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都城郊有一座占地百頃的府宅，此地正是玉龍宮十二堂之一的玉虎堂所在。
入夜，玉虎正堂內(nèi)，一位身披雪白裘絨大氅的精瘦男人斜靠于高座之上，此人年紀(jì)不過五十上下，面相如蝎，眉眼口鼻無不透著一絲刻薄陰毒之氣。此刻他的左手把玩著一把短匕，右手則搭在椅子扶手上，漫不經(jīng)心地晃動著，看他氣色陰郁，似乎心事重重。
此人正是天山玉龍宮麾下玉虎堂的堂主，曹欽。
堂內(nèi)，除了曹欽外，左右還分別坐著雷彪和幾個玉虎堂弟子，以及被雷彪從龍安客棧帶回來的蘇禾、查干、巴特爾、卓雅四人。
“九年前，一個年輕人從赤風(fēng)嶺下山，僅憑一己之力連敗漠北二十四城高手，令二十四城甘心歸順蒙古大汗賬下。七年前，此人又單人獨(dú)騎，赴會草原第一大幫派胡馬幫的鴻門宴，宴上在胡馬幫百名亡命徒的圍攻下殺出一條血路，非但力挫胡馬幫三大檔頭，而且還挾持了他們的幫主，逼迫其接受蒙古朝廷的招安。”曹欽目光深邃地注視著蘇禾，娓娓說道，“一時間，赤風(fēng)嶺一躍成為塞北諸勢力之首，而‘漠北第一快刀’蘇禾的大名更是如雷貫耳，塞北無人不對其聞風(fēng)喪膽。閣下的名聲是一刀一刀殺出來的，曹某十分敬佩。”
雷彪聽到這里不由地感到一陣心悸，剛剛在龍安客棧，他不知蘇禾幾人的來歷，險些廝殺起來，直至此刻聽到曹欽親口述出蘇禾的赫赫戰(zhàn)績，雷彪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沒有冒然出手是何其幸運(yùn)。
對于曹欽的恭維，巴特爾三人無不表現(xiàn)出自豪之意，唯有蘇禾卻是一副謙恭模樣，擺手道：“漠北第一快刀只是浪得虛名而已，蘇某也遠(yuǎn)不及傳聞中那般了得，曹堂主太高看在下了。”
“哪里？閣下太過謙了。”曹欽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素問閣下的祖父曾是鐵木真麾下大將，正所謂虎父無犬子，蘇家滿門豪杰，閣下更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大將之說實(shí)屬無稽之談。”蘇禾解釋道，“在下的祖父不過是為大汗?fàn)狂R提刀的一個小小仆從罷了，身無寸功，也不曾出任過一官半職。蘇家蒙蔭至今，只因大汗寬厚懷仁，說來實(shí)在是受之有愧。”
“欸！”曹欽擺手道，“能為成吉思汗?fàn)狂R提刀的又豈是一般人？能做這種事的必然都是自己的親信，足見令祖上的地位在成吉思汗的心中定然十分重要。”
蘇禾聞言只是微微一笑，卻也不再多言。曹欽輕咳兩聲，詢問道：“只不過我們玉龍宮與赤風(fēng)嶺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以來也素?zé)o來往，不知幾位這次來霍都是……”
“我們奉嶺主之命攜薄禮前來拜會玉龍宮主。”蘇禾開門見山地回答道，說罷還轉(zhuǎn)身指著巴特爾三人，介紹道，“這三位是嶺主派來的親使，查干、卓雅和巴特爾，他們?nèi)齻�都是在塞北舉足輕重的人物。”
曹欽漫不經(jīng)心地點(diǎn)頭道：“請恕曹某直言，雖然赤風(fēng)嶺主是一番好意，不過我想宮主應(yīng)該不會想見你們。”
“為何？”巴特爾急聲問道。
曹欽道：“赤風(fēng)嶺雖然號稱江湖勢力，但實(shí)際上你我都知道，漠北三大勢力早已成為蒙古朝廷的附庸，你們這些高手如今都是替官府辦事，而我玉龍宮一向不喜歡與官府打交道，無論是大宋朝廷還是蒙古朝廷，玉龍宮都不想有過多牽扯。這一節(jié)，我想你們在來之前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聽說了。玉龍宮和赤風(fēng)嶺雖同在江湖，看上去同道，但實(shí)際上卻不同路。雖然我不知道赤風(fēng)嶺主究竟為何派你們前來，但無利不起早，想必應(yīng)該是有求于我們才是。”
蘇禾道：“曹堂主誤會了，我們來此并無相求，只不過是聽聞一年一度的玉龍節(jié)將至，因此前來向玉龍宮主送上壽禮，略表心意。”
玉龍節(jié)，是天山玉龍宮獨(dú)有的節(jié)日，實(shí)則就是玉龍宮主的壽辰。
“如若只是前來賀壽，我玉龍宮必會以禮相待。”曹欽頗為疲憊地說道，“剛才在龍安客棧不過是一場誤會，雷彪將幾位冒然請來實(shí)在多有得罪，還望四位不要見怪。”說著曹欽朝雷彪使了一個眼色，雷彪見狀，趕忙起身朝蘇禾幾人拱手作揖，以示賠罪。
