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骸篇（三十二）</p>
巨大的檀陀地藏佛像迎風而生，坐落在洛陽上空。</p>
身后萬千惡鬼相隨而至，不斷撕咬這尊巨大地藏佛像。</p>
“若是世上業(yè)障無人愿擔，那便由我來擔好了。”</p>
青石面色平靜而悲憫。</p>
“菩薩畏因，眾生畏果。” 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白袍男人身上，喃喃道：“你替我保管了這么多年的檀陀神魂，那么如今洛陽的三百朵紅蓮業(yè)障......我便幫你擔下好了。”</p>
那尊巨大的檀陀地藏佛像肌膚金燦，座下巨大蓮花開始旋轉。</p>
萬千惡鬼，入地藏輪轉。</p>
渡劫。</p>
本是萬里晴空，卻剎那凝聚黑云。</p>
天地昏暗。</p>
緊接著蒼穹之上一道雷霆倏忽落下！</p>
天心之處聚集了一抹雷光，黑云密布，隱隱約約凝聚出一方雷池。</p>
凄厲的雷光連綿不斷炸響！</p>
青石抬起頭，眸子里是不斷炸開的雷光。</p>
他輕笑一聲。</p>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p>
于是洛陽萬千業(yè)障皆入吾身。</p>
天地震顫。</p>
密集雷光之下的那襲青衫，獨自站在浩瀚天地之間，顯得渺小而孤獨。</p>
他雙手合十，輕聲開口，佛號不大，字字落在洛陽城內。</p>
無比莊重。</p>
一尊巨大檀陀地藏佛像緩緩伸出一只手，遮住洛陽蒼穹。</p>
那尊佛像寶座下的蓮花緩緩旋轉，庇護住正下方的兩道身影。</p>
“沈紅嬰，柳白禪。”</p>
那個佛門清稚少年輕聲喃喃道：“即便我以偽菩薩果位凝聚你們二人的神魂，可這世間輪回規(guī)則不允許死人復生，業(yè)障之后，便是塵歸塵土歸土。”</p>
聲音落在那兩道依偎在一起的男女身影耳邊，不斷回蕩。</p>
“地藏輪轉......輪回！”</p>
......</p>
......</p>
黑袍紅發(fā)的女人，抬頭望著漫天火海，一動不動。</p>
看漫天火海被磅礴梨花覆滅。</p>
看頭頂之上的檀陀地藏浮現(xiàn)。</p>
她那雙眸子略微黯淡。</p>
低下頭，望著懷中那個一動不動的人。</p>
輕啟朱唇。</p>
吐出三個久隔無數(shù)年月的字。</p>
陌生而熟悉。</p>
“柳白禪。”</p>
......</p>
.....</p>
【七月的忘歸山山巔，午后細碎的陽光透過細密的枝丫落在地上，投下的剪影斑駁而雋永。</p>
沈紅嬰微微睜開雙眼。</p>
天頂云卷云舒，在這忘歸山山巔之上，仿佛伸出手，就能觸摸到整片蒼穹。</p>
沈紅嬰挪開搭在自己胸上的白袍，還有那只不安分的手，接著微微轉頭。</p>
旁邊是四肢大大咧咧張開，呈大字型睡得正酣的柳白禪。</p>
她伸出一只手理了理鬢角紅發(fā)，接著雙手枕在腦后。</p>
清風吹過耳畔，閉眸睜眸，俱是一片清凈。</p>
極愜意的畫面。</p>
忘歸山傳來佛香，沈紅嬰輕嗅。</p>
這股香氣......有些陌生，不像是師父以往常用的檀香。</p>
她放空思緒。</p>
而少女的心思往往都讓人捉摸不透。</p>
就好像天邊的流云。</p>
漫無目的，隨心所欲，哪里都是終點，又都是起點。</p>
沈紅嬰悶悶想到。</p>
在山上修行了十六年了，何時能夠下山呢？</p>
大師兄在山下過得怎么樣呢？</p>
旁邊的傻白禪什么時候能夠開竅呢？</p>
天邊流云微微停滯。</p>
沈紅嬰眼簾之上多出了一雙手。</p>
“咳咳......”</p>
這一聲故意而出的咳嗽，意思再明顯不過了。</p>
猜猜我是誰？</p>
沈紅嬰不假思索微嗔道：“柳白禪。”</p>
那雙手的主人笨拙頓了頓，依舊倔強不肯松開雙手。</p>
沈紅嬰雙手挪到那雙手上，略微施力。</p>
紋絲不動。</p>
“你玩那樣？”沈紅嬰咬牙動怒道：“我數(shù)到三。”</p>
“一。”</p>
“二......”</p>
第三聲沒有落下，那雙手已經(jīng)挪開。</p>
沈紅嬰張開雙眼。</p>
緊接著柳白禪略微緊張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p>
“別眨眼。”</p>
她微微怔住。</p>
忘歸山的蒼穹純凈如同一汪冰湖湖水，而天邊的流云，如同被一只手攪動，此刻凝聚成一個世間本不該有的形狀。</p>
一顆心。</p>
一顆純白無暇的心。</p>
接著那雙遮蓋自己雙眼的手在自己眼前出現(xiàn)。</p>
雙手各自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拼構出一個正方形。</p>
對準那顆天外流云拼湊出的心。</p>
柳白禪深呼吸一口氣：“看好了！”</p>
那雙手上浮現(xiàn)細密而復雜的紅色紋路。</p>
天外流云猛然一顫。</p>
一剎那由白轉紅——</p>
赤紅色宛若不染塵埃的琉璃！</p>
沈紅嬰驚呼道：“紅蓮華手？”</p>
柳白禪嘿嘿笑了笑，眸子里是掩蓋不住的笑意。</p>
