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酒樓的戲臺子是管不住兩位神仙了。</p>
也許是命中注定這客棧要在今兒被拆掉。趙無安放出一陣凜然劍氣之時，段狩天立即暴退出去十幾丈遠，以脊背撞破了客棧的墻壁，當即逃之夭夭。</p>
趙無安占得上風，不做絲毫停頓，拿手一提身邊紅匣，立即化作一道流云，追了上去。</p>
二人草草對了一招便匆匆退走，倒是苦了酒樓里的看客們。雖然無人受傷，但在趙無安爆發劍氣的那一剎那，周圍十幾張桌子盡皆崩斷，碗碟叮呤當啷砸在地上，化作成堆的碎片，酒菜也潑得一片狼藉。</p>
短暫的寂靜過后，人聲立時鼎沸而起，有如山洪暴發。所有人都在大聲地說著什么，樓下一片煩雜喧鬧，映襯得臺上那灰衣劍客的尸體，顯得更加凄涼。</p>
段桃鯉定定地站在二樓欄桿邊，望著趙無安消失的那個缺口發呆。</p>
李凰來見狀，以為她是被嚇著了，關切地走過來，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寬慰道：“不會有事的，放心吧。”</p>
段桃鯉疑惑地回望了他一眼，不解道：“圖紙都被偷了，你還說沒事？”</p>
李凰來身子一僵，臉色很不好看。</p>
這時候，之前那個年紀極小的小廝突然鬼頭鬼腦地跑了過來，站在兩人旁邊，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方才在旁聽了一耳朵，客官……可是丟了東西？”</p>
李凰來一怔，如同見著救星一般，大喜道：“怎么，你有線索？”</p>
小廝撓了撓頭，吞吞吐吐道：“今天早些時候我見著有人沒訂房間便上樓去了……下來的時候，手里似乎拿著個長筒�！�</p>
說著，他伸手比劃了一下，長度恰好與那藏著兵械庫圖紙的木筒吻合。</p>
段桃鯉一愣，隨即明悟。</p>
蘭舟子并非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就破解了孔明鎖，而是自己打造了個一模一樣的模本，那上頭的孔明鎖也是個隨便鼓搗幾下就能打開的虛架子。他并非是盜走了圖紙，而是連著木筒一起拿走了。對于精通撬鎖的大盜而言，兩把掛鎖想必不在話下。</p>
不過這盜匪似乎不太謹慎，如此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出，引起懷疑也是必然的。而這引起懷疑的方式也太過簡單，簡直像是個精心設計好的陷阱，只等他們一頭跳將進去。</p>
李凰來可沒這些復雜想法，一聽有了線索，便立時激動道：“你看清他的去向了嗎！”</p>
小廝忙不迭點頭：“我一直是做的迎客工作，見他行狀奇怪便記了一下，應該是西出了城，往鐘山那里去了�！�</p>
李凰來攥緊拳頭，難遏激動之情，振奮道：“這可當真稱得上一句柳暗花明！蘭舟子盜走了圖紙，斷斷想不到我會這么快便追上去！桃鯉你等著，我這就把圖紙給追回來！”</p>
說罷，他便一拂袖子，欲往客棧門口走去，被段桃鯉無奈地拉住：“鐘山旁便是玄武湖，地廣人稀，你到哪里去找？那蘭舟子又輕功絕塵，武藝不明，你便是追到了，又如何重奪圖紙？”</p>
孰料李凰來了然笑道：“盜匪，說到底也是種另類的商人，所圖乃是利字。只要是圖利，便有轉圜之機。洽談妥當，讓蘭舟子將圖紙拱手送出也并非不可能之事�！�</p>
看著李凰來臉上的笑容，雖然不知道他是哪里來的這種謎一樣的自信，但段桃鯉仍然向著這自信妥協了。畢竟現在除了入山搜尋，也別無他法，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得來不易的兵械庫圖紙被人拿走。若段桃鯉要復國，拉扯起一支軍隊顯然是當務之急。</p>
“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去。不過你有什么辦法能找到蘭舟子？”</p>
