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骸篇(二十一)</p>
洛陽。</p>
牡丹亭內(nèi),青帷蓮花臺外。</p>
在臺下不遠處意味紅亭內(nèi)觀戲的,乃是處在北魏最巔峰的兩位大人物。</p>
而這位皇帝夫婦,此刻已經(jīng)不溫不火在紅亭之內(nèi)觀戲有一個時辰。</p>
觀的臺上那出戲,是始符年間小有名氣的傀儡戲。</p>
著了寬大戲服的傀儡,在戲臺上又哭又笑,喜怒哀樂,走完自己的一生。</p>
這便是傀儡戲,簡單而直接,傀儡的喜怒啼笑直截了當,往往劇情也極為戲劇化。</p>
這臺戲的幕后主人,自然是那位紫袍大國師。</p>
曹之軒面帶微微笑意。</p>
他在這里坐了一個時辰,如今終于等到這出傀儡戲收官之時,即將落幕。</p>
黎雨微微蹙眉。</p>
這位鳳仙宮主人終于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也不愿拂了那位的興趣,只能柔聲開口道:“你向來不關(guān)心除了北魏政事以外的其他事情。怎么今天會想起來帶我看戲?”</p>
曹之軒輕聲笑道:“家事國事天下事,家事第一,國事第二。在我心里,你的事最大。”</p>
黎雨深呼吸一口氣,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男人口中說出的話。</p>
“怎么?”曹之軒聲音柔和道:“不喜歡嗎......那我以后不帶你來這了。”</p>
黎雨深深望向那個向來把自己置于北魏最高點的男人。</p>
他沒有自稱是朕。</p>
他是真的想陪自己看戲。</p>
而曹之軒微微嘆息,道:“想必這出戲,你是沒心思再看了。”</p>
黎雨恍惚。</p>
曹之軒輕聲道:“鳳仙......我一直在想,在這大千世界,浮屠眾生,皇帝布衣,各自生死有命,到頭來都不過是一捧黃土。到了戲幕拉下的時候,再不甘心,都免不了落幕劇終的結(jié)局。”</p>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指青帷蓮花臺。</p>
臺上已到了戲尾,黑衣少年郎模樣的傀儡在臺上失魂落魄,最終膝蓋重重砸地,懷中的少女模樣傀儡零落一地幽魂。</p>
他們本是戲臺上的傀儡,得了幕后人的一絲魂力,便能在戲臺上演出自己的人生。</p>
可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喜劇亦或是悲劇,早就在自己誕生的那一刻,被注定了。</p>
這本就是一件悲劇之事。</p>
臺上的黑衣少年郎長發(fā)披散,遮住傀儡面容。</p>
身為一尊傀儡,本來是沒有眼淚的。</p>
但戲里要他哭,他便不得不哭。</p>
可誰知道那些淚水,究竟是否有著這個傀儡的悲傷?</p>
“春秋八大國,烽火狼煙,流血漂櫓。”曹之軒聲音悲哀道:“最后的勝者,能夠在這個戲臺上繼續(xù)角力的,就只有北魏和齊梁。”</p>
“北魏。”</p>
“朕的北魏。”</p>
這位卸下龍袍,依舊睥睨天下的男人,此刻聲音平淡像個普通人,卻說出了這么一段話。</p>
“朕的北魏,不愿落幕,此前,此時,此后。”</p>
“朕要看著北魏的香火后繼下去,西伐,再南下,北魏鐵騎終將踏破萬里河山,最終把這個戲臺全部踏破。”</p>
“朕要看到,黎青的白袍掛在棋宮八尺山山巔!”</p>
“朕要看到,齊梁十九道的儒士跪下甘心稱臣!”</p>
“朕比蕭望年輕,所以朕有耐心等下去!”</p>
“一年!”</p>
“十年!”</p>
“朕已經(jīng)收攏北魏,將萬里浮土握在手中,攘外安內(nèi),無須多久,北魏將是一塊鐵板,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去替朕,叫板整個天下!”</p>
然后這位北魏年輕皇帝突然停住。</p>
那氣吞山河的話語聲音戛然而止。</p>
他突然輕輕道:“但齊梁偏生有這么三個皇子,蕭家這三個人,必然是北魏將來的心腹大患。所以這些年來......朕一直羨慕,嫉妒,恨。”</p>
黎雨終于明白曹之軒什么意思了。</p>
他的目光輕柔落在自己微凸的小腹上。</p>
接著這位北魏皇帝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笑意,豪邁笑道:“只可惜北魏已經(jīng)有了未來的年輕主人,而他必然不會比這三條幼蟒要差。”</p>
看了這么一出戲。</p>
黎雨有些微惘,難不成這個男人就只是為了說這個。</p>
“齊梁有三條幼蟒,要吞吐風云,歷盡劫難,才能化龍。”曹之軒微笑道:“而此刻就有兩條,在北魏洛陽。”</p>
“蕭布衣懷揣滄生璽已經(jīng)來洛陽了。”曹之軒輕聲道:“如今洛陽風雨飄搖,這座木門之外,便是真正的滿城肅殺。他想趁著洛陽立國以來最動蕩的時機,來應(yīng)自己化龍一劫。”</p>
鳳仙宮主人從曹之軒話語之中聽出了些許古怪意味。</p>
洛陽風雨飄搖?</p>
這座木門之外,便是滿城肅殺?</p>
