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屏住呼吸等了許久，眼睛死死盯著樓梯二樓的拐角。
風(fēng)吹來，晃動露臺的風(fēng)鈴。
我轉(zhuǎn)頭，看到另一面窗外的屋檐下，掛著一個晴天娃娃。
“你小時候每次看一休哥，都逼著我承認(rèn)你像里面的小葉子。”
我對晴天娃娃的印象，就是來源于那部動畫片。
楚晴川，你真是無聊啊……
我在心里鄙視著這個男人，他所做的一切，我都應(yīng)該厭惡，不是么？
經(jīng)過等待，我想這房間是沒有人的，于是邁步走上二樓。
推開一扇扇的門，有書房，衛(wèi)生間，小臥室，最后是位置最好的主臥。
白色的被芯枕芯，還沒有鋪好床品。
我打開柜櫥門，看到里面整整齊齊地摞著兩套不同顏色的六件套。
濃郁的深紅和靜謐的海藍。
我為什么要來這里？
這里的一切都讓我不舒服。
當(dāng)我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我便抬腳準(zhǔn)備離開。
與此同時，卻聽到樓下門鎖打開，緊接著傳來腳步聲。
我急忙躲在門后，好在這間臥室位于樓梯拐角后，從樓下是看不到的。
是誰？是他嗎？
“這兒挺不錯啊，嘖嘖，一看這裝修就知道有女人住。”這聲音，是伊森。
我聽到他的語氣，心里也松了口氣，認(rèn)定來的人肯定不是我剛才猜測的人。
“那當(dāng)然，這可是川哥和驕陽的家。”果然是蔣豪城。
“那你還賣？”伊森問。
“我這是試探她！”蔣豪城回答，語氣有點兒無奈。
我才明白過來，他這么做是想刺激我來這里。我這算不算是上當(dāng)了？我居然上了蔣豪城的當(dāng)？！
不等我懊惱，伊森立刻出言譏諷道：“切，試探得好啊，人家壓根不在乎。”
蔣豪城生氣：“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回頭就說賣不了，或者自己買下來，反正得守住川哥的家。”
說完這話，兩人許久沒做聲。
之后，伊森小心翼翼地問：“川哥還能回來么？這個三年之期是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刷刷牙再出門？”蔣豪城不悅地回答道：“我他媽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臨走前給我一堆財產(chǎn)公證資料，說三年為期，如果他沒回來，就讓我去找成驕陽簽字。那丫頭現(xiàn)在能耐大了，有個律師撐腰，我話都不敢多說半句，到時候肯定又得被她攆出來。你說川哥這什么意思？我實在不懂！”
“我也不懂，為什么要遺產(chǎn)公證？”伊森說。
“滾你大爺?shù)模∈秦敭a(chǎn)公正！”蔣豪城怒喝。
我腦后一片黑線，聽這兩智障聊天，真是考驗我定力。
“啊口誤口誤，我爺爺剛沒，最近遺產(chǎn)公證聽多了。”伊森急忙道歉，然后又問：“話說川哥該不會是重操舊業(yè)去了吧？畢竟他……有前科啊。”
“我認(rèn)識川哥那會兒他剛到紐約，人生地不熟的就陪我干了一架。雖然他深藏不露，不過一看就是在國內(nèi)混過社會的，做事穩(wěn)準(zhǔn)狠。他對毒是很熟悉，但從來不碰，也不讓我碰，你看，所有我做主的場子，保證絕對干凈。我絕對不信他和那玩意兒沾邊，他才不是那種人。你他媽少胡說八道，瞎猜個屁！”蔣豪城不滿道。
前科？我從蔣豪城和伊森的聊天里，聽出他們好像對楚晴川當(dāng)兵的經(jīng)歷并不知情。
所以這個前科是什么意思？舊業(yè)又是什么？似乎和毒品有關(guān)，可卻不像正面的……是伊森道聽途說嗎？
