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倚風的軍前陳詞無疑已經令侯南峪麾下十萬兵馬人心浮躁,這些人遠離家鄉奔至上京圍城,正義磅礴的報效家國之心無疑來自那份蓋了天子寶印的衣帶詔,縱使侯氏兄弟存了篡權臨朝之心,只要他們打贏了這場仗,得原業親口嘉獎,那他們就是正義的勤王之師,最后權柄真正落在誰的手里根本就沒有人會去關心。可是原倚風的出現讓這一切都發生了逆轉,這情形下攻下上京,他們這十萬大軍都會注定是亂政禍國之伍,遭天下悠悠之口咒罵,為泊南父老永生唾棄,此生都將難以翻身。
事后若能有原業為他們正名還好,可現今情形難保上京城破后,玉家不會魚死網破將原氏宗親直接殺個干凈。
面對浮動的軍心,侯南峪瞇著雙眼揮掌而下,接連營前數百顆頭顱咕嚕墜地,萬軍噤聲,人人自危。
“傳本將軍令,再有胡言亂語動我軍心,抑或私逃者,殺無赦!夷三族!”
烈火焚燒,人間為爐,闊大的軍器監數百間作坊齊開,風箱拉動之聲已有數十個時辰不絕,爐火營造不絕讓這里的氣溫比別處高出了數倍不止。
原倚風望著滿院中忙碌不絕砍削木樁的匠人,疑惑地望向玉子衿和玉寒,“你們這是?”
玉子衿一擦額間汗珠,“隨我來。”
當看到偌大武庫中滿滿擱置的形狀奇特的巨型木架時,原倚風仔細觀摩良久才看出這些木架構造為何,他忽然舉目對上那個少女的清亮眼眸,整個人陷入深思。
古往今來,人們一直向往藍天白云,渴望如鳥兒長出翅膀翱翔蒼穹,可馴服了烈馬,造出了船舶,實現了日行千里颯踏如星,做到了乘風破浪馳騁河洛,卻遲遲沒能給自己插上一對翅膀舞上九天觸摸白云。
唯一能聊慰心愿的,就是那以線控于手中的紙鳶,且做美人妙態,送之遙抱長空。
后來有人受此啟發妄想白日飛升,便自制巨型風箏,于高崖之巔借狂風為助力,終于騰風而起,直于長空百尺,騰挪飛越近千里,終于如雄鷹展翅于云端一覽這山河壯麗,實現了古人追求千年的夢想。
現今十萬大軍圍城,雖有原倚風及時出現折下了侯南康勤王之師的大旗,大亂侯軍軍心,可侯南峪既然已經立下決心攻取上京圖謀天下,就不會因為這一點點的阻礙撤軍。如今算時日,前線玉策與侯南康的戰事已是接近分曉,最多三日,侯南峪必會發兵攻城。
如今兵少將寡,弱不敵強,若想在這場戰爭中贏得喘息,他們能做的就只有先發制人派兵偷襲,而這巨型風箏無疑是一大利器。
為此,不過五日,上京城中夾道榆楊已經被下令伐盡,百里帝都巷道不見蔥蘢。
輕裝無甲,黑衣肅穆,三千名禁軍侍衛俱褪去鎧甲于校場嚴肅站立,每個人眼中都堅決隱忍,每個人臉上都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他們是護衛上京多年的軍隊,戰斗力雖比不得驍勇猛師,卻一致都把自己的血肉之軀看做上京城防,利刃所來,迎胸而上。
玉子衿斟滿一碗酒,目露痛惜看著這三千她從三萬禁軍中挑選出的體態最輕、戰斗力最弱,卻最是心性堅韌血性方剛的戰士。
城防告急,勇猛者不可或缺。風箏雖然巨大,但為保持其飛行時長便不能用身量過大者。
那曾以此為翼扶搖九天的人雖實現了畢生理想,卻是以生命為代價,他夢想的翅膀帶他直上了九天,卻沒有能夠帶他回來。
所以她只能以這三千人馬為利刃,為王牌,也為棄子,來為上京換取最小的犧牲。
“舍生成仁就此役,來年陌上照榴花。今夜成敗全在此一舉,戰事緊急,請恕靈機未能為諸位周全送行,權且喝下這一碗壯行酒以作慰藉,靈機在此先干為敬!”
看著臺上的青衣少女抬首滿飲灼灼烈酒,三千將士不禁熱淚盈眶,紛而仰頭一飲而盡,罷了將手中瓷碗一擲在地,發出裂石碎山的陣陣迸裂之聲,他們一同屈膝大喊:“末將等愿拋頭顱灑熱血,誓死捍衛上京!”
無星無月,夜至子時,密如棋盤的侯軍大營籠罩在一片幽幽黑暗中,白日流火炙熱,入夜天公作美竟吹起徐徐夜風送起舒爽來。
喝得酩酊大醉的幾個副將在下屬扶持下走出主帥營帳,東倒西晃醉話連篇地各自向自己的營帳走去。今夜將軍擺酒犒賞同僚,喝得好不盡興,左右上京已是囊中物,玉家那兩個奶娃娃也折騰不出浪來,他們當然要好好消遣消遣。
淅淅濕潤落在臉上,一個副將瞇著眼睛一抹臉頰,“咦?下雨了嗎?”他抬著臉想再去感受那濕雨,卻忽然有更多的濕膩落在臉上,攮著鼻子一嗅,他皺了皺眉,“怎么竟是火油的味道?”