李凰來道：“他總不能躲一輩子，鐘山向后便是荒野，他定然是上山一遭再下來，我們直接上去，攔住之后再作打算�！�</p>
說完，李凰來略一思索，向那小廝指點道：“你也來�！�</p>
小廝一愣，漲紅臉道：“我……”</p>
“別廢話了，這酒樓都成了這幅樣子，難道生意還做得下去？你是見過那蘭舟子的，路上遇到了他，還得靠你辨認�！�</p>
說完，李凰來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著小廝下了樓，到掌柜跟前交代幾句，給了半兩銀子，便提著那少年雜役的后衣領，把他扯出了客棧。</p>
段桃鯉跟在后頭，有些提心吊膽道：“你輕些，人家又不是沒有腿腳。”</p>
李凰來面色變了變，仍是松開了手。逃過一劫的小廝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沖段桃鯉羞澀一笑道：“謝謝姐姐。”</p>
段桃鯉眨了眨眼睛，把頭撇向一邊，沒有回答。</p>
走出去一段，回頭望著細雪之中的酒樓，段桃鯉心中復雜無比。趙無安何以也來了江寧？難不成真是要去到苗疆，找代樓暮云決一死戰？</p>
久達寺一別，而今重逢，段桃鯉卻險些都不認識他了。趙無安如今心中所想，她更是半點都揣摩不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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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湖面廣闊無波，清澈如鏡。一褐一白兩道身影接連自湖面蜻蜓點水而過。</p>
段狩天手中長刀迎面劈出交錯刀氣，猶如楚河漢界一般，涇渭分明，刀勁似墻，隔斷數丈清波，驚起滔天巨浪。</p>
趙無安白袍鼓動，身側流光環繞。細看之下，那些流光卻都是被段狩天的刀氣驚起的水流，在他身邊凝結成劍，自在飛舞。</p>
從城內戰至玄武湖上，趙無安從頭至尾一劍未出，全靠洛神劍氣環繞身側，段狩天竟然也未能討到半點便宜。</p>
轉瞬已戰過一百二十招，段狩天逐漸由一開始的節節敗退轉變為伺機反撲，而趙無安的追擊勢頭也逐漸慢了下來，不再一味前沖，而是不時腳踏湖面，保持著相當的距離。</p>
段狩天每每試圖拉進距離時，趙無安便即刻后退，腳底驚雷炸入水底，每踩一步，便在水面上激起一朵半徑一尺的水蓮，身形疾速后退，同時御氣而出，將踏起的水蓮盡數化作飛劍，對著段狩天撲面而去。</p>
水流飛劍看似脆弱不堪，卻都帶著凜寒劍意，在這細雪飄搖的日子顯得鋒芒更甚。若要硬抗這些飛劍，身上多半會多出十幾個窟窿。段狩天只得權且停步，手中長刀逆卷，將飛劍盡數卷入自身氣勁之中，再撕為碎片。</p>
破壞掉了趙無安的騷擾，段狩天立時又是一刀劈出，斬破十尺飛雪，冷冽刀勁直撲到趙無安面前。</p>
趙無安猶自巋然不動。洛神劍匣傍身，身側三寸護體真氣幾乎是水潑不進，段狩天在十尺之外的一刀，雖然來勢洶洶，但到了趙無安面前，也只是金玉其外罷了。稍稍以護體真氣加以阻隔，便能輕易化解。</p>
幾次三番下來，段狩天竟然沒法傷到趙無安一絲一毫。</p>
趙無安放風箏般的無賴戰術終于磨盡了段狩天的耐心，他沉著臉道：“你若是再不出劍，休怪段某無情�！�</p>
趙無安笑道：“殺掉尹鳳簫時，也沒見你有多留情。”</p>
段狩天冷厲道：“那是他自己找死！”</p>
“除了靈山派親傳弟子的身份之外，尹鳳簫還有個江湖身份，便是羅衣閣的刺客。”趙無安淡淡道，“此次我重回江南道，羅衣閣必然是下了狠勁追殺。你雖幫我解圍，但卻一舉得罪了羅衣閣與靈山派。接下來的日子，想必很是不好過。”</p>
段狩天冷哼道：“誰叫他選在我與你喝酒的時候現身動手？你身上既有佳人斬，便是胡不喜的朋友。打擾我段狩天與胡不喜的朋友喝酒，那便是找死！”</p>
