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橫山寨議事大堂。
今時今日的金復(fù)羽，麾下不僅有八大高手戮力同心，而且有十萬大軍嚴陣以待，可謂兵強馬壯，家底雄厚。
然而，雄厚的家底既是他成就霸業(yè)的本錢，亦能變成令其死無葬身之地的禍患。
自古福禍相依，成敗相隨，金復(fù)羽深諳此道。
眼下，洛天瑾身死的消息早已在橫山寨傳開，金劍塢弟子的高興自不必提，單看今日的丁傲、董宵兒、姬侯、扶隱四人，更是春風滿面，喜笑盈腮。
殊知，天山玉龍宮和桃花劍島的覆滅，都與洛天瑾脫不了干系，故而他們四人與兩家的舊部更是將洛天瑾視作不共戴天的死敵。
今日，大仇得報，一雪前恥，他們又豈能不歡呼雀躍？
因此，當金復(fù)羽在艾宓的陪同下緩緩步入大堂時，他們幾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縱情談笑，興致極佳。
“塢主來了！”
一見金復(fù)羽，宋玉匆忙招呼一聲，其他人趕忙停止喧囂，紛紛起身朝金復(fù)羽拱手施禮。
“拜見塢主！”
“都是自家人，不必見外。”金復(fù)羽云淡風輕地笑道，“大老遠便聽到這里的熱鬧，不知你們在聊什么？可否說與我聽聽，也讓我沾沾你們的熱鬧？”
董宵兒美目一轉(zhuǎn)，一陣風似的飄到金復(fù)羽身旁，主動挽住金復(fù)羽的胳膊，諂媚道：“塢主，剛剛我們在談?wù)撀逄扈涣鴮ひ鲁鲑u的鬧劇。”
見董宵兒舉止不端，跟在金復(fù)羽身后的艾宓不禁眼神一變，眉宇間涌現(xiàn)出一絲不悅之意，卻并未多言，徑自走到一旁坐下。
“是啊！”金復(fù)羽諱莫如深地笑道，“如今洛天瑾已死，你們大仇已報，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那還用說？”未等丁傲幾人回話，董宵兒已迫不及待地表態(tài)，“我愿誓死追隨塢主，日后為塢主披荊斬棘，縱橫天下，鞠躬盡瘁，死而無憾。”
“若有此心，金某求之不得。”說罷，金復(fù)羽又將別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面相覷的丁傲、姬侯、扶隱，雖未開口，但眼神中已包含千言萬語。
見狀，丁傲三人臉色一變，一齊跪倒在地，拱手道：“我等愿誓死效忠塢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好！”金復(fù)羽頗為滿意地點點頭，“我有諸位相助，何愁大業(yè)不成？”
寒暄作罷，眾人分主臣而坐，金復(fù)羽掃視八人，淡笑道：“我突然將你們召來，可知所為何事？”
對此，除宋玉略知一二外，其他人無不一臉茫然。
“我先告訴你們?nèi)齽t消息，而后再做議論。”金復(fù)羽不急不緩地說道，“第一則消息是，我們藏兵橫山寨的事，江湖中已有不少人知曉。其中，如騰三石、唐轅之輩，曾與洛天瑾走的很近。我猜，他們?yōu)檠麑櫕I媚，極有可能將橫山寨的秘密告訴洛天瑾。更重要的是，柳尋衣曾被洛天瑾視作心腹，因此他也可能知道我們的秘密。眼下的情況你們皆已知曉，柳尋衣的真正身份是大宋朝廷的鷹犬，如此說來……朝廷也極有可能知曉橫山寨暗藏十萬甲士。”
“這……”
金復(fù)羽此言一出，立即在宋玉八人心中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塢主，此事……”
“別急！我還沒說完。”金復(fù)羽打斷董宵兒的疑問，繼續(xù)道，“第二則消息是，邕州知州徐子明與我‘有舊’，邕州上上下下各級官吏也全部受過我的好處。據(jù)其密報，臨安朝廷于上月派出一位撫民欽差至西南巡查。本來只是循例探查，可奇怪的是，這位欽差不依常理，不循地方州府的安排，喜歡擅自做主，臨時起意。短短一月，他已先后去過永平寨、太平寨、古萬寨，而這些地方……以往的巡查欽差可從來不會去。徐子明猜測，這位撫民欽差下一個目標……極有可能是我們橫山寨。”
“嘶！”
至此，宋玉八人終于聽出一絲端倪，漸漸明白其中的要害。