“嗯。這照片拍得挺好，別說，成驕陽這面相有點兒旺夫啊。”就在我疑惑間，伊森急忙轉(zhuǎn)移了話題，繼續(xù)說道：“話說回來。你不覺得川哥走之前反常嗎？突然一下就換了兩女人……別的不說，就成驕陽宮外孕住院那次，他一個人喝悶酒喝到洗胃，洗完又回醫(yī)院去照顧人。這么深的感情，怎么說拉倒就拉倒了？難不成川哥真被綠了？萬念俱灰后開始玩兒女人了？”
醫(yī)者不自醫(yī)，此人一定是腦子有問題。我被他這一番話氣得忘記了繼續(xù)深入思考。
“那成驕陽也太沒良心了。川哥對她一往情深，因為她宮外孕這事兒自責(zé)成什么樣了都。我是個男人看著都感動，我要是女人，那肯定非他不嫁。”蔣豪城道。
“這倒是，他還真咨詢過我結(jié)扎的事兒……唉，什么時候我也能體驗一下偉大的愛情，我覺得，我會做的比川哥更優(yōu)秀。”伊森煞有介事道。
……
一往情深深你妹啊！你是個男人也不耽誤你嫁給他，謝謝！
還優(yōu)秀？還偉大？白求恩醫(yī)學(xué)院把你腦子挖走了吧……
真的，我要不是顧及到之前在蔣豪城面前打包票不會來這里，現(xiàn)在早就沖出去揍他兩了！
背后議論人，嘴里是要長雞眼的知道嗎！
我在心里詛咒著，就聽到下面兩個人輪番打起噴嚏來。
“走吧，我試著后背有點發(fā)涼。你不說這里娛樂業(yè)發(fā)達嗎，咱們?nèi)タ疾炜疾欤阏梦∫幌掳偌抑L。”伊森催促道。
“嗯，我檢查一下房間。”蔣豪城說。
“檢查什么啊，不是委托房屋管家定期打掃維護了么，走走走，天都快黑了。”伊森這個人，果然是比蔣豪城更不靠譜。
如果患者知道他私底下這樣子，他的醫(yī)院怕真是要倒閉。
他們走后，房間又陷入寂靜，只有窗外的鳥鳴蟲語不休，伴著不時響起的風(fēng)鈴聲。
我走下樓梯，思忖著最近發(fā)生的這些事兒和聽到的信息。
我感覺最近出現(xiàn)了太多和楚晴川有關(guān)的話題，是偶然還是巧合？三年，究竟有什么含義？
他說三年為期，卻從未對我承諾。
還有四十天，他就離開整整三年了。
回頭再次看了眼屋內(nèi)，輕輕關(guān)上房門。
這里，我可能永遠不會再來，我該開始新的生活，試著去愛上愛我的人。
上一個三年，我至少在事業(yè)上有了起色，下一個三年，我希望有更多的變化。
可計劃總是不如變化快。
第二天一早，天空便已放晴，大巴車如約而至。
在省際公路上，復(fù)雜的地貌映入眼簾，高低錯落，我們在山谷盆地中穿梭。
放眼望，遠山如墨，近水澄澈，梯田縱橫捭闔，好一幅青綠山水畫作！
雨后的空氣清新的不像話，我深呼吸，像是把肺洗了一遍。
“看，彩虹！”有人驚呼。
我也看到，遙遠的天際，一條彩練當(dāng)空綻放，它跨過山河湖海，從東至西。
真是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
到達終點站永安市后，當(dāng)?shù)豍TSD福利機構(gòu)的老師告訴我們，南邊山后的達吉村是重點關(guān)注區(qū)域，我們可以去那里走訪一下。
通過他的描述，我知道那個村子是離邊境線最近的，留守兒童非常多，村民私種大麻、罌粟，也有對面的人偷偷過來做交易。
“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下孩子們的心理健康問題非常嚴(yán)重，沒有正確的三觀，十幾歲的小女孩被家人送出去賣身，男孩子崇尚暴力，好勇斗狠，金錢為上，還有不法分子利用兒童販運D品……”老師語重心長地說著。
這些我以前都是從社會新聞和專題報道中看到，或是聽說過的，如今從老師口中聽到，而且馬上就要前往這個地方時，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從其他人的眼神中，我看到一樣的心情。
這些年輕的志愿者大部分來自城市，自小沒受過什么苦，老師口中的生活對他們而言，如同電影中的鏡頭。
我們一行7人租了兩輛越野車，繼續(xù)前行。
我發(fā)現(xiàn)越往南，人煙越稀少，城市化進程越不明顯，自然風(fēng)光也越美麗，讓我一度沉浸其中，暫時忘了來時的沉重。