“今日我見霍都城內(nèi)人心惶惶，玉虎堂中草木皆兵，又見曹堂主氣色不佳，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蘇禾思量片刻，主動詢問道，“不知我們能不能幫上忙？”
曹欽笑道：“幾位的好意曹某心領(lǐng)了，不過這件事是曹某的家事，而且也是一件小事，就不必麻煩你們了，多謝。”
“可是……”
“報！”
不等巴特爾搶話，一道急促的傳報聲陡然自遠(yuǎn)處傳來，接著只見一名玉虎堂弟子匆匆闖入大堂，可當(dāng)他看到堂內(nèi)的蘇禾幾人時，又趕忙將到嘴邊的話給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是面色焦急地望著曹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蘇禾見狀，主動起身請辭道：“曹堂主處理家事要緊，我等先行告辭！”
“見笑了。”曹欽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吩咐道，“雷彪，替我送客！”
待雷彪引著蘇禾幾人離開后，曹欽陰沉的目光方才落在那名弟子身上。弟子見狀趕忙回稟道：“堂主，外邊來了兩個人，說是知道公子的下落。”
曹欽聞言“騰”的一下站起身來，三兩步?jīng)_上前來，急聲問道：“人在哪？”
“正在偏堂候著。”
偏堂中，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正用手指輕輕撩撥著燭臺上的火捻，火影晃動令整間偏堂忽明忽暗。一旁坐著一位神態(tài)怡然的女子，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偏堂內(nèi)的擺設(shè)。
若是柳尋衣在此，定然會大吃一驚。因?yàn)檫@一男一女他全都認(rèn)得，女子正是他在龍祥客棧外遇到的洵溱，而魁梧男子，則是曾在雁門關(guān)與秦衛(wèi)交過手的洵溱的同伙，阿保魯。
“二位是什么人？”曹欽在兩名弟子的陪同下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入偏堂，一見面也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開門見山。
“有緣人。”洵溱似笑非笑地回答道，“我知道曹堂主丟了兒子現(xiàn)在正心急如焚，所以才來讓曹堂主安心。”
曹欽眉頭一挑，上下審視著洵溱和阿保魯，反問道：“你們知道犬子現(xiàn)在身在何處？”
“知道。”洵溱鄭重其事地點(diǎn)頭應(yīng)道，“非但知道令公子在哪，而且還知道是誰把他從天香樓綁走的。”
聞聽此言，曹欽本想脫口詢問兒子的下落，但卻又突然心念一轉(zhuǎn)，狐疑地問道：“你們想要什么好處？”
曹欽混跡江湖多年自然不是傻子，眼前這一男一女深夜到訪，還主動告知自己兒子的下落，若說他們毫無企圖定不可能。因此在詢問兒子的下落前，最好還是先搞清楚他們的來意，這樣也能令曹欽有更多的時間思量應(yīng)對。
聞言，洵溱先是一愣，繼而輕聲笑道：“既然曹堂主快人快語，那我也不兜圈子。我們想從曹堂主這兒得到一張圖，驚風(fēng)化雨圖。”
洵溱一針見血，令曹欽登時大吃一驚。他并未急著回答，而是故作疑惑地反問道：“我聽不懂你話中的意思。你想要驚風(fēng)化雨圖為何來找我？我這兒又沒有……”
“剛才我還說曹堂主快人快語，怎么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就開始裝糊涂了？”洵溱笑道，“不如我來提醒你一下，一個多月前，曹堂主親赴泉州陸府，在中原武林群雄的眼皮子底下從莫岑手里搶走了驚風(fēng)化雨圖，怎么才一個多月的時間，你就把這件事忘的一干二凈了？”
“嘶！”
這一刻，偏堂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固，曹欽全身的血幾乎一下子涼透，后背更是一陣陣地散發(fā)著徹骨的寒意。
半晌之后，曹欽方才穩(wěn)住心神，他并不急著與洵溱談判，而是屏退左右，待偏房內(nèi)再無外人后，方才目光陰沉地盯著洵溱，惡狠狠地問道：“這件事你怎么會知道？”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洵溱微笑道，“曹堂主，有句話你應(yīng)該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曹欽強(qiáng)忍著心頭的震怒，沉聲問道。
