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p>
祝沂離開不久，露臺之上便又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而趙無安，甚至還沒來得及把面前僅剩的半盞茶給喝完。</p>
那人出現得極其突然，就仿佛有張原本擋在趙無安面前的透明簾幕，被一下子揭走一般，甚至以趙無安的耳力，都沒能聽見他的腳步聲。</p>
那名驟然出現在樓梯口的男子一襲勁裝，頭戴一張狐貍面具，身形壯碩修長，來勢洶洶，手中卻并無兵刃。</p>
趙無安花了片刻回憶了一番昨夜及今早在大堂之中見到的人，確定其中并無臉戴面具之輩。不過身材與此人近似的倒也有許多，其中最明顯的便是一位汴梁富商的三名鏢師，身材幾乎都與此人一模一樣。</p>
他既然戴著面具而來，想必是不愿讓趙無安猜出他是誰了。不過刻意穿著緊身的衣物，倒有些自信過頭之嫌。</p>
雖然猜不出相貌，但這狐貍面具，趙無安卻熟悉得很。</p>
男子在樓梯口靜靜站了半柱香的時間，趙無安也不急不忙地把杯中最后幾滴茶水飲盡，而后以袖口擦了擦嘴角，放下杯盞，才懶懶道：“你們到我身邊多久了？”</p>
“不久，兩日而已�！蹦谴髦偯婢叩哪凶拥�。</p>
“就是說，你們原本就在這家客棧當中咯�！壁w無安道。</p>
“是的。我奉宇文國公之命在此地等候，說是料到了公子必由廬州進汴梁。”</p>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壁w無安提起放在腳邊的洛神劍匣，重新背在身后，站起身子。</p>
戴面具的男子忽然一收右腳，單膝半跪下來，右手搭上左肩，低頭誠懇道：“公子殿下！大事已畢近十年，宇文國公擔保，只要公子現在歸國，整個造葉便聽候公子差遣！”</p>
“宇文孤懸不過就是要利用我與伽藍相似的這一張臉罷了。伽藍安煦烈已死十余年，他在這兩朝究竟風評如何，難道宇文孤懸心里還不清楚嗎？”趙無安不悅道。</p>
男子又把頭埋得更低，聲音雖低，卻堅硬如鐵。</p>
“公子欲行之事，造葉不問是非，全力相助，這已然是一國所能給的最大承諾。而我等唯一所求，便是事成之后，公子能夠……”</p>
“別說了�！壁w無安輕描淡寫地打斷了男子。</p>
正極力想著勸說之詞的男子猛然一怔，愣愣跪在原地。</p>
“我不打算與造葉再扯上關系了，我說真的�！壁w無安淡淡道。</p>
他波瀾不驚地繞過半跪于地的男子，走向樓道，一手緊緊地攥住了掛在身上的洛神劍匣背繩。</p>
“越接近這個國家的中心，我的身份就越容易暴露，這是不爭的事實。前十年的時間里，就連黑云會都沒法找到我，如今卻連蘇青荷也能夠輕易摸到我的行蹤。你們難不成以為，汴梁城里那位小皇帝，是瞎子不成？”</p>
走下樓梯的最后一刻，趙無安淡然回眸，瞥向了那個立在樓頂的滄桑背影，亦是難免于心不忍，嘆道：“伽藍安煦烈終究死了，現在活在這世上的是趙無安。趙無安想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比如現在，他絞盡腦汁，只想揪出那個竊走名錄的兇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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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摧垮羅衣閣，趙無安不遺余力，也是因為兩個方面的原因。</p>
一來羅衣閣乃是黑云會麾下兩門十七閣之一，既然在南疆拔去五毒門，已然令解暉元氣大傷，不如就再接再厲，在這兩浙再下一城，也算是替當年杭州的天仙宗出一口惡氣。二來，畢竟與段狩天也算是江湖相逢的半個兄弟，趙無安或許薄情，卻往往能把答應別人的事情記得很深。如若真的抓到了羅衣閣主，他指不定會讓段狩天來親自處刑。</p>
原本想著繞去客棧大堂，找蘇青荷再聊聊有關楊歇的事情。既然她能不顧一切卷財逃跑，就多半與此事脫不開干系了。趙無安懷疑的只是一屆女子，如何能不動聲色擊暈壯年捕快而已。</p>
卻沒想到，才走到二樓，就又撞見了一場爭執。</p>
爭執的位置在昨天蘇青荷所住的丁字房前頭，而糾紛的其中一方，正是昨夜那個被擊暈的倒霉捕快。</p>
昏睡了半宿，如今這個捕快似乎精神好得很，還有工夫拉著別人爭吵些什么。而被他拉住的那人也頗有些不同尋常，竟是坐在一輛輪椅之上。細看下，才發現他的雙腿已然瘦削到非人能及的地步，臉上也帶著幾分疲憊苦痛的神情。</p>
