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幾天前,黃太吉一行人離開天津前往唐山方向。受限于知識和見聞的欠缺,他在發(fā)現(xiàn)女真人完全沒辦法跟‘革命軍’比拼文化方面的勢力后,打心眼里就鄙視和厭惡天津城內(nèi)城外的繁華。他更加堅定了漢人就是只會享受不能吃苦的簡單看法。
可強人再強,面對現(xiàn)實也得低頭……
“只要能尋得這‘革命軍’生產(chǎn)軍械的工匠,我大金還是能在戰(zhàn)場上贏的一切。這幫漢人把城池建的再好,還不是待宰的羔羊?”離開天津,黃太吉就在心中反復(fù)強化這個觀念,算的是自己給自己打氣。這也是給女真人面對的困境找一條出路。
劉福成帶隊向東北方向走,很快尋到了‘天唐木軌’工程的工地。那是一條筆直的雙車道,其中一側(cè)通馬車,另一側(cè)正在修木軌路基。由于一百多公里的工程分出兩百個施工隊,道路上隨處可見正在干活的工程人員。
為了防止沿途的村民偷竊材料,破壞道路,護路隊二十四小時來回巡邏。
“報紙上說,‘革命軍’為了修這條路將前后花掉上百萬銀元。他們希望能在一年內(nèi)完工。不過最近又有消息說,由于施工經(jīng)驗不足,預(yù)算還要增加,工期可能到一年半!眲⒏3蓪Α锩姟膱蠹埵怯葹殛P(guān)注,上面經(jīng)常出現(xiàn)些可以賺錢的信息。
黃太吉就站在道路邊看,修路的民工只當(dāng)這些是附近來看熱鬧的土財主,見怪不怪,繼續(xù)干自己的活——對于花上百萬銀元只為修一條路,黃太吉是很不理解的。可修路的好處他卻很清楚,不管是物流運輸還是軍隊調(diào)動,道路都是非常重要的基礎(chǔ)設(shè)施。
“要不要擄掠幾個會修路的工匠回去?”黃太吉覺著‘革命軍’的路修的很不錯嘛。不過眼前這些干活的民工一個個赤膊上陣,揮汗如雨,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能力的大工匠。他心目中有本事的人是不會親自動手干活的。
“這些只是苦力,并非工匠!秉S太吉默默的前行,總算看到一個工頭模樣的人。這人高聲吆喝,給民工分派工作,指出不足,手里還捏著幾張畫著圖稿的紙張時不時看幾眼!半y道這個是工匠?”
可這工匠也未免太年輕了,嘴上沒毛,才十幾歲而已,頂多是個學(xué)徒。
整個工地上幾十號人,竟然就找不到一個老成穩(wěn)住的。
黃太吉繞著工地轉(zhuǎn)圈,好生奇怪就這么一支看似普普通通的隊伍,究竟是怎么修的這么好的路?他忍不住上前向那么監(jiān)督的‘學(xué)徒’詢問:“你們這路是誰監(jiān)造的?”
“就是我呀!笔治請D紙的桑全來也是煩的不行。最近道路修筑逐步走向正軌,慢慢的這條寬敞大路也成了個景點,不斷有人來參觀。問他如何修路的人也是絡(luò)繹不絕,所有人都奇怪為什么他這么個十五六的少年竟然會修路。
眼前又不知從哪里跑來一個質(zhì)疑桑全來能力的,他真是氣不過。
“修路很難么?看懂圖紙就好了!鄙H珌碚f這話時抬頭挺胸,就差把自己高小畢業(yè)的事說出來。如今‘革命軍’內(nèi)完成初小教育的人越來越多,可能高小畢業(yè)的人還是少數(shù),足以自夸。
黃太吉被這么一句頂撞,愣在當(dāng)場。他再看向桑全來手中的圖紙,也是看不懂。桑全來見他滿眼疑惑,便好為人師的指著圖紙說道:“這是路基,好多層的,用的材料各不相同。唉……,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這都是需要專門學(xué)的。沒事別在我這礙手礙腳,一邊去!
實際上是桑全來自己也不太懂,他全靠死記硬背一些修路口訣,怕說多了被人問幾句就露餡,收獲少許滿足感就立刻收手。
可桑全來再看黃太吉,就發(fā)現(xiàn)這人忽而面目兇惡,咬牙切齒的盯著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刀砍過來。他被嚇的心頭一咯噔,連忙走開了幾步,心中暗想:“這人怎么這么兇?”
黃太吉長這么大,從來沒被如此羞辱過,羞辱他的還是個半大小子。這要是在沈陽,這種漢奴連正眼都不敢看他。他明明吹口氣就能把這小子給滅殺,卻還是只能強忍著扭頭離開。
隨行侍從上前幾步,低聲詢問要不要待會把這不長眼的小子殺了。可黃太吉卻搖搖頭,陰著臉沿著道路向前走。侍從只能扭頭惡狠狠的瞪了桑全來一眼,緊隨而去。桑全來被這伙兇人嚇得不輕,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撓撓頭還朝黃太吉的背影唾了口。
雙向車道上不時跑過運煤的馬車,這都是唐山幾個已經(jīng)建好的小煤礦正在出產(chǎn)。天津方向人口越來越多,必須趁現(xiàn)在天氣暖和時囤積足夠的煤,避免冬天的寒冷。
這些馬車由雙馬拉動,在平坦的道路上跑的飛快。每一輛馬車都是一點五噸的滿載,這比過去兩輪馬車頂多三四百公斤的載重提升了數(shù)倍,運輸效率大增,費用卻降低。
黃太吉原本還想坐車前進。但道路上的護路隊立刻要他們離開路面,不許阻止貨運馬車的通行,說是什么‘交通管制’。黃太吉又只能讓開站在路邊,數(shù)了數(shù)一個時辰內(nèi)道路上到底跑過多少車輛。最后確定半刻鐘就跑過一輛運煤馬車,整體運輸量還是比較大的。
“劉某記得之前報紙上說是半個時辰一輛的,現(xiàn)在竟然半刻鐘一輛。不說運了多少煤,光是這馬車就得一百多輛了!眲⒏3杉(xì)細(xì)一算,光這馬車的費用就好幾千兩白銀!翱础锩姟@架勢,以后馬車只會更多,運的煤也更多。”
“‘革命軍’要這么多煤做什么?”黃太吉又是不解。他看向谷元緯試圖尋求答案。可谷元緯也不知,只能猜測道:“大概是為了過冬吧!
