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里做事的人沒有一個笨蠢的，或者說，一個個早已練成了人精，單文忠用四十年的時間，從一個小宦官一步步升為大內(nèi)副總管，他比誰都精明，比誰都懂帝王之心。
御書房那么多宦官，官家卻把自己從后宮召來給張堯佐送信，這里面沒有深意才怪。
而且送的不是信，而是奏折，也沒有封口什么的，坐在馬車上，單文忠打開了奏折，他慢慢看了一遍，眼睛頓時瞪圓了，立刻喝道：“馬車停下！”
車外的隨從都愣住了，好一會兒，一名宦官小心翼翼問道：“總管沒事吧！”
單文忠滴溜溜亂轉(zhuǎn)，他總算明白了，官家為什么派自己去送信，這是讓張堯佐自救�。�
單文忠是個回做事的人，張堯佐自救可以，但自己不能參與，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先給張堯佐送信，讓他自己想一個應(yīng)對危機(jī)的理由。
想到這，他立刻招手讓一名心腹宦官到車窗面前，附耳對他道：“你立刻趕去張?zhí)珟煾�，你告訴他........”
心腹騎馬飛馳而去，單文忠卻折道走了另一條路，慢悠悠繞遠(yuǎn)路向張堯佐府邸而去。
..........
‘砰！’一只定窯茶盞被摔得粉碎，瓷片四濺，書房內(nèi)一片寂靜。
張堯佐鐵青著臉在書房里咬牙切齒道：“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一刻，張堯佐恨透了壞他大事的朱元駿，這件事還沒做成便被捅到天子面前，這人做事該有多么混賬。
張堯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負(fù)手在書房里來回踱步，怎么辦？單文忠馬上就要到了，自己卻想不到理由解釋，他必須要在單文忠到來之前把事情處理好，指望單文忠替自己隱瞞是不可能的。
他派人來提前告訴自己，就表示他壓根沒有替自己隱瞞的想法。
這時，張堯佐心念忽然一動，他想到辦法了，搞瑞兆是朱元駿的人，與自己何干？
張堯佐從來就沒有想過，這樣做會不會寒了其他人的心？
用后世人的話來說，叫做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才是他做人的理念。
.........
單文忠還是終于到了張堯佐的府邸，張堯佐的孫子張椿在門口等候。
單文忠從馬車?yán)锍鰜�，張椿便迎上來行禮道：“單總管，好久不見了。”
單文忠雖然在宮中權(quán)勢極大，但主人眼里，他還是奴才，張椿是張貴妃的侄子，他從骨子里看不起單文忠，只不過今天需要用到這個宦官，所以不得不擺出低姿態(tài)。
單文忠看出了張椿眼中若隱若現(xiàn)的輕蔑，他心中一陣惱火，臉色依舊笑瞇瞇問道：“小官人，你祖父可在？”
張椿嘆息一聲，“祖父病倒了！”
單文忠心知肚明，張堯佐想用裝病來撇清自己了，他故作驚訝道：“你祖父什么時候病倒的？”
“祖父傷心過度，已經(jīng)病了四五天，現(xiàn)在病情有點(diǎn)加重�！�
“那有沒有請御醫(yī)診治？”
這是一個漏洞，既然你病了四五天，怎么沒有請御醫(yī)診治？單文忠實(shí)際上是在提醒張椿，要堵住這個漏洞。
張椿連忙道：“祖父不想官家知道他生病，怕給官家添麻煩，便沒有驚動御醫(yī)，而是請城中名醫(yī)診治�！�
“原來如此，那我要探望探望你的祖父。”
“單總管請隨我來�！�
單文忠跟隨張椿來到病房，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房間里，張堯佐躺在床上，頭裹的毛巾，臉色蠟黃，就像一個死人的臉龐，雙目緊閉，全然沒有聽到單文忠進(jìn)來的腳步聲。
張椿上前在張堯佐耳邊道：“祖父，單總管看你來了�！�
半晌，張堯佐微微睜開眼，他見是單文忠，連忙掙扎著要坐起身，單文忠連忙上前按住他，“太師，保重身體要緊！”
張堯佐嘶啞著聲音道：“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天下至哀莫大于此�！�
“太師請節(jié)哀。”
張堯佐嘆息一聲，“單總管有事？”
“是有點(diǎn)事情，一是陛下讓我探望一下太師，另外，有件小事情需要和太師澄清一下。”
“什么事？”
單文忠緩緩道：“張?zhí)珟熆芍澜浭甜^？”
張堯佐搖搖頭，他確實(shí)不知道江記石刻館，但他知道是什么事情。
“那張?zhí)珟熥罱袥]有打算替瑯琊王做點(diǎn)什么事？”
張堯佐還是搖搖頭，“貴妃尚未入土，我豈能有他念？”
單文忠點(diǎn)點(diǎn)頭，把韓琦的奏折放在小桌上。
“我明白了，請?zhí)珟煱残酿B(yǎng)病，早日康復(fù)，我先告辭！”
“多謝總管前來探望！”
張堯佐目光若有若無地看了孫子一眼，張椿會意，一擺手道：“單總管請吧！”
等單文忠走了，張堯佐忽地一下翻身坐起，一把搶過桌上的奏折，細(xì)細(xì)讀了一遍，果然和他想的一樣，朱元駿的一舉一動都落入了對方眼中。
張堯佐暗暗咬牙切齒，自言自語道：“是你自己愚蠢，就別怪我不保你了！”
張椿一直把單文忠送上馬車，這時，他從皮囊中取出一個紙包，放在座椅上，隨即關(guān)上車門，馬車便啟動走了。
張堯臣府已經(jīng)脫離了視線，單文忠這才瞥了一眼紙包，他打開紙包，里面是厚厚一疊交子，每一張都是百貫大額，一共一百張。
單文忠滿意地笑了起來，不錯，張堯佐還是會做人。
.........
