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張心魁腳踏虛空慢行,一襲背白相間的長衫隨風而動,他閉目輕笑,一幅幅畫面從他腦海之中穿插而過,其中一個背影如他一般坐臥在石臺之上,手中一枚銅錢拋了又接,接了又拋。
“心魁,你當真要去。”
“那是自然,我要這世間所有人為我證明。”
“虛名而已,過往云煙誰有曾在意,不如這樣,你猜對了我就讓你去。”
“無字。”
“錯了,再來。”
“無字。”
“還是錯。”
“等等,你這兩面是不是都是無字,給我看看。”
“哎,這不合規矩,你別搶。”
“當初要是聽你一言,也許后面我也能攔下你,你總說這是運氣,但其實這就是命。”張心魁自言自語,手掌前伸,虛空做著拋銅錢的動作,就在他抬手的瞬間,天邊那輪圓月忽而由半牙變作飽滿,又重新變回半牙。
“方云奇,你剛才攔我是讓我別跟他賭,還是說有其他意思。”蘇問想不通明明都是一半的機會,自己卻連輸了三十二把,這運氣未免太背了。
叼著草莖的方云奇滿臉鄙夷的白了眼蘇問,懶散道:“我是怕你腦子抽了筋,要是惹惱他,把我們五個扎成堆也不過他抬手的功夫。”
“有這么不堪?”蘇問噓了一聲,本以為會等來周不言不屑的冷哼,后者的實力只怕已經在立塵上境,若是找方云奇的說法,那張心魁豈不是不惑境界,甚至是聞道那等脫俗之人。
“我能逃。”周不言很是認真的吐出三個字來,然而明明如此羞辱的話語卻被他說出了一絲得意,就連秦潼和郭元生這兩個面目木訥的家伙都忍不住生出贊嘆神色。
“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有這么強。”當初七貴說笑般開了句玩笑話,這天底下的高手就那么多,怎么都讓我們遇見了,多少人一輩子也就遠遠瞧見過幾眼起凡境界的修士,可蘇問卻是連立塵境都見過不少,且不說學府那些,只算滄州就有不下十位,所見之中最強的就要數陸行與那位撫琴大娘,陳長安雖然深藏不露,只是從沒有真正出過手,而許木子修為以失,即便最后舍命提升也僅是不惑,不過陸行曾經親口告訴過他,不惑境界已是修士的極限,再往上的聞道,那些并非人力所能到達,需與天地意念通達,方得證道之身,這也是為何凌天宮能夠雄居修行之巔三百年,因為一座問道天,近水樓臺先得月,至少有一位大神官曾聞道超脫,但是境界也不完全等同于實力,就比如天下第三的官天曉也僅是立塵巔峰而已,卻照樣將唐一白等不惑,甚至是聞道老鬼壓在身下,但也僅僅他一人可以做到視常理于無物。
“九州第一幻師的名頭可非浪得虛名。”方云奇滿口贊許,少有他真心敬佩之人,但張心魁卻在其中,“幻師本就是不入流的左道,當初只是那些達官顯貴養的藝人,到如今更是落魄的在街邊耍把式討生活,可這位幻師之祖卻是險些將百戲載入問道榜中。”
“我也聽聞這位幻師之祖不滿問道榜將幻師之列視為旁門左道,曾孤身上凌天宮將百戲二字刻在問道天的石門上,當時三大神官出手兩人都沒能攔下,若不是他太過桀驁張狂,在凌天宮宮主閉關之處大放不敬之語,被宮主一道分身念力鎮壓在問道天下,如今幻師一脈或許真能列入正統。”郭元生開口說道。
蘇問攥在手心中的銅錢竟是隱隱有了灼熱之感,止不住吞咽口水,想不到那個模樣怪誕的家伙竟是和師兄一樣的狂人。
“去背蔭山還有幾日的路程。”蘇問搖頭甩開那些雜亂想法,與其在這里羨慕旁人的成就,還不如務實些。
“一月。”周不言說道。
“應該還能更快,你們還想要我做什么。”既然已經看穿這一路的真相,那蘇問也終于明白過來,結果既然已經注定,那么重要之處就在于走向終點的這段過程中還要發生什么。
周不言似乎沒想到對方會這樣直接而且平靜,說道:“跟著走便是,只要你這邊走的順利,那四人就不會有事。”
“好,我答應你,但如果他們少一根寒毛”蘇問將那枚銅錢拿在對方眼前,笑著威脅道。
雁秋關,平京之外最近的一處關隘,守關把總名叫蔡可,十四歲從軍,曾在滅晉之戰中立下戰功,可惜傷右手握不得刀,這才被調任到此做了位守關把總,雖然只是七品武職,但在這雁秋關中卻是最大的官,可說是一手遮天。
關隘中有數千人口常駐,作為入京的要道,往來商旅繁多,利潤自然頗豐,這也是為何蔡可能忍著脾氣在這種閑差上一坐就是十數年,只是誰不想有朝一日能在八大胡同中看一看青藤的長勢,喝一喝老爺茶,這些年蔡可朝京都某處宅子里送的銀錢少說也有四五十萬兩白銀,今日終于有了回應。
蔡可手持一封密信在房中左右踱步,密信之中的內容早已印在他的腦中,卻還是時不時又打開看上兩眼,受傷的右手到如今還是會莫名顫動,他將密信重新裝好走到桌前點燃一支蠟燭,就在要將信燒毀的那一瞬,他生出了猶豫,又重新將信揣回懷中。
“老子送了五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連個屁都沒放一個,現在終于想起老子來了,對這個喂不飽的豬,還是留一手的好,免得到時又不認賬。”
這時房門敲響,一年邁老婦站在門外,渾濁的雙眼微微泛白,老婦杵著一根手杖,腿腳慢悠的走進,用干癟的聲音說道:“蔡大人,我家公子的信你都看過了吧!”
