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大雪看過。</p>
易瀟與魏靈衫并沒有去“烽燧”長城，戍守“烽燧”的將士數量龐大，盡皆佩戴蕭家崢嶸甲胄，若是被人認出，免不了被大殿下逮住，到時候一堆兒家長里短的麻煩，也許還會驚動蕭望。</p>
兩人默默渡過北姑蘇道，接著貼著西寧道行駛而過，一路車馬，波瀾不驚，跨越了小半個齊梁的地圖，向南而行。</p>
春秋十八年的大雪季節過去，天光浩袤，推進在中原的版圖上，寸寸如潮。</p>
地圖上細微不可見的一個小點，踩著世間所有的春光，就這般不急不緩推進著。</p>
那個小點，是一節車廂。</p>
車廂里有一位想看看江湖的姑娘。</p>
她想看蘭陵城的空中樓閣，想看江南道的春雷，想看北姑蘇道的大雪，想看一看.....這個自己在洛陽城里一直聽聞，卻素未親眼看過的大千世界。</p>
易瀟陪著她。</p>
......</p>
......</p>
馬蹄聲音悠揚。</p>
道路無人。</p>
車廂里的車簾被拉起，別在一旁。</p>
暖洋洋的春光照入車廂內，并不寬大的車廂空間卻異常敞亮。</p>
郡主大人細瞇起好看的鳳眸，懶懶靠在易瀟肩膀一側，兩只手握住小殿下的手，輕輕撥弄著一根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哼著輕松的古曲。</p>
易瀟靠在車廂車簾一側，看著青翠的古木在視野里緩緩倒著退后，漫天的春光與春風穿插而過。</p>
手心手背被人同時輕輕捏了一下。</p>
易瀟低下頭來，正好郡主大人抬起頭來。</p>
魏靈衫眨了眨眼，望向自己。</p>
四目相對。</p>
小殿下看著郡主大人，那雙眸子里的春光清澈，意味分明。</p>
卻偏偏像是一只懶貓，害羞又害躁，不愿主動開口。</p>
于是易瀟輕輕問道：“我們一路南下，就這樣把齊梁逛遍，好不好？”</p>
那人不肯說話。</p>
“聽說揚州城內的煙花很好看，你想不想去看？”</p>
易瀟輕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子。</p>
魏靈衫瞇眼笑著仰起面來，心滿意足嗯了一聲。</p>
......</p>
......</p>
緣分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p>
緣分讓人相見，讓人相識，相知。</p>
然后相戀。</p>
于是整個世界都變得渺小了起來，世上所有的路，再漫長都不過是一剎那，再遙遠都不過是一瞬間。</p>
有些路，在長夜之中看不到盡頭。</p>
可此刻身處光明。</p>
大千世界，蕓蕓眾生。</p>
只不過兩人，十指，四目相對。</p>
......</p>
......</p>
整片中原息寧已久的江湖，隱隱約約有不太平的跡象。</p>
不僅僅是齊梁，也不僅僅是北魏。</p>
甚至波及到了遙遠的北原，西域。</p>
因為......有“東君”盛譽的隱谷弟子王雪齋，公開了自己晉入宗師境界的消息。</p>
舉世轟動。</p>
天下五妖孽并駕齊驅，在九品境界就被人尊稱一聲“大修行者”，這五人只是坦然受之。</p>
因為，理應如此。</p>
非是不入，而是不愿入。</p>
緊接著宣布已經破開九品境界的，還有大榕寺的那位年輕轉世菩薩，青石監院大人。</p>
兩位真正成就“大修行者”境界的妖孽人物，不僅僅公開宣布了自己破開九品的消息，也表態了自己......將會在不久之后，親自去一趟南海終巍峰，觀摩留仙碑。</p>
南海的留仙碑，是天下間極少數亙久存彌的仙緣，就這般立在終巍峰上，不躲也不閃。</p>
只可惜有緣者極少。</p>
誰也不知道留仙碑上究竟有誰的名字，又有誰能有資格接到南海的請帖。</p>
這一次，南海又發了多少請帖？</p>
無從得知。</p>
但五位妖孽決計是各自受到了一份請帖。</p>
那位東君的行事風格素來高調，在江南道出手便不在意掀起江湖波濤，破開九品之后更是肆無忌憚。</p>
東君離開西域之后，為琴府尋了一處山門，將顧玖的尸骨埋在山門內，直接開宗立派。</p>
重建當年琴府。</p>
是為一人之宗。</p>
于是世間所有人都知道這位東君已經圓滿了琴府琴君的春雷琴，真正擠入功德圓滿的地步。</p>
東君似乎心情大好，在琴府山門處公開講道三天。</p>
人山人海。</p>
琴府在始符大世是一人之宗，那位天下前十的琴君似乎并沒有存著一份將琴府發展成與圣島平起平坐的勢力的念頭，所以這些年來并不顧及香火傳承。</p>
東君同樣如此。</p>
講道結束之后，東君也僅僅為這片琴府山門留了些打掃和清理的傭人，傳授了些基礎修元法門。</p>
有人在山門處詢問西域之事。</p>
天底下無數人好奇，那對與東君一路從江南道打到北姑蘇道西域塞外的情侶，究竟是何許人也？</p>
東君似乎并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么好讓人困惑的。</p>
