成品玉雕頓時支離破碎。</p>
看其模樣......單單是雕琢而出的眉眼而論，居然與小殿下如出一轍！</p>
......</p>
......</p>
“怎么走？”易瀟懷中抱著這個模樣極為可愛的稚嫩女童，足尖發力，氣血翻涌，直接掠入鎮子里的一條小巷，顧不得右腿傷勢，甚至來不及回頭查看身后那襲大紅袍有沒有追上來。</p>
懷中的乖巧啞女瞇起眼，大風之中顫顫巍巍掏出一張畫紙，艱難在紙上寫字。</p>
兩個字：前行。</p>
接著補充道：不要被曙光追上。</p>
易瀟回頭確認了那個雕玉老板并沒有跟上自己，并沒有放緩速度，反而是以一種更迅猛的速度沖刺。</p>
因為那一線曙光幾乎已經抵達了自己身后。</p>
啞女瞇起眼，她的亂發被大風吹起，落筆極為艱難，在紙上沙沙沙寫了一個字。</p>
易瀟腳下速度不減，抽空低頭，之后喃喃道：“碑......”</p>
啞女聞言之后鼻腔里嗯了一聲，展露笑顏，低下頭極為歡快在紙上寫道：“帶......你......去看......碑......”</p>
字跡有些慘不忍睹。</p>
易瀟深呼吸一口氣。</p>
他再度回頭，望向一線潮般涌來的曙光。</p>
記憶再度洶涌而來。</p>
......</p>
......</p>
“你醒了。”</p>
不帶有任何感情的聲音。</p>
這是一聲極為肯定，以陳述性語氣開口的話語。</p>
稍有戲謔。</p>
這個聲音的音色......極為熟悉。</p>
易瀟猛然坐起身子，警惕望著眼前之人。</p>
一襲紫衫。</p>
紫衫之外籠罩著四散而開的黑袍，沒有刻意遮掩容顏，露出那張笑意淺淡，而不乏戲謔的面容。</p>
玄上宇淡淡蹲在地上，不冷不熱開口道：“你已經死了。”</p>
小殿下極為頭疼。</p>
他揉著發昏的腦袋，回想著自己豎劍而起的場景，熱浪鋪天蓋地而來，轟然席卷，之后狠狠砸在自己身上。</p>
接著就是不省人事，再度醒來，眼前已經多出了這么一襲紫衫。</p>
“我......這是在哪？”易瀟身上的疼痛尚未退散，稍一觸碰便齜牙咧嘴。</p>
罩黑袍攏紫衫的玄上宇戲謔笑道：“你已經死了，自然是在地獄。怎么，還想著入西方佛國極樂世界不成？”</p>
易瀟深呼吸一口氣，沒有理會這個紫衫男人的瘋言瘋語，道：“魏靈衫在哪？”</p>
“喏喏喏......”</p>
“飯要一口一口吃。”玄上宇笑了笑，道：“你自己都自顧不暇，還想著去救別人。”</p>
“聽好了。”紫衫大國師聲音轉冷，笑意全無。</p>
“六道佛骸從來就不是給人進的。”</p>
“這個地方，只歡迎死人。”</p>
“換句話說，想參與我的游戲，第一條規則，就是成為死人。”</p>
玄上宇笑著拿手指點了點易瀟，道：“喏，你現在......就已經是個死人了。”</p>
“你的靈魂已經剝離，現在你已經失去了六感，沒有痛覺，不會饑餓，不要試著動用歪心思，因為天相這種東西，自然是不會供死人驅使的。”</p>
“不用擔心你的肉身。”玄上宇笑瞇瞇道：“只要你遵守我的游戲規則，最終獲勝，自然能夠完好無損地找回你的肉身。而如果你失敗了，結局也不必言說。”</p>
“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次，而你如果記不住，死在佛骸里，也怨不得別人。”</p>
玄上宇收斂所有笑意，轉而面無表情道：“唯一的一條規則：永夜來臨之時，不要踏出那個鎮子。如果你違背了規則......游戲自然就結束了。”</p>
接著這襲紫衫褪去黑袍，蹲下身子，面對面對易瀟開口：“再給你幾個忠告好了。第一，不要去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你自己。第二，靈魂死了，你就再也沒有可能‘活’過來，自然也就是游戲失敗了。第三，還記得霧里的那塊‘碑’么，你能發現的所有碑上的內容，都是絕對可信的。”</p>
“最后......”</p>
這襲紫衫輕笑一聲，后退一步，隱入黑暗之中。</p>
他打了一個響指。</p>
“游戲愉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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