洵溱朝著阿保魯婉兒一笑，戲謔地說道：“看來曹堂主不是裝糊涂，而是真的記性不好，剛才我才和他說過我們是有緣人，沒想到他這會兒就忘了。呵呵……”
“我兒子在哪？”此刻，曹欽也漸漸明白過來，眼前的這一男一女根本就是有備而來，“到底是誰綁走了我兒子？”
“我！”洵溱竟是毫不遮掩，直接承認(rèn)。
“你……”
“不過令公子現(xiàn)在吃的好喝的好，絕對沒有受半點(diǎn)委屈。”不等曹欽開口，洵溱已先行安撫道，“曹堂主不必動怒，當(dāng)時在陸府之時，你不是也用莫岑的兒子做要挾，才得到驚風(fēng)化雨圖嗎？如今我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不過我相信曹公子的運(yùn)氣絕對會比莫公子好，而曹堂主的結(jié)局也一定比莫岑好。”
“小丫頭，你可知道自己這是在玩火**？”曹欽雖然心中憤怒，但起碼他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兒子的下落，因此懸了一天的心也稍稍緩和幾分。思量片刻，曹欽方才冷冷地開口周旋道：“我不是莫岑，霍都也不是泉州，你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可曾想過自己這么做會有什么后果嗎？”
“借用曹堂主在陸府時說的一句話。”洵溱神色輕松，絲毫沒有膽怯之意，甚至還頗為俏皮地對著曹欽微微一笑，道，“要是怕死我就不來了。”
“小丫頭，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今夜既然來了，那就休想再走出去。”曹欽冷聲道，“讓你的人把我兒子安然無恙的送回來，我或許可以考慮放你們一條活路，如若我兒子有任何閃失，曹某保證一定會有更多人為他陪葬，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片子就是第一個。”
“一個時辰之內(nèi)，我們兩個要是沒有回去，令公子就會性命不保，而且我保證曹堂主你連尸體都找不到。”洵溱不屑地冷笑道，“非但如此，曹堂主在泉州的所作所為還會在一天之內(nèi)傳遍整個江湖，到時候驚風(fēng)化雨圖是被你搶走的這件事，可就不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是天下人人皆知。無論是四大世家還是六大門派，你猜他們會不會對此置若罔聞？尤其是你得罪的江南陸府，陸庭湘又會不會忍氣吞聲？還有剛剛你所見的赤風(fēng)嶺那些蒙古人，他們又會不會覬覦驚風(fēng)化雨圖？只怕到時候玉龍宮所要面臨的麻煩，遠(yuǎn)比我現(xiàn)在的處境還要危機(jī)萬分。”
“你敢威脅我？”曹欽緊攥著拳頭，現(xiàn)在的他恨不能將洵溱生吃了。
“就是在威脅你。”洵溱面色一冷，直言道，“這件事玉龍宮本想秘密行事，怕的就是自己淪為眾矢之的。倘若我把此事張揚(yáng)出去，不知曹堂主要怎么向你的主子交代？我聽說天山玉龍宮的規(guī)矩很多，只是不知道你的主子會按照哪條規(guī)矩來懲治辦事不利的曹堂主？是千刀萬剮？還是就地活埋？”
洵溱的話如利劍穿心，令曹欽本來堅定的信念開始慢慢動搖，眼神也隨之變的有些飄忽不定。
“三天之后就是玉龍節(jié)，我知道屆時你會上玉龍宮獻(xiàn)上驚風(fēng)化雨圖。”洵溱絲毫不理會曹欽的反應(yīng)，風(fēng)輕云淡地說道，“換言之，從現(xiàn)在開始你還有三天時間可以考慮，到底是你的寶貝兒子重要，還是那幅從來都不屬于你的驚風(fēng)化雨圖重要。”
“你……”
“哦，對了！”不等曹欽開口，洵溱又佯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急忙開口道，“剛才有句話曹堂主說錯了，魚死網(wǎng)破之后不是我為你兒子陪葬，而是你兒子和你乃至你全家都會為我陪葬。曹堂主是聰明人，我想你應(yīng)該明白我的意思。”
說罷，洵溱在阿保魯?shù)呐阃戮従徠鹕恚猛庾呷ィ軞J只是面色陰沉地站在堂中，卻并未下令阻攔。
“如有機(jī)會，小女子會再來拜會。希望到時候曹堂主可以給我們彼此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言盡于此，洵溱和阿保魯二人已是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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