所以他很干脆，很平靜的回答了這個問題。</p>
那對神仙眷侶......</p>
一位墨色蓮衣，一位紫衣漆劍。</p>
是齊梁的小殿下，還有......北魏的郡主大人。</p>
這個消息轟轟烈烈傳遍了大江南北。</p>
而蘭陵城和洛陽城......都保持了沉默。</p>
默認。</p>
更加微妙的，是圣島和風雪銀城，同樣保持了沉默。</p>
那位墨色蓮衣的“蓮仙”，一路轉戰千里，與東君搏殺至西域，無數猜測眾說紛紜。</p>
單論修為，齊梁的大神將和北魏的閻羅王似乎都無法抵達這種程度。</p>
可誰曾想過，竟會是齊梁的那位小殿下？</p>
原因無他，易瀟離開圣島之后委實太過低調，即便在北魏南下橫渡十萬里浮土，也只有北魏廟堂的高層大人物知道其天資逆天，進境飛快，戰力恐怖。</p>
一朝成名。</p>
天下驚艷。</p>
接著開宗立派的東君又抬了一手易瀟。</p>
第一句話。</p>
“世上修元者千萬，能圓滿九品的不過雙手之數......”</p>
“五妖孽之外，當屬蓮仙。”</p>
第二句話。</p>
“世上俢魂者千萬，能破入八境的只有五指之人.......”</p>
“西域大雪原，我得琴弦后，與他有過一場紫府之戰。”</p>
“我輸了。”</p>
兩句話畢。</p>
有人很不識趣的問了一句蓮仙有沒有收到南海請帖。</p>
東君曾經對葉小樓說過，自己踩在眾生云端。</p>
所以他對于眾生的態度向來漠然。</p>
琴府開宗立派，他在山門之處公開講道，理所當然。</p>
這些江湖俗人來問自己一些江湖瑣碎事情，也是理所當然。</p>
只是東君素來是一個不會說謊的人。</p>
讓他承認自己在大雪原上，紫府神魂之戰輸給易瀟，已經是一件很煩很苦悶的事情。</p>
若是易瀟不曾收到南海請帖，那豈不是說自己也不配這份請帖？</p>
所以東君在琴府山門，皺眉看著蜂擁而來的江湖客，有些厭惡的回應道：“我紫府神魂之戰輸給了他......”</p>
“所以南海的請帖，自然有他一份。”</p>
這一句話，便將易瀟推到了江湖最高的云端之處。</p>
天下五妖孽，修行音道的東君神魂理應最強，親口承認紫府之戰負于易瀟。</p>
再加上圓滿九品，南海請帖。</p>
這就是一位妖孽。</p>
一位妥當到，無人可以質疑，無人可以拍動的妖孽。</p>
......</p>
......</p>
世上無數的人都期盼著幾位妖孽共赴南海的日子。</p>
只可惜公開表態的，就只有東君和青石。</p>
東君在那一日琴府開山門之后，就再無音訊。</p>
而大榕寺的青石菩薩，面對堵在大榕寺前的江湖客，也只是很淡然地表示了自己會去南海留仙碑爭一份機緣，并沒有回答關于新晉妖孽“蓮仙”的任何一個問題。</p>
天下人知蓮仙與青石乃是至交好友。</p>
那位蓮仙行跡縹緲，無人知曉。</p>
連青石也不肯說，便是真的無人知曉了。</p>
......</p>
......</p>
揚州道。</p>
萬家燈火亮起，揚州城內極負盛名的二十四橋，擠滿了游子佳人。</p>
畫舫大船從二十四橋下行駛而過。</p>
橋下是流淌無數花燈的揚州河。</p>
那位贏了天下盛名的蓮仙，此刻就在二十四橋上，不過倒是沒有絲毫高人的風范。</p>
他背著一位生得很好看的姑娘。</p>
姑娘人家光著腳丫，拎起裙擺，咯咯在笑。</p>
兩個人就這樣走在二十四橋上，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p>
這是他們一路南下，一起看過的第十三個景點。</p>
可上一次看花燈，看煙花，是在沉劍湖，是在風庭城。</p>
是初次相遇。</p>
文弱的小殿下，遇到了腰間挎劍的郡主大人。</p>
于是有了這番對話。</p>
“你跟外面描述的......不太一樣。”</p>
“其實我一直都是這樣。”</p>
“所以說世人的看法一直很有問題？”</p>
“可是你跟外面描述的一模一樣啊。”</p>
現在一人已為蓮仙，天下大修行者。</p>
萬家燈火飄搖，倒映在揚州河里，花燈飄零。</p>
一直到最后夜深人靜。</p>
一直到最后萬家燈滅。</p>
一直到最后，卻不像是當年。</p>
因為沒有分別。</p>
揚州河河畔，那位姑娘兒坐在河岸，赤腳宛若蓮花，有一搭沒一搭踢踏著河內的花火，踢成一團又一團模糊碎影。</p>
姑娘的腦袋靠在那人肩膀。</p>
郡主大人輕輕說道：“燈要滅了。”</p>
小殿下眨了眨眼，溫柔說道：“天快亮了。”</p>
魏靈衫笑了笑。</p>
她像是多年前的那樣，站起身子，拎起裙子原地轉了一圈。</p>
接著抿唇說道：“走了啊。”</p>
小殿下無比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一起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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