“沒錯,就是為了過冬!眲⒏3烧f道:“現(xiàn)在天津建的房子都比過去特別。墻很厚,中間還砌成空心的,據(jù)說這樣保暖?梢粭澪葑佑玫拇u石就比過去多數(shù)倍。新建的房子至少兩層,三層的也很多。全部都帶暖炕可以燒火的。這燒的就是煤!
黃太吉雖然不知道明末是小冰河期,可他卻知道冬天會凍死大量體弱的奴仆。也正因為底層奴仆成了消耗品,所以女真人必須不停的獲取新的健壯奴仆,必須不停的四處劫掠。也正因為如此,建奴很難培養(yǎng)出大量技術(shù)熟練的奴仆。
奴隸制社會是真正吃人的社會。
簡簡單單就一個保暖的事,就看出‘革命軍’對底層很是照顧。若只為少部分貴族服務(wù),壓根不需要這么多煤。黃太吉對此倒是點點頭,說道:“撫順也有煤,等我回去便命人多多開采,讓那些奴才日子好過些!
黃太吉說的簡單,可谷元緯卻欲言又止。他注意到剛剛那些民工用的工具都非常精良,鏟子,鋤頭,鐵鍬,撬棍之類全部都是金屬的。相比之下女真人的奴仆大多還在用木制工具,效率天差地別——用木制工具挖煤,到底是讓奴才日子好過還是難過?這就不好說了。
再加上挖煤是重體力勞動,要給奴隸吃飽吃好才行,否則又是大批量的死人。女真人有沒有如此善心不好說,光是這份管理能力就是挑戰(zhàn)——這些問題,谷元緯都不好當(dāng)面說。
由于道路封閉,‘天唐木軌’禁止外人通行。黃太吉這個‘考察團’只能走小路,從沿途大量村莊城鎮(zhèn)緩緩前進,三四天的時間也沒走多遠。不過這樣慢慢走,黃太吉還是發(fā)現(xiàn)奇異之處。
由于大量施工人員需要吃喝拉撒,大米小麥之類的主糧可以從后方運,蔬菜魚肉往往就地采購?催^工地民工的伙食,黃太吉等人都驚呼不敢相信——別說女真人喂奴仆了,就是漢家地主養(yǎng)長工也頂多米飯吃飽,葷腥是極少見的。
農(nóng)戶人家往往會在家里備上一小罐豬油,遇到農(nóng)時要犁地插秧收割等重活時才拌飯吃,以此保證體力,否則真的會累死?伞锩姟墓さ鼗锸澈玫倪^分,連黃太吉都覺著過分。更讓他感到不解的是工地附近的農(nóng)戶人家居然很樂意將自己飼養(yǎng)的雞鴨送來。
每一個工地就是一個小集市,能在工地上干活的人儼然就是一個個財主。他們按月領(lǐng)取薪水,就有消費的能力。雖然大多數(shù)也是窮人,舍不得花錢。可只要他們購買一些必要的生活必需品,就能制造一個繁榮的市場。
每個工地上都能看到挑擔(dān)買菜的農(nóng)戶,工地上的如桑全來般的工頭會跟他們討價還價。還會有一兩個吆喝的貨郎,售賣各種最便宜的貨物,為民工提供服務(wù)。甚至還有幾分錢就能爽一次的娼妓出沒,到處招攬生意,于野地樹后就把事給辦了。
造價幾十萬上百萬銀元的‘天唐木軌’除了大量的建材采購,薪資支出也是很大的一部。這些錢就借助工地上一個個民工流散到社會的各個角落,極大提升經(jīng)濟發(fā)展。讓底層老百姓自然而然的依附到‘革命軍’周圍。
“為什么來的都是農(nóng)戶?那些鄉(xiāng)間的士紳呢?”谷元緯的印象里,像這種賺錢的事必然是一個個盤踞鄉(xiāng)間的士紳,鄉(xiāng)老,族長,官吏來組織。斷然沒有讓單門獨戶的泥腿子占這個便宜。
“沒有什么士紳了!眲⒏3砂@道:“不是逃了,便是死了。‘革命軍’最狠的便是這一點,他們毫不留情的派兵來,殺人如割草。
以前我也看不懂,總覺著這‘革命軍’沒了士紳支持必然不長久?涩F(xiàn)在沒了士紳,竟然連敢反抗他們的人都沒了。那些泥腿子得了好處便不知多歡喜,朝中大臣都直言看不懂。呵呵……,他們哪里是看不懂?他們分明是不愿意看。”
劉福成說完,谷元緯便是默然。只有黃太吉看著小小工地,小小的集市,以及那些為幾厘錢而歡喜的泥腿子,連連長嘆后說道:“這便是治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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