“朕不想瞞著你。”曹之軒聲音柔和道:“玄上宇要一舉清洗八大家和那個白袍老狐貍,除了這里,整座洛陽,都將付出慘重的代價。”</p>
黎鳳仙抬起頭,眼神之中滿是震驚。</p>
這位鳳仙宮主人極為罕見失聲道:“你瘋了?”</p>
曹之軒搖了搖頭,聲音冰冷道:“八大家是個助力,但同時將是北魏最大的阻力。他們立于世俗之外,偏偏能插手世俗之事,就單論那位功參造化的唐老太爺和鐘家老佛爺,當年的佛骸都囚禁不住他們兩位。類似這種不可控因素,誰知道在八大家之中,是否還存在?究竟還藏了多少?”</p>
“你想做什么?”黎鳳仙的心跳猛烈跳動。</p>
“借刀殺人。”曹之軒輕輕道:“做一次清洗好了。”</p>
“八大家愿意把仙器借給我北魏,在日后西伐之中,本是一件極好之事。”曹之軒微笑道:“但八大家......太多了,不是嗎?這世上,哪里需要那么多大家?”</p>
“有一家足矣。”曹之軒淡然道:“西伐之時便由他執(zhí)掌仙器,余下多少家都無所謂,盡皆為附庸即可。”</p>
“天下有幾大家無所謂,姓什么也無所謂,但......必須要姓我北魏,而不能姓齊梁,更不能姓西夏!”</p>
這個男人平淡站起身子。</p>
“宗橫已經(jīng)領(lǐng)命去洛陽城外,攔住了那個唯一能夠破局的蕭布衣。”</p>
“剩下來的,就是朕真正要帶你去看的好戲。”</p>
曹之軒伸出一只手,笑著在黎雨頭頂揉了揉,將她一頭墨發(fā)揉亂,輕聲道:“看好了,洛陽的......涅槃重生!”</p>
......</p>
......</p>
北魏某處極為隱秘的府邸。</p>
一襲紫衫的大國師笑著望向古卷,絲毫不理會身后被層層元力束縛的第二襲紫衫大國師。</p>
“戲臺內(nèi)外皆是戲。”</p>
“好戲。”</p>
明顯有了自主意識的玄上宇輕聲道:“本尊......你急著想脫困?想來洛陽融合我的意識,想踏出那一步,靠著仙佛兩道來成為另類的仙人?”</p>
“你長得那么美......就不要想得那么美了。”</p>
玄上宇輕輕捏住一枚棋子。</p>
“水月......”</p>
“鏡花水月。”</p>
“這座佛骸,本就是困住那些迷失之人的輪回,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夢幻空花。”</p>
玄上宇癡癡看著這枚棋子,喃喃道:“可為什么......你只是一枚棋子呢?”</p>
接著他眉毛微挑,面容變得淡漠。</p>
眼底的柔和一掃而空。</p>
玄上宇聲音無比冷漠:“只是一枚棋子,就盡一枚棋子的義務(wù)好了。”</p>
指腹用力。</p>
咔嚓。</p>
那枚棋子在此刻橫生一條裂紋。</p>
整座古卷浮現(xiàn)出一道裂紋。</p>
一絲元力卷在這枚棋子之上。</p>
并不算大的壓力施加在這枚棋子的裂紋之上,這枚棋子將不斷崩裂,直到最終走向毀滅。</p>
“好了......那么,佛骸的故事到這里,就應(yīng)該結(jié)束了。”</p>
玄上宇笑了笑,站起身子,走到第二襲紫衫身前,接著蹲下身子。</p>
他看著那個面色平靜的自己。</p>
“佛門三生決?”</p>
他面色平靜,接著一巴掌狠狠抽在那個紫袍男人臉上。</p>
這一掌,打的那個與自己容貌如出一轍的男人噴出一口鮮血,連肺腑的烏血都猛烈咳出。</p>
“你到現(xiàn)在,還想著替那個本尊賣命?”</p>
第二掌。</p>
打的紫衫大國師咳出神魂。</p>
被死死困住的紫衫大國師不可思議抬起頭,望向那個一巴掌打出自己小半個神魂的男人。</p>
眼神之中滿是恐懼,以及深深的茫然。</p>
“很好奇么?想知道為什么我可以打出你的神魂么?”</p>
玄上宇懶洋洋伸出一只手,蓋在他的頭頂。</p>
“這個問題真的很簡單。”</p>
被玄上宇一只手蓋在頭頂?shù)淖仙来髧鴰熋嫔兊脴O為蒼白,終于想明白為何,嘴唇開始顫抖。</p>
但伴隨著那只手掌落在自己的頭頂。</p>
龐大的吸噬之力開始從頭頂傳遞而來,不可抵抗。</p>
這股力量......與佛門三生決的融合之力極為相似。</p>
“看吶......”玄上宇聲音慵懶道:“你也蠻聰明的嘛,不是猜到了答案嗎?是不是怪自己當初太蠢,替本尊看守佛骸,才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p>
“一個人,如果甘心替別人賣命,該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p>
“你說呢,玄上宇?”</p>
玄上宇戲謔對著另外一個自己開口。</p>
只可惜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男人再也回答不了。</p>
神魂空空蕩蕩,徒留一具軀體。</p>
世上唯一的紫衫大國師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p>
他笑了笑,抬起頭道:“算一算,洛陽那邊的正戲該開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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