他是個笨拙之人，哪怕想送一個驚喜，也會弄巧成拙。</p>
目前看來，效果挺好。</p>
接著柳白禪小心翼翼試探性問道：“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p>
沈紅嬰先是微怔，接著不確定道：“今天是七月三十......師父說當年撿到我們的時候就是今天......所以，是我們的生辰日子？”</p>
“嗯。”</p>
成功。</p>
柳白禪摸了摸鼻子，柔聲道：“祝你生日快樂咯。”</p>
天外那顆赤紅色琉璃般的云朵緩緩散開。</p>
沈紅嬰的俏臉通紅。</p>
“你就拿紅蓮華手做這個？”</p>
“......嗯。”</p>
“你個傻瓜啊。”</p>
“......嗯。”</p>
“你就不會換句話？”</p>
“......嗯。”】</p>
......</p>
......</p>
黑袍鼓蕩，復又落下。</p>
火海已經(jīng)熄滅。</p>
而那個黑袍之下的眸子多出了一些與之前不同的東西。</p>
是情感。</p>
沈紅嬰理了理鬢角紅發(fā)。</p>
她深呼吸一口氣，輕輕撫摸著懷中那個男人的面頰。</p>
不斷撫摸，不斷呢喃。</p>
不知不覺紅發(fā)女人滿面是淚。</p>
這道早已消散天地間的神魂，被頂立天地之間的那尊檀陀地藏佛像，以不可思議之大神通重新凝聚，得以歸回軀殼之中。</p>
沈紅嬰與柳白禪。</p>
這兩個注定在十六年間得不到相見的兩個人，終于有了一面之緣。</p>
跨越了生死的距離。</p>
青石默默抵抗漫天雷劫。</p>
他面帶柔和笑意望向下方的兩個人。</p>
獨自承受萬鬼撕咬而巍然不動。</p>
那尊巨大的檀陀地藏像愈發(fā)寶相莊嚴。</p>
......</p>
......</p>
【“這是洛陽？”</p>
“這就是洛陽。”</p>
一男一女站在巨大的青銅城門面前。</p>
柳白禪不確定道：“大師兄......就在這里？”</p>
沈紅嬰笑了笑，柔聲道：“眼下是魏君的王城洛陽，大師兄當然就在這了。”</p>
“那我們......算是離開忘歸山了？”柳白禪略微興奮，接著頭上挨了少女一個暴栗。</p>
“傻啊？早就離開忘歸山了。”沈紅嬰揉了揉粉拳，嗔道：“腦殼這么硬，疼死我了。”</p>
柳白禪只是傻笑。</p>
“就知道傻笑，傻笑，傻笑。”沈紅嬰沒好氣翻了一個白眼，道：“啥時候能開竅啊？”</p>
柳白禪依舊傻笑。</p>
沈紅嬰無奈牽馬而行，洛陽黃沙席卷。</p>
她背對那個傻子，不出聲的輕輕笑了笑。】</p>
.....</p>
.....</p>
沈紅嬰懷中摟抱著那個白袍男人。</p>
她以面貼面。</p>
腦海之中無數(shù)的畫面，猶如花火一般，瞬息點燃，而后瞬息熄滅。</p>
于是她又哭又笑。</p>
“你是不是傻啊？”</p>
懷中的白袍不再動彈。</p>
【漫天星空倒垂。</p>
洛陽紫竹林下的夜色是世上最波瀾壯闊的場景。</p>
星河凝固，從天邊流轉，如同遠古蜿蜒的時空長河，踏破世上所有門檻，浩浩蕩蕩畫出一副橫貫千萬年的極美畫面。</p>
一男一女躺在紫竹林下。</p>
“白禪。”沈紅嬰換了一副打扮，紅衣凌厲，雙手枕腦后，叼著一片狹長紅葉，一副行走江湖的女俠打扮。</p>
躺在漫天紫竹之下的沈紅嬰癡迷于這片瑰麗畫面。</p>
真的太美。</p>
“白禪......”沈紅嬰輕輕道：“你覺得好看嗎？”</p>
視這幅極美畫面于無物的柳白禪死死盯住身邊側躺的紅衣女俠，一臉正氣，極為認真的重重嗯了一聲。</p>
“好看。”</p>
沈紅嬰依舊望著那片星空，笑道：“有多好看？”</p>
她在漫天星辰。</p>
他在看她。</p>
有多好看？</p>
柳白禪認真思考了很久，然后堅定道：“最好看了。”</p>
沈紅嬰聞言微微一怔，眼神黯淡道：“先前在忘歸山，我覺得天頂?shù)牧髟埔埠芎每础：髞砦矣X得江湖上的刀劍也很好看，書上那些一劍壓天下的高人也很好看。”</p>
“這些都是我向往的。”</p>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就倦了。”</p>
她笑了笑道：“就好像現(xiàn)在的洛陽紫竹林，我就覺得很美，美不勝收，這輩子都不會忘。”</p>
沈紅嬰輕輕道：“可是會不會有一天，這些本來極美的東西，你看倦了，看煩了，突然就不喜歡了，突然就不愛了。然后......就不美了？”</p>
柳白禪微微怔住。</p>
“忘歸山的流云，總會看累的。”</p>
“江湖上的打殺，總會膩歪的。”</p>
“再好看的，有一天也會不好看。”</p>
沈紅嬰喃喃道：“你說......對不對？”</p>
漫天星河之下。</p>
白袍少年聲音平靜道：“當然不對。”</p>
沈紅嬰微怔，接著扭頭。</p>
猝不及防與那雙純潔無暇的眸子對了一個正著。</p>
“你最好看了。”</p>
“無論看多少遍，”柳白禪露齒而笑，聲音清儒道：“我都看不厭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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