“想不到胡不喜對你而言這么重要�！�</p>
“段某平生所愿，便是能與當世刀道魁首一戰！生不逢時，沒能目睹姜入海橫掃雄刀百會的盛景，既然江湖上又出了一位刀道一品，那段某勢必以此人為一世之敵，不與之酣戰一場，如何痛快！”</p>
“這么說，你連我也瞧不上眼咯？”趙無安問道。</p>
段狩天冷冷道：“你若是出劍，我還能與你斗上一斗。若仍是執迷不悟，段某手中這刀一旦劈了出去，可就是有去無回�！�</p>
“你我已過招二百一十六手，比與尹鳳簫僅少了十一手，也沒見你碰到過我�！壁w無安淡淡道。</p>
“我只是沒有使出那有去無回的一刀罷了�！倍吾魈煳站o了手中長刀，向著趙無安抬了起來。</p>
細雪翩翩，落在他的刀鋒之上，剎那間斷成兩截。</p>
趙無安嘴角勾起一絲微笑，波瀾不驚道：“那我們不妨各自試試看�！�</p>
段狩天皺起眉頭：“我這一刀，你可接不住�！�</p>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趙無安伸手按住自己肩頭的劍匣掛繩。</p>
段狩天神色一厲，飛快揚刀，尖頭靴一踏平穩湖面，竟然剎那間在身前驚起滔天巨浪。</p>
水浪猶如天柱，接二連三地自二人直接升起，直沖云霄。段狩天身形如鶴，順著沖天水流扶搖而上，轉瞬就站在了水柱頂端。</p>
他刀身有淺藍氣勁繚繞，密布如藤麻，像是隨時能吐出一張蛛網。</p>
段狩天踩著水柱前沖，趙無安則飛速后退。</p>
不過這一次，是段狩天的速度更快。他每腳踩過一根水柱，那水柱便會驟然塌陷下去，化作狂濤頂在他的身后。與其說是飛奔，不如說段狩天是被海嘯狂卷著，直撲向趙無安。</p>
二人之間還差著三根水柱的距離，段狩天身后的狂濤便已有了兩丈之高，如海市蜃樓，望者驚心。而他手中長刀更是被淺藍氣勁死死咬住，虎口處迸發懾人光澤，仿佛這刀隨時會脫離段狩天的拘束，飛馳而出。</p>
但段狩天仍然緊緊握著刀柄，飛躍而出，又踩住一根水柱。</p>
飛珠濺玉，段狩天衣衫濕透。趙無安卻停止了后退，白袍猛然鼓動，墨發飛揚。</p>
段狩天橫刀身前，死死踏住最后一根水柱，眸中電光石火。</p>
“噌”地一聲，趙無安伸手至腰間，拔出了佳人斬。</p>
他與段狩天之間只隔了這最后一根水柱，只待它碎裂的那一刻，便是針鋒相對。</p>
但是這根水柱并沒有像之前的同類一般轟然倒塌，而是伴隨著段狩天的踩踏，驟然間靜止了。懸在空中的水流仿佛凝固了一般，以一種奇異的姿態托舉著段狩天。他身后的浪潮，已然勢同江海。</p>
輕描淡寫般的，段狩天揚刀而出。</p>
腳下水柱轟然爆裂。氣勁御使之下，水柱炸裂為萬千碎片，每一片都棱角分明，鋒利有如刀劍。</p>
段狩天厲喝一聲，長刀猛然斬劈而下，身前身后無數水流凝成一把巨刃，對著趙無安當頭而來。</p>
此氣成刀，便可一斬劈山斷海。</p>
段狩天知道這一刀定然是出乎了趙無安的意料，至少也能逼得他出鞘一劍了。</p>
然而趙無安也做了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p>
趙無安凌空丟出了佳人斬，就像打水漂那般，將之拋向了空中，迎向那柄巨刃。</p>
二者還未相觸，趙無安就輕聲道：“你輸了。”</p>
佳人斬上的隱藏劍氣驟然爆發，呈一條直線，徑直刺入了巨刃之中。</p>
段狩天一驚，仍想加大氣勁，奈何此刀既出，體內的氣機一時紊亂至極，甚至難以維持身體的平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為得意的一刀，被趙無安輕易破去。</p>
趙無安腳底生蓮，悠然立于玄武湖上，淡淡道：“說實話，你這一刀，我早在西湖上，就接下來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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