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落座，萬歷滿意地連連點頭，道：“最近政務繁忙，朕不得不經常召見三位閣老，如今想來，當日元輔提議早朝后聚商，實有先見之明啊。”

    張四維一聽皇上提及這件事情，并表示贊同，也很高興，忙欠了欠身，道：“皇上如此勤于國是，臣等實在是欽佩不已。”

    “呵呵，元輔謬贊了。”萬歷笑道：“朕覺得，倒不如這樣，今后早朝之后，便在這文華殿舉行小朝會，內閣閣老與六部九卿一同參加。”

    “這~”張四維一聽，不禁暗暗叫苦，心道皇上您怎么老喜歡得寸進尺呢。

    他當日建議皇上于早朝后召見閣臣，聽取匯報，確是出于一片公心，希望籍此加強君臣間的溝通，提高辦事效率。

    但被皇上這么稍一調整，卻很可能令內閣的權威受損。日后那些大臣要是在內閣這邊吃了癟，只怕就會借此機會請皇上圣裁了。而皇上也可能跳過內閣，直接向群臣發號施令了。

    申時行與余有丁也被皇上的決定弄得很是不安，都把目光投向張四維這位首倡者，張四維搜腸刮肚想找出個理由拒絕，可急促之間，竟是卡了殼。

    要知道現如今通行的這套流程規矩，很多方面都是通過長時間的磨合才逐步達成的默契，但本質上內閣仍只是皇帝的幕僚機構，閣臣所擁有的權力，壓根就沒有充分的制度與法理支撐。

    萬歷也根本不想給張四維等人分說的機會，他一見三人都是這么一副便秘加內急的神情，就曉得他們肚里憋著啥玩意，直截了當地道：“先試行半年，以觀成效。”

    他這么一錘定音，倒是暫時替張四維解了圍。張四維不得不率先拱手，口稱遵旨，卻也沒心思再多說幾句稱頌皇上勤勉的恭維話了。

    “臣遵旨。”申余二人見元輔都已應承下來，也只好跟進。

    “嗯。”萬歷見三人應承下來，也挺高興，馬上轉換話題，道：“對于最近的時局，三位閣老有何看法？”

    三人此刻都還在琢磨著先前的事情，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而且剛被皇上擺了一道，哪敢輕率作答，張四維含糊著道：“最近的事務確實是有些繁雜。”

    “如今虜酋禍亂遼東，倭寇滋擾海上，朝堂之上亦不安寧，朕心中甚為憂慮啊。”

    三人頓覺惶恐，就想起身告罪，萬歷卻抬手止住，道：“越是如此，我等君臣越要小心應對。”

    “皇上圣明。”張四維等聽了皇上這句話，才稍稍把心放下。

    “不過眼下便有一事，需得早作計議。”

    張四維趕緊道：“請皇上明示。”

    “遼督周詠隨捷報上奏，稱現已入冬，遼東隨軍匠戶回遷之事，只能等明年開春后再進行。對于這些工匠，三位閣老認為該如何安置呢？”

    “皇上，此事臣等已經與兵部、戶部協商過了。遼東戰事短期內只怕難以平息，今后每年仍需消耗大批軍械物資，因此這些軍匠最好還是在山海關內就近安置，以便節省些運力。”

    “嗯，這倒也是。不過山海關一帶并無通衢大邑，一下安置這么多人，口糧是否供給得上”

    “皇上，糧食可以暫時先從內地轉輸，同時命工匠們就地開荒設屯，相信數年后便能自給自足了。”

    “哦？想不到山海關一帶倒是塊水土豐茂的寶地啊。”

    張四維此時精神高度戒備，一下就聽出皇上話里有話，干脆道：“這只不過是臣等商議出來的初步設想，具體如何安置，當然還是要請皇上圣裁。”

    “呵呵，”萬歷微微一笑，道：“朕下旨遷回遼東匠人，便是要求個心安，既如此，那就該安置得再遠一點。”

    如今吳三桂應該還沒出生，但山海關畢竟是軍事要沖，萬一自己的努力沒有取得大的成效，日后這些匠人沒送給女真韃子，卻便宜了那班軍閥，同樣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且萬歷還想以此為契機，開啟一個龐大的計劃，見三人均已表現出服從的態度，便不再藏著掖著，道：“朕欲將這些軍匠悉數安置到山東登、萊二府，朝廷委派得力大臣往任巡撫，專管此事。”

    三位閣老一聽，都感到有些意外。如果單單只是為了安置一、兩萬人口，那皇上的這個決定，就未免太小題大做了。而且從山東到遼東，要繞好大一個彎，三人腦中不約而同閃過一個念頭：海運。

    果然，只聽萬歷道：“日后這些軍匠所打造的器械，就從海上運抵遼東，以為常例。”

    張四維三人都是經歷過隆慶開海的老臣，對當年的往事記憶猶新。海運確實有諸多好處，偏偏在山東很受抵觸，因為大運河就從山東西部的府縣穿過，山東地界多豪強大族，不少勢力常年依托運河發財，一旦開啟海運，他們的利益必然會受到影響。而大海之上也同樣藏匿著無數不可告人的秘密，沒有人愿意其落入朝廷的掌控之中。

    所以當年只不過發生了一兩次很小的海難，山東地方上的官員便以此為借口，群起反對，并最終迫使隆慶改變主意，放棄海運。

    且海運除了風險較大以外，還存在其它弊端，如導致走私猖獗，人口流失等，使得朝中大臣對于海運的看法一直很難統一。這些年偶爾也會走走海路，但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如黃淮決口、漕運阻塞等，才會經過層層審議后，以此應急，即開即罷，不具代表性。

    三位閣老聽了皇上的意見，都是默不作聲。良久，申時行才試探著道：“皇上，茲事體大，臣以為還是交群臣共商后，再做定奪為妥。”

    “不必那么麻煩，如今倭亂四海，佛朗機人遠隔萬里亦能渡海而來，難道我大明的舟師連橫穿一個小小的渤海都難如登天嗎？”

    申時行暗道這哪里是難與不難的問題啊，但他見皇上一臉的不悅，這是極少見的情況，心中頓時咯噔一下，不敢再做爭辯。

    萬歷已經沒有耐心再多說什么，直接道：“時辰不早了，三位請回吧，記得盡早將旨意擬出來。”

    三位閣臣無奈，只得起身拜辭。雖然這回召對享受了一把難得的恩遇，三人卻都覺得如坐針氈，比跪著難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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