如果只是柳尋衣知道橫山寨的秘密，亦或撫民欽差南下巡查，都不足以引起金復(fù)羽如此重視。而今，這兩件事竟出奇地碰在一起，難免不會引起眾人的懷疑。
“試想，這位欽差大人究竟為何而來？”金復(fù)羽環(huán)顧著面色迥異的八人，一字一句地說道，“是為撫民巡查？還是為……打探橫山寨藏兵的虛實？”
“這……”宋玉愁眉不展，憂心忡忡，“塢主所言極是，這件事未免太過巧合。我料，極有可能是柳尋衣將衡山寨的秘密告知朝廷，而后朝廷特派欽差前來，借撫民之名一探究竟。”
“不會吧？”溫廉揣度道，“眼下，蒙古大軍于邊境虎視眈眈，大宋朝廷危機重重，隨時都有亡國的兇險。他們現(xiàn)在連邊關(guān)的軍務(wù)都顧應(yīng)不暇，又豈有精力對付我們？”
“此乃第三則消息。”金復(fù)羽云淡風輕道，“據(jù)報，原本駐扎在京北大營的二十萬蒙古大軍，本欲今年開春向南進犯，直取大宋。卻不知因為何故，竟于半月前突然北撤。”
“什么？”
此時，宋玉等人再也難以保持鎮(zhèn)定，一個個瞪著驚恐的眼睛望著金復(fù)羽，一時間竟是千思萬緒，不知該從何開口。
“此事……是真是假？”石鎮(zhèn)山甕聲道，“蒙古大汗明明已下令整軍備戰(zhàn)，豈會突然撤軍？”
“此事我已派人再三證實，千真萬確。”金復(fù)羽凝聲道，“至于撤軍的原因……有人說蒙古的西征大軍遇到險情，急需蒙古大汗派兵支援。也有人說宋廷已決定開城投降，向蒙古俯首稱臣。還有人說蒙古大汗病危，因此南犯的計劃暫時擱置……總之眾說紛紜，不一而同。可無論原因是什么，結(jié)果是原定于今年爆發(fā)的宋蒙大戰(zhàn)無疾而終，等他們下一次交鋒，不知又要拖到猴年馬月？”
宋玉驚詫道：“如果宋蒙兩軍偃旗息鼓，塢主欲坐山觀虎斗的計劃也將付之東流，功虧一簣！”
“豈止是功虧一簣，簡直是朝不保夕。”丁傲沉聲道，“如果宋蒙不交戰(zhàn)，我們必將陷入囹圄，生死難測。”
董宵兒好奇道：“此言何意？”
“很簡單，宋廷如無外患，則必然抽出精力整治內(nèi)憂。”冷依依接話道，“而今，他們在洛陽城將洛天瑾除掉，可謂兵鋒正勁，如果朝廷想一鼓作氣，順勢將我們斬草除根，也不是不可能。”
“不錯！”溫廉思量道，“前有柳尋衣揭發(fā)我們的秘密，后有蒙古突然撤軍，眼下又有一個莫名其妙的撫民欽差在邕州鬼鬼祟祟，圖謀不軌。如果將三件事串聯(lián)起來，一切便能解釋通順。”
“你的意思是……宋廷欲對我們出手？”姬侯道。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金復(fù)羽擺手打斷幾人的議論，自顧說道，“如果我是大宋皇帝，定不會容忍有人在我的地盤私藏十萬兵馬。相比之下，洛天瑾不過是疥癩之疾，我們才是真正的心腹巨患。因此，趁蒙古撤軍的喘息之機，宋廷縱使傾全國之力，也定要將我們剿殺殆盡，以免養(yǎng)虎為患，遲則生變。”
金復(fù)羽絕非危言聳聽，宋玉八人心知肚明，故而愈發(fā)忐忑。
“這如何是好？”溫廉擔憂道，“難道提前起兵，攻伐大宋？”
“是又如何？”石鎮(zhèn)山滿不在意地說道，“反正早晚都要起兵，晚起不如早起，省的提心吊膽，夜長夢多。塢主，我愿提兩萬精兵直取臨安，砍下狗皇帝的人頭……”
“不可！”宋玉大驚，連忙勸阻，“十萬大軍雖然聽上去不少，但至少有一半是訓(xùn)練不足的新軍，如果真派他們上戰(zhàn)場，戰(zhàn)力根本無法與官軍相提并論。更何況，大宋朝廷雖偏安一隅，但根基尚在，如今少了蒙古人的威脅，他們至少可以調(diào)集兩倍甚至三倍的兵力對付我們。之前我們的勝算是建立在宋蒙交戰(zhàn)兩敗俱傷的情況下，可如今沒有蒙古大軍替我們打頭陣，只依靠自己的力量與大宋硬碰硬，恐怕……非但沒有勝算，反而會淪落萬劫不復(fù)之地，永無翻身之日。”
“不錯！”冷依依附和道，“我們辛辛苦苦幾十年，積攢下這些人馬十分不易。千萬不能一時意氣，令自己前功盡棄。”
“如今人家已殺上門來，不打難道等死？”石鎮(zhèn)山慍怒道。
