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秋雨霏霏,陰涼得很,風嗖嗖過,刮在臉上都有刺痛感。
來人不少。
比秦蘇的葬禮要聲勢浩大得多,不僅是陸門的人,但凡跟陸振名有過聯(lián)系的全都一一請來。
葬禮結束后,陸起白不能久留,臨走前來見了蔣璃。
蔣璃出門的時候穿得少,身上始終披著陸東深的黑色羊絨大衣,襯得一張臉愈發(fā)白凈。
陸起白走過來的時候陸東深就在不遠處正跟人交談,蔣璃想要回車里被陸起白叫住。
陸起白精瘦不少,黑了不少,從葬禮開始前到結束他都沉默得很,家屬回禮的時候他也只是對著前來的賓客們微微欠身當做回禮。
蔣璃一直就不喜歡他,從認識他的那天起,她就能從他看似平靜和無欲無求的眼睛里讀出險惡來。
沒錯,是險惡,不是單純的野心。
野心這東西陸家兒郎各個都有,全都掩藏在自小接受的高等文明和不容有錯的教養(yǎng)下。
像是陸東深,是被陸門上下公認的野心家,他也從未否定過自己對那把權力交椅的勢在必得。
他有手段有謀略,唯獨沒有的就是陸起白眼里的險惡。
是一種從不顧及后果、不顧一切走向黑暗的險惡,哪怕是有萬丈陽光都無法照進他心里驅走他的暗影。
但這次見到他,蔣璃看著他的眼睛,像是平和了很多。
以前他笑里藏刀,現(xiàn)如今哪怕他是不笑的,她反而能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起伏。
人有戾氣,身上的氣息也會變得鋒利,今天的陸起白身上染了太多的寒雨氣,沾了大自然的味道,倒是清新純粹了不少。
“聽說是我父親的人。”
陸起白跟蔣璃沒什么太大的交情,所以犯不上寒暄,開門見山。
蔣璃沒料到他會問這件事,微微一怔,而不遠處的陸東深也止了話頭,走到她身邊,順勢環(huán)上她的肩膀。
大有保護之意。
蔣璃也著實冷,下意識偎緊陸東深,再看向陸起白時眸間淡然,“你是說大漠里的事?
也許就是對方臨時起義吧,是不是你父親呢的人不得而知,畢竟那種地方最能刺激人的貪欲,不是嗎?”
他既然能自己問,就說明對大漠里的情況很清楚了,拿著對付外界的幌子來應對他完全沒必要。
陸起白不著痕跡地看了她的手,斷指掩藏在寬大的衣襟里,他似嘆,“可惜了,一雙好手。”
“不可惜。”
蔣璃大大方方地探出左手來拉了拉大衣,那根斷指就暴露在他眼前,“一根手指換了一條命,很值得。
我這個人最能看清當下情勢,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拎得清楚。”
陸起白自然聽得出她的點撥之意。
“太冷了,先回車里吧。”
陸東深輕聲說。
蔣璃一點頭,她本來也不愿意在這多待一分鐘。
等她離開后,陸起白看著陸東深說,“果然誰都斗不過你,你最終還是贏了。”
“關于棋局,你早就很清楚了。”
陸東深聲音很淡。
陸起白面無表情,“但是,我爸不信。”
陸東深似惋惜,“那很可惜,你應該早點提醒你父親。”
陸起白微微瞇眼,盯著他的臉,許久后問他,“我爸真的死于意外?”
“不然呢?”