“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那個捕快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問道，頗有幾分得理不饒人的味道。</p>
坐在輪椅上的男子無奈嘆道：“這位官爺，您行行好，別為難小的了吧！這不過就一本書嗎，我是見到你們頭子也拿了本在看，才想說過來借一本……”</p>
趙無安一言不發地走過去，站在那個捕快對面兒，投過去幾個疑問的眼神。</p>
這里的捕快們顯然都經蘇青荷敲打過，一見到趙無安這白衣背匣的姿態，當即威風便弱了好幾分。他指著那坐在輪椅上的那人道：“這刁……這人他來二樓取書�！�</p>
“取書？”趙無安疑惑。</p>
那坐在輪椅之上的男子愁苦地捂住眼睛，深深嘆息一聲。</p>
像是唯恐惹怒趙無安一般，那捕快連忙解釋道：“您有所不知，這家客棧，并不是每一間房子都有書柜的，只有甲到丙字房的才有，故而價格也比一般房間要高上幾分。按老板的說法，遇到人多客滿的時候，他們往往便會允許客人互相之間借閱幾本書去看，只要臨走時能把書都留下就行了�！�</p>
趙無安聽罷，點了點頭，這倒是不難理解。</p>
畢竟這沁誠客棧離國都汴梁已經相當之近，道上往來的多是富貴人家或腹有詩書的才子。屋中放書柜，算是迎合這些旅人的胃口，但這開在官道邊上的客棧，終究沒那個財力把每一間都塞滿雜書，取個折中的方法，也未嘗不可。</p>
那坐在輪椅上的男子無奈道：“明明都已準了有人入住，卻偏偏還是不肯放人離開。在下原定是今日便要出門去汴梁的，輕裝出門，這白白歇了半日，實在是無事可干，悶得發慌，聽說這廬州故事頗有滋味，才想著去借幾本書來看，也是得了老板同意的……”</p>
“那么多屋子你不去，干什么就非得來這間？”那捕快也毫不客氣，指著鼻子就問。指完一見趙無安尚在一旁，嚇得趕忙又收回了手。</p>
趙無安看了看那人的雙腿，淡淡道：“廬州入夏，氣候潮濕，住在一層必然腿腳疼痛不止，難以入眠。而樓高又對你的輪椅頗不方便，所以是住在了二樓？”</p>
輪椅上的男子聽趙無安如是說，眼睛不由一亮，點頭道：“對，對，是這個理！”</p>
“二樓的話，甲字房按理說是蘇青荷所住，一直緊鎖。乙字房無人入住，更是無法打開，所以也就剩下了這敞開著的丙字房可供取書。你本想拿完就走，卻沒想到這間房子的守備是外緊內松，看著毫不設防，其實好幾雙眼睛都在看著你呢�！�</p>
“是啊！我也沒料到會生出這么件事情……”輪椅上的男子嘆息一聲，“小人只是取了幾本書而已，并未動任何手腳，大人明鑒��！”</p>
趙無安往丙字房里望了幾眼，目光停留在那大開的窗戶之上，眼底始終有幾分復雜神色。</p>
“你叫什么名字？”趙無安問。</p>
男子連忙道：“小人曾杞，是廬州人士，與汴梁的親戚約定了，要去為人家題幾幅字畫�！�</p>
浩瀚卷宗之中，趙無安的確記得曾杞這個名字。他住在二樓的最頂頭，剛好和蘇青荷的甲字房一東一西，雖然昨夜蘇青荷其實是在丁字房待了一整晚，但這同樣住在二樓的曾杞，應當是由蘇青荷昨夜一開始就審問了的。</p>
雖然身體殘疾，但曾杞自小苦練書法，再加上頗有天賦，自稱在廬州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氣之輩，應親戚邀請去汴梁題字，不足為奇。</p>
雖說在趙無安看來，這個理由莫可名狀地奇怪，但畢竟身在客棧之中，消息有限，也就無從探尋真偽。退一步講，即便能夠查到曾杞的身份真假，也肯定早就過了抓到兇犯的最佳時間。</p>
“搜身吧�！壁w無安干脆道，“便可自證清白了。”</p>
曾杞聞言一怔，本就愁苦的面色又青了幾分。</p>
趙無安身后那捕快立刻又露出一副惡棍嘴臉：“對，搜身！鬼知道你是不是藏了什么東西走！”</p>
曾杞低下頭，重重嘆息一聲，認命般地抬起了雙手，道：“好吧，你們搜便是了。只是勿要……勿要傷了讀書人本分�！�</p>
“都是男人，有什么扭扭捏捏的！”那捕快顯然是個直來直去的漢子，對曾杞這副讀書人的作態很是不悅。</p>
既然已經定了要搜身，趙無安也就不再去在意這二人的爭執，轉而又一次踏入了丙字房中。</p>
蘇青荷的下屬的確輪班將這現場保留得很好，一切還都是早上的樣子，窗臺下頭也依舊散落著幾本書，石灰粉尚維持原狀，看樣子曾杞確實只是小心翼翼來借了幾本書。</p>
趙無安在書柜前頭駐足良久，蹙起了眉頭。</p>
書柜本就塞得并不滿當，如今又有好幾本落在了地上，自然看著沒那么擁擠。趙無安的目光從無數本書的書脊之上一一掃過，入眼皆是清一色的藏青縫線。</p>
他正覺得心有所悟的時候，窗外樓下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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