蔡可連忙和顏悅色的說道:“王婆婆放心,杜公子的事下官一定竭盡全力。”
“那就好,近日兵部徐郎中告老還鄉,正好空出位置,蔡大人鎮守雁秋關多年,勞苦功高,想必這個位置為你莫屬,老婦現在這里恭賀大人了。”老婦用手杖敲點地板,輕聲笑道。
蔡可連忙拱手還禮道:“王婆婆這不是折煞下官嗎?您放心一有蘇問的消息,下官立馬向您稟報。”
“嗯,那老身就先告退了。”
直到對方走后,蔡可才直起腰身,面露喜色,只要有那位公子的親口承諾,那這兵部郎中的位置還不是板上釘釘,高聲喚來一位親兵,在其耳畔言語了幾句后,對方點頭離去。
在雁秋關中有兵卒五百,而這五百兵卒都對蔡可馬首是瞻,可以說他蔡可就是這雁秋關的土皇帝,只是扣留一名發配囚犯,這種事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卻能夠換來一個正四品的兵部郎中,這種好事絕不會有人嫌多。
雖說雁秋關是一座關隘,可真要從高處俯瞰,卻也不輸給一座小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客棧,商鋪,醫館,馬幫,應有竟有,甚至在關隘中間還有一座搭建而起的高臺,一名紅衣女子在其上曼舞,婀娜的身姿,曼妙的舞步,一顰一簇都能引得臺下圍觀看客聲聲喝彩。
這種草臺班子在北魏最是常見,女子的舞姿,男子的嗓子,這兩樣就是這些走江湖的伶人看家本領,只是這些東西大多上不得臺面,好比平京城中是絕對不會有這些的,不過那些達官顯貴的私宅后院中卻是少不得這些,誰說君子不養藝人,然而真正有福的不過寥寥,男子還算好些,討好了主子就有口飯吃,而那些可憐的女子大多都淪為了富家老爺們的禁臠,隨手那來交際來往,身份地位連青樓中的淸倌兒都不如,死了都無人關切。
不過要說起這百戲之中有哪些人物最具色彩,提到幻師定是那敢上問道天刻字的狂人張心魁,而說起伶人則少不了讓人念起那襲在楚都萬雀臺上的紅裳,一曲羽衣霓裳舞,從此女子盡紅裙,提筆閣評為千古第一美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的西楚紅衣窅娘。
可惜如此一位美艷無雙的女子卻不得善終,因為一曲霓裳舞而被楚王看中,卻在她被立為西楚妃子后的一年,西楚分裂,西蜀與南唐稱帝,同時派兵攻楚,傳聞窅娘便在那時被霸王親手勒死在長明宮中,也有人說霸王不忍她隨自己顛沛流離,暗中派人將其送入蜀中,十年后楚王寒江自刎,窅娘因為相思成疾病故,卻也是同年西蜀被南唐覆滅,所以從此再提紅裳便又多了一句紅顏禍水。
“西楚紅娘甲天下,生時美艷了眾生,死后卻逃不過悠悠之口。”酒樓一老漢靠在窗邊,用筷子撥拉著盤中的花生米,時不時抿一口水酒,看著那臺上的紅衣聲色哀沉。
“老伯是西楚人士?”
聽到有人與他答話,老漢抬起頭,對方是位樣貌青稚的公子,身后跟著四位扈從,一位看著親切,另外三個手持兵刃,兇神惡煞的很,話語當即就怯弱了許多道:“老漢是西楚遺民,不知公子有何事。”
“只是聽到老伯方才提到的西楚紅娘,小子很感興趣,這才來打擾了。”這位公子正是蘇問,蔡可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囚犯既無枷鎖也無囚衣,就這么大搖大擺的進了城。
見對方舉止優雅,老漢這才安心,擺了擺手道:“都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公子若是不顯老漢嘴笨,便說與公子聽聽。”
“如此甚好,云奇打酒去。”蘇問歡快說道。
方云奇不情愿的移開步子,那老漢看著對方從柜臺上要了一壇翠濤,再看看自己杯中寡淡的水酒,頓時口舌生津。
蘇問看在眼中,輕輕一笑道:“老伯若是能多講些西楚趣事,今日的酒小子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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