秋陰涼風過,是瑟瑟發(fā)抖的寒意,陸東深一身挺拔于寒涼之中,眉間縱著的始終是風輕云淡。
陸起白沒說話,眼睛里染上陰霾。
等警方帶走了陸起白后陸東深上了車,車門一關卷了不少寒氣進來,但很快就被車廂內(nèi)的暖風稀釋了。
蔣璃摸摸他的手,溫暖得很。
車離墓園的時候,蔣璃看著車窗外嗖嗖而過的被秋染紅了的林木,嘆氣,“如果一開始當?shù)淖咤e了路,那當兒子的也跟著遭殃了。”
陸東深反握她的手在手心里把玩,道,“從古至今都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如果今天坐在交椅上的人是陸起白,那別人也會用這番話來說我和我爸。”
她想想,也對,又嘆了口氣,說,“可惜了。”
陸東深不明就里挑了下眉。
“如果陸起白不是起了貪心,那現(xiàn)在應該跟景濘挺好了的吧。”
蔣璃靠著后車座,車內(nèi)暖暖的氣流教人昏昏欲睡,她想起景濘的臉,挺漂亮的臉。
陸東深輕笑一聲,沒說什么,給她輕輕按摩受了傷的手指,天一涼她的斷指就很容易酸痛。
蔣璃扭頭瞅著他,半晌后道,“你說,景濘能等著他嗎?”
“不知道。”
陸東深照實了說,“但是現(xiàn)如今人心現(xiàn)實,景濘又不欠陸起白的,就算不等也正常吧。”
這倒是。
“這段時間除了景濘的妹妹去探監(jiān)外,還有位高姓的男人,他去探監(jiān)的次數(shù)不少。”
“什么意思?
那個男人”“聽說曾經(jīng)是景濘的心理醫(yī)生,應該是她背著集團私下找的,那位高姓醫(yī)生對景濘的在乎已經(jīng)超出正常醫(yī)患關系了。”
陸東深見蔣璃目不轉睛瞅著他,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頭,“你要知道,景濘只是行差踏錯,本質上還是個好姑娘,上帝給她留了一道門,讓真正愛她的人進來,也是好事。”
蔣璃唏噓,是啊,這世上的路有千條,人的選擇就有千樣,一對男女始于孽緣,又結束于兩不相欠,景濘想要徹底忘掉過去不可以嗎?
可以,誰都不能說這世上的男女關系只有固定的模式。
陸東深又問她,“剛才陸起白問你話的時候你沒坦白,囡囡,你在怕什么?”
蔣璃轉頭看著他,手心里還都是他的溫暖,“我擔心”接下來的話不知該怎么說,轉念換了說法,“陸起白心思難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陸東深笑了,攬過她的頭,低頭吻了她一下。
蔣璃趁機摟緊了他。
心里那句彷徨不安的話始終沒倒出口:陸振名的死跟你有關嗎?
但終究還是有人懷疑。
就在某一天午后,陸振楊叫了靳嚴來了家里。
花園陽光不錯,視野也好得很,氣溫有回暖的意思,可陸振楊在花園里散步的時候還是能聞到凜冬將至的氣味。
靳嚴在他身旁慢慢跟著,風起時會替提一提披在身上的外套。
四周沒有旁人跟著,陸振楊今天的氣色尚算不錯,蔣璃回來了,多少都能想出辦法來讓他延年益壽。
只是近兩年發(fā)生的事太多,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地離去,陸振楊總會陷入無盡的回憶里去。
想來這一輩子,人來人走的本是常事,可老了老了竟就希望身邊能熱鬧起來。
陸振楊停在了原地,他有些累了。
靳嚴在旁輕聲說,“陸老,回房休息一下吧。”
打從陸東深坐上交椅那天起,陸振楊的稱呼就成了“陸老”,而“董事長”這個稱呼是冠在他長子的頭上了。
陸振楊搖搖頭,歇了口氣后繼續(xù)往前走,靳嚴見狀嘆氣,“您這樣,陸董會很擔心,入秋的時候他就一再叮囑家里照顧好您。”
“我知道他孝順。”
陸振楊輕聲說,最終也沒執(zhí)拗下去,回了房間,坐在寬椅上,靳嚴順手拿了條薄毯蓋在他腿上。
房里是落地的窗子,透過玻璃同樣能看見花園里的秋景,風過時,葉子簌簌而落,草坪上就多了旁的顏色。
陸振楊呷了一口茶,將茶杯擱在手旁的茶幾上后,冷不丁問靳嚴,“當時,去牢里找振名對質的人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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