“張?zhí)珟煵×耍俊壁w禎目光銳利地盯著單文忠。
單文忠神情很平靜，官家讓自己去給張堯佐送奏折，不就是想得到這個消息嗎？
他不慌不忙道：“貴妃去世，張?zhí)珟焸倪^度，已經(jīng)病倒五天了，他不想給陛下添煩惱，所以就沒有驚動陛下�！�
“那奏折之事怎么說？”
“陛下，張?zhí)珟熣f，貴妃尚未入土，他豈能有他念？他對此事一無所知。”
這句話讓趙禎的嘴角抽搐一下，心中一股火起，他也知道貴妃尚未入土。
趙禎克制住心中的不滿，反問道：“那就是朱元駿自作主張做了此事？”
“陛下，朱元駿本來就是阿諛奉承之徒，他想討好太師，做這件事很正常。”
趙禎沉默片刻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老奴告退！”
單文忠退了下去，趙禎揮揮手，“你們也退下吧！”
其他幾名宦官也紛紛退下，御書房內(nèi)只剩下趙禎一人。
他負(fù)手走到窗前，怔怔望著窗外的桃樹，他也知道自己該立太子了，他已年過五十，再想生兒子已經(jīng)不可能，只能從養(yǎng)子中選一人為嗣。
但究竟是立趙宗實(shí)還是立趙文惲，他委實(shí)拿不定主意。
從他的本意來說，他愿意立趙文惲，或許是趙文惲是張貴妃養(yǎng)子的緣故，趙禎和他呆在一起時間很多，時間長了，感情就有了，趙禎已經(jīng)對趙文惲有了父子之情。
相反，趙禎對趙忠實(shí)的感情卻十分淡漠，就如同他對曹皇后的感情淡漠一樣，從未把他視為自己的兒子。
否則，當(dāng)初他就不會把趙忠實(shí)送出皇宮，實(shí)際上就是切斷了立趙忠實(shí)為皇太子的可能，冷了趙忠實(shí)十幾年，他對趙忠實(shí)哪里還有什么感情，最多趙忠實(shí)也姓趙而已。
但現(xiàn)實(shí)告訴他，趙宗實(shí)才是正統(tǒng)，他是曹皇后的兒子，這一點(diǎn)至關(guān)重要，一旦占據(jù)正統(tǒng)之位，趙忠實(shí)獲得的支持就不言而喻了，更關(guān)鍵是，以曹家、高家為首的軍方支持趙宗實(shí)。
這是趙禎最為頭大的事情，韓琦、富弼等人，他可以換相，但軍方他怎么辦，他的列祖列宗，誰敢輕易得罪軍方，這就是這些年他一直遲遲沒有立皇太子的根本原因。
他想追封張貴妃為皇后，使一朝出現(xiàn)兩個皇后，根子還是想把趙文惲也提為正統(tǒng)，正統(tǒng)和正統(tǒng)之爭，至少可以堵住一大半人的嘴。
張貴妃的病逝使趙禎悲痛萬分，他真的想實(shí)現(xiàn)貴妃的遺愿，立趙文惲為太子。
但今天發(fā)生的瑞兆之事，使趙禎又猶豫起來，他真的放心把江山交到張堯佐、賈昌朝等人的手上嗎？
一時間，趙禎心亂如麻，久久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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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天下午，大內(nèi)傳出旨意，罷免宋庠知政事相位，封武寧軍節(jié)度使，判亳州事，以妄論之罪將寶文閣學(xué)士朱元駿貶為庶民，剝奪一切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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