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屑一堆,終成一書。
那日壽宴慌亂,誰都沒有注意那個容姿絕麗的少女俯身用柔嫩的雙手撿起了那一頁頁散落的碎片,一如在撿拾自己失落碎裂的心。行云流水的字跡入眼,雖然沒有見過他的字跡,但她知道,這是他親筆所書。
時間仿若此刻靜止,她的耳邊凈是他的話語彌漫,眼前凈是他伏案直書的虔誠面容,而今,卻一切都成空了。目光落在那句“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她終是淚如雨下。
她信他,信他是真心聘娶,信他如實踐約,更信此次意外非他刻意謀劃。可原業(yè)的一場兵變儼然已經(jīng)將他們的期許化為泡沫,將他的一紙求聘變?yōu)閱⊙裕鷶嗔怂奶邑仓迹松秩绾我似涫壹遥?br />
玉寒進門對上的就是一張梨花帶雨的嬌容,未言坐在了玉子衿對面,玉子衿拭去淚痕,垂首道:“你怎么回來了?可有姐姐的消息?”
原業(yè)兵變西逃究其根源是出于對玉策之恨,玉皓潔是玉策嫡女,自是首當其沖受其戕害,兇多吉少。兵變的消息一傳來,明清徽就因掛憂女兒整日以淚洗面,一病而倒,玉子衿亦是擔憂不已。本來,原業(yè)到底是有幾分氣性,未把氣撒在玉皓潔身上,西奔之時只把玉皓潔丟在宮中就帶著禁軍和原氏宗親走了。
但事情總有個萬一,康平王之女榮惠郡主素來與原業(yè)感情較好,時常宿在宮中,又兼練過幾年拳腳,那日兵變原業(yè)匆匆離去未帶得上她,為了保命,榮惠郡主和幾個扈從持劍挾持了玉皓潔,逼迫守軍開門放其離去,直逼川西。當原壁桓收到消息跑去宮中搭救的時候已是遲了一步,人早已不見蹤影。
至今,玉皓潔音信全無。
玉寒特地從上京趕回就是為了玉皓潔之事,榮惠郡主果真挾持玉皓潔去了川西,不日原業(yè)就下詔廢了玉皓潔,打入了冷宮。現(xiàn)今只知她身陷西原,暫無性命之憂,饒是原業(yè)再恨玉策,還不至于把氣撒在一個弱女子身上。
玉子衿聽了玉寒的話放下心來,這下母親也能安心了,有宇文錚在,她相信姐姐是不會有事的。
秋波微轉,玉子衿欲言又止,玉寒眼露譏誚,擰眉道:“到了現(xiàn)在,你還不死心,還想探聽他的消息?他唆使原業(yè),背信父親,公然裂土,對你早就是不仁不義,你幾次三番冒險救他于水火又怎樣?在他眼里,還不是只有那勞什子權力,何曾放你在眼?”
“夠了!你別說了!阿錚不是你說得那樣的,若他當真蠱惑原業(yè)與父親為敵,何必再修書與父親求婚?分明是原業(yè)趁父親壽誕、上京空虛之際策反禁軍逃離,與他何干?原業(yè)再不濟也是一國之君,他援是盡忠,會與父親徹底反目;不援是逆臣,會被天下人口誅筆伐,亦會被父親猜忌更甚,終會反目。是原業(yè)存心預謀逼他騎虎難下,他何曾想過負我?”
玉寒被堵得啞口無言,片刻冷笑道:“好好好,你眼中就只有你的阿錚,你可知道即便他不曾想過負你,你們此生也決計不可能了,你眼中的良人如今是西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不日就要與皇室結親,尚公主了!”
一道天雷霹靂自頭上閃過,玉子衿如遭轟頂注視著玉寒布滿血絲的雙眸,下體難支麻木在地,一捋紅繩結發(fā)自袖中落下,玉指輕輕捻起,淚滴晶瑩如盛夏清塵采擷不盡的荷上露珠,失聲而泣。
“紅繩結發(fā),吾妻唯汝。碧落黃泉,定不相負。”
那日結發(fā)的誓言句句在耳,君子一諾,重之四海,他說過他的妻子只是她一人,說過此生不負,他說過的啊!