“未必！”丁傲狡黠道，“依我之見，宋廷并未完全相信柳尋衣的話。如若不然，他們不可能只派一個小小的欽差前來查探，大可直接調(diào)兵包圍橫山寨，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又何必打草驚蛇，給我們喘息之機？”
“你的意思是……宋廷現(xiàn)在并不肯定橫山寨真的藏有兵馬？”冷依依眼前一亮。
“正是！”丁傲戲謔道，“畢竟，大軍出征絕非兒戲，輕則勞民傷財，重則傷及國本，因此朝廷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前，斷不敢輕易調(diào)兵遣將。如此一來，只要我們能讓這位欽差大人無功而返，自然能躲過一場浩劫。”
言罷，丁傲將恭維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語的金復(fù)羽，拱手道：“想必塢主早已想好全盤計劃，剛剛是在故意考問我們。”
“不錯！”金復(fù)羽贊許道，“現(xiàn)在與宋廷硬碰硬，我們的勝算不足三成，沒必要冒險。丁傲言之有理，若想躲過這場浩劫倒也簡單，只需蒙住朝廷的耳目即可。”
溫廉試探道：“塢主的意思是……收買欽差？”
“不！”金復(fù)羽搖頭道，“能被朝廷派來查探虛實的人，一定是大宋皇帝的心腹重臣，斷不會被我們輕易收買。我們?nèi)糨p舉妄動，反而不打自招，適得其反。因此，我們不必收買這位欽差，只需聯(lián)合邕州各級官吏，演一出好戲即可。”
“塢主的意思是……”
“我已和徐子明商議妥當，三天后啟程，十萬大軍分批離開橫山寨，分別前往宜州、梧州、永州、邵州、沅州落腳，繼續(xù)招兵買馬，秘密訓(xùn)練，以待時變。如此一來，欽差大人巡查橫山寨時發(fā)現(xiàn)無一兵一卒，邕州各級官吏也能逃過一劫。”
“宜州、梧州、永州、邵州、沅州……”宋玉若有所思，“忽然眼前一亮，難以置信道，“這幾個地方，統(tǒng)統(tǒng)圍繞著靜江府，難道……”
“不錯！”金復(fù)羽直言不諱，“我們也要離開橫山寨，回到靜江府鳩摩崖。假設(shè)現(xiàn)在朝廷對柳尋衣的揭發(fā)只相信七分，待我們騙過欽差，蒙住朝廷的耳目后，至少可以減去四分。可即便如此，朝廷對我們?nèi)杂腥謶岩桑之斎绾危恐挥谢仂o江府，回鳩摩崖，朝廷才會相信我們只是一群胸無大志的江湖草莽。金劍塢如武當、少林一樣，只是江湖勢力。如此，他們才能徹底打消顧慮，相信我們并無藏兵的心思，更無藏兵的本事。此事我已思慮再三，復(fù)國大業(yè)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實現(xiàn)，殊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冒然起兵風險太大，唯有依照我們最初的計劃，立足江湖，放眼天下，厲兵秣馬，徐圖進取，方才是最為穩(wěn)妥的上上之策。”
“回靜江府？”冷依依為難道，“可金劍塢已被洵溱一把火燒為灰燼……”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要你我活著，百座、千座金劍塢亦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昔日，洛天瑾高居武林盟主之位，天意助他不助我，因此我們迫于無奈，只能含羞忍辱，龜縮在橫山寨養(yǎng)兵待發(fā)。如今，大勢有變，發(fā)兵之事宜緩不宜急，洛天瑾又一命嗚呼，清風篡位固然風光一時，但他沒有洛天瑾的手段，恐怕鎮(zhèn)不住武林群雄，江湖遲早禍亂叢生。而這……”言至于此，金復(fù)羽的語氣陡然一滯，眼眸深處閃過一抹自信之意，擲地有聲道，“正是我們重振旗鼓，一統(tǒng)江湖的天賜良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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