“火油?”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還未走遠的幾個副將紛紛警醒,摸著自己臉上的不明液體神經錯亂地望向那漆黑夜空,巡營士兵也紛紛駐足,目力較好的一些人不約而同地指著黑色夜空中大片成群的飛行物體議論紛紛。
“那是什么東西?蝙蝠嗎?”
“好像是,不過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蝙蝠啊!”
“對啊,怎么越來越多,這......這是怎么回事?”
“火油,怎么會有這么多火油?”
......
黑翅在空愈來愈密,火油如雨順勢傾盆,等所有人反應過來,那半空中的巨大黑色蝙蝠已經開始向著軍營的方向簌簌墜落,連帶的還有更多更密的油滴。
峰回山谷忽然如被晨曦霞光普照般燃起片片光輝,四周山峰上有無數火把一瞬間亮起,緊接而至的便是千萬火箭如雨直向軍營射來。“嗖嗖”箭雨之后,黑夜中軍營四方及時架起了巨大投石器,當那漫天火雷發射而至的時候,無數士兵的慘叫聲已經被山雷巨響迅速掩埋。
很快,十萬大軍駐扎的軍營已經瞬間勾連成一片火海,怒火席卷如狂風巨浪吞噬崖岸之勢將無數營帳、無數士兵卷入那片無望火海,爆炸聲、慘叫聲、碰撞聲、呼號聲、奔走逃竄聲充斥耳膜,宛如人間地獄。
侯南峪披頭散發赤腳奔出營帳,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烈火如鬼魅的場景,半盞茶前還在與他把酒言歡的幾個副將已經如觸祝融,遭火魅裹蝕,白日他引以為傲的鐵騎雄獅此刻正化作清灰隨風而散。
山崖上,端紀雙目如刀無比解恨地瞪著那披頭散發之人,一片亂象中他仍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侯南峪,淪落到今日想不到吧!且看這泊南赫赫精銳之師做漫天灰舞,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侯南峪急火攻心噴出一口鮮血,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亂象,伸手拔劍亂砍一通撕裂喉嚨大叫:“啊!本將十萬大軍豈會因你一場偷襲盡損,來啊,吹響號角,集結殘兵,本將今夜就要攻進上京,殺盡玉家所有人!”
嘔血狂呼之聲似有吞雷滅電之勢,然而一切只換來了端紀一聲冷笑,侯南峪持劍張臂的姿勢漸漸僵硬,他恐懼地感覺到了從自己腳下傳來的隆隆之聲,傾而巨雷破石,山搖地晃,山谷的西北方向已經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無數山石已經在那聲巨響出現的同一時刻向四面八方炸裂翻滾,砸在亂作一團已經被火吞噬亦或是未遭火吻的侯軍身上。
而最可怕的卻是,通天之波、滅頂之浪接連便從那個缺口漫灌洶涌而來,如洪水爆發奔涌而至,侯南峪徹底忘記了呼吸。
上京城周數十里俱是平原,為防玉策回軍腹背受敵,侯南峪便將這十萬大軍駐扎在了這易守難攻的青峽山谷,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遇上的是怎樣的對手,竟將此地做了他與這十萬大軍的埋魂之所。
“你們竟炸山毀石,掘通了氓江?”
等他說完這句話,巨浪如白龍騰卷已經將他吞噬而去,一望百里山谷綿延,十萬侯軍盡付流水,只消數個時辰,借天時之勢,通地利之便,覆了侯氏十萬兵。
重巒疊嶂的最高崖處,玉子衿望著那尸海漂流瞪大眼睛看向玉寒,“你派人掘通了岷江?”
天下第一長河沽河東流入海,出濛雪山脈有支流岷江貫通上京,水勢湍急,漕運便利,造福帝都。
但玉子衿從未想過有一日會這般造福。她自問非良善之輩,但也明白這些生逢亂世的無辜將士俱是可憐之人。派兵偷襲火燒侯軍也是逼不得已,她只求打亂侯南峪陣腳,迫他退兵,到時收拾殘軍父親自有手段。可現在掘通岷江,水淹十萬之眾,亡魂漂流成河,未免有傷天和!
玉寒一擦額角無意被山石擊傷留下的血跡,沒有波動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尸海橫流,血色腥波,“斬草除根,以絕后患,既然做了,便要做絕!他既敢來便要讓他嘗盡水深火熱之痛,受罷人間至慘之相。掘江在徹底消滅侯軍的同時,還可以將這萬千尸骨徹底借著水流之勢沖入山谷,等水退去,我便立刻叫人投撒石灰,再炸山毀石將這些尸骸徹底掩埋深谷,也可避免疫癥爆發危害上京。此役之后,我看侯南康還敢來犯!”話落轉身而去,只留玉子衿一人立在山頭那血雨腥風中。
夜深露水濕重,有人輕步走上山頭,將一襲玉色團云披風裹在她清瘦肩頭,龍涎香淡淡盈鼻,洞簫聲響起悲涼古調時,她抬眸看那人清淺迷離又飽含痛惜悲憫的眼眸,一夜相對無話。
“皇上可看到自己的天下是如何流波嫣然了嗎?”當看到那山環水繞中遍布的浮尸時,玉皓潔掩下心頭震撼,直接將目光射向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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