蜿蜒的公路上，車輛漸漸不見，有人唱起了許巍的歌。
“說起許巍，還是咱們喬老師最擅長了！喬老師，來一個！來一個！”起哄的是蔣夢辰，也是喬老師已經(jīng)畢業(yè)的學(xué)生。
和年輕人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起哄和貧嘴。
喬銳自然是大方，鬧了兩下后便放開聲音，唱起了《旅行》。
至高潮處，所有人大聲喝著：“誰畫下這天地，又畫下我和你，讓我們的世界絢麗多彩……誰讓我們哭泣，又給我們驚喜，讓我們就這樣相愛相遇，總是要說再見，相聚又分離，總是走在漫長的路上……”
由于暴雨，盤山公路有幾處塌方，甚至在我們剛開過去一個地方時，身后就有巨石滾落。
好在有驚無險，一路歡歌，我們抵達目的地，時近黃昏。
下車時，我看到村外不遠處，瀾滄江咆哮著奔騰南下。
村長熱情地接待了我們，說旅途勞頓讓我們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開展工作。
這個時間學(xué)校已經(jīng)放學(xué)，我們也不好剛來就去孩子們家里，又是晚飯時分，搞不好還讓人以為我們?nèi)ゲ滹垺?br />
于是大家去到住處放下行李，簡單休憩過后，村委提供了簡單的晚餐，米飯配咸魚。
我沒什么胃口，直接從住處出來，走到縱貫村子的河邊。
這條河是瀾滄江的一條支流延伸出來的，水質(zhì)經(jīng)過沉淀變得清亮，水面平靜倒映著晚霞。
老人們拿著板凳出來，坐在余暉中，抽著古老的煙桿，不言不語，眼神藏在深深的皺紋里。
孩子們吃完飯，跑到河邊玩起了水。
男孩們赤著膀子，只穿一條短褲，趿拉著塑料拖鞋揚起水花飛濺，女孩們則蹲在岸邊，一邊洗衣服，一邊說笑。
毫無例外的，每一個都曬得黝黑。
在江城還是要穿長袖的季節(jié)，這里卻已進入夏天模式。
這慢節(jié)奏的畫面唯美而干凈。
我心想城里人向往的，卻成了這里的人急切想要擺脫的。
就在這時，幾艘小船入港，從外面回來。
一個小孩叫了聲，其他孩子便紛紛扔下手里的事情，向停泊處跑去。
“暉哥！”我聽到他們嘰嘰喳喳的喊，聲音里很是興奮。
是什么人？在這群孩子們中有這樣好的人緣？
我把這個人列為重點關(guān)注對象，或許可以從他嘴里了解到孩子們的情況。
當(dāng)男人從船艙中走到船頭，抬頭面對孩子們笑時，我握在手里的手機應(yīng)聲而落。
可我并未察覺。這一刻，世界仿佛與我隔絕。
我的耳目心，就只停留在那個男人的臉上。
五官，幾乎沒變。
可他比他黑，比他更精壯，比他頭發(fā)短，比他更愛笑，他沒有他俊逸儒雅的氣質(zhì)，只有好身材彰顯出的雄性力量，完美的肌肉線條恰到好處，猶如出自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大師之手。
他赤膊的上半身因為孩子們的玩鬧濺上水滴，在黃昏的光暈中，如同在肌膚上抹了蜜。
我注意到他左胸前那電波狀的紋身，還有沿著頸動脈向下的一條駭人疤痕，宛若一條小蛇盤在脖間和胸前。
如果偏一點，是不是就沒命了？
他轉(zhuǎn)身，是滿背的文身。
三足鳥，古代神話中的圖騰。
我在古代美術(shù)史的課上見過，它住在紅日中央的三足鳥，是太陽的象征。
我直愣愣地看著他，想要看清他到底是誰。
就在這時，我身后跑過一個小男孩，他大聲叫喊著同伴的名字，那群孩子便朝我的方向望過來。
與此同時，他也注意到我，目光和我相接時，我忘了反應(yīng)，也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么表情。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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