凡人皆有身不由己,原來他也是不例外的啊?
見到玉子衿肝腸寸斷,玉寒再心冷,心里也幾分動容,俯身為她擦去淚水,疼惜道:“別哭了,事已至此,是他負你在先,既然他要去爭他的名,建他的業(yè),你就由他去吧。表哥對你一片癡心,能給你的并不會比宇文錚少,比之宇文錚,他更有一顆赤誠為你的心,聽我一句,惜緣吧!”
玉子衿緊攥紅繩,別人再好又如何?那都與她無關!她已與宇文錚夫妻結發(fā),這輩子都是他的人,即便他要尚公主,只要未曾聽他親口與她決絕,她就不會放手,今生她只認定了他!
扶起玉子衿,玉寒喚了纖兒來給她換衣梳洗,匆匆便又要離去了,出了屋門沒幾步又回頭道:“上京雖然沒引起什么大的亂子,但到底也不方便你再回去了,以后就安心呆在母親身邊吧,沒事少和原家人來往。”
什么叫少和原家人來往?玉子衿眉頭輕蹙,繼而問道:“父親打算擁立誰?”
原業(yè)西奔時,跟去了上京近乎一半的原氏旁系宗親,剩下的嫡脈旁支都與他關系疏遠嫌隙,且都念及祖廟宗祠,先人基業(yè),誓守上京不肯離去,現(xiàn)下若是要找出一個得繼大統(tǒng)之人,屈指可數(shù)。一是江安王一脈,一是清河王一脈。一個與父親針鋒相對,誓要端正綱紀,匡扶正統(tǒng);一個文采風流,不問政事,又是兒女親家。想想就知道哪個更好控制,更應該立哪個。
現(xiàn)今清河王已盛年不再,那最合適的人選就是......
“清河世子,原倚風!”
玉寒話意已明徑直離去,無非是勸誡玉子衿免蹈玉皓潔之覆轍,今后即便她嫁不成宇文錚,那也決計不能嫁原倚風,因為不止他,連同玉策、明清徽都已將原倚風排除在考量之外,玉家已經(jīng)不需要再賠一個女兒進去當監(jiān)視工具。
況且今后在整個東原,不論天下人如何妄議,國姓原,權只姓玉!
長和九年中秋,寧襄王玉策于上京擁立清河世子原倚風登基為帝,改元天平,以長和九年即為天平元年,史稱仁靜帝,東原自此開國。同月,玉策以欽天監(jiān)察帝星詭暗,皇城風水不養(yǎng)國祚為由,協(xié)同群臣上奏原倚風遷都顯陽,定居顯陽紫耀行宮,原倚風準奏。
于是,原朝末年一場浩大的遷都開始了,自天平元年至玉和二年,歷經(jīng)數(shù)年才盡其宮宇,移之所藏。
說是遷都,但當今后世人人都知這不過是玉策為防重蹈原業(yè)西奔覆轍,將原倚風掌控在自己眼線之內(nèi)的一個借口而已。
同時,遠在上洛的原業(yè)惡恨玉策,對宇文錚極盡拉攏之能事,數(shù)次暗示欲將胞妹樂昌公主許之,此刻更是敞白挑明,須擒風與赫連熊熊額間薄汗一層,偷偷抬眼看了看立在前面神態(tài)自若卻負手握拳骨骼泛白的宇文錚,半晌只聽得一句“臣謝主隆恩”!
原業(yè)的笑暢快無比回蕩在大殿,可宇文錚話中隱隱的顫抖與隱怒只有二人聽出,不禁連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原業(yè)初定上洛,現(xiàn)今西原不穩(wěn),君重,名更重,主公既然已經(jīng)被扣上了忠君愛國之名,為安穩(wěn)時局、謹防詬病挾天子之名,便不能在一開始就對他有所違逆,廢后也好、大修殿宇也好,只能順之應之,聯(lián)姻之事更不能抗。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以往的宇文錚是無堅不摧的,可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有一個致命的硬傷,原業(yè)卻一而再的觸之碰之。看著原業(yè)得意忘形的嘴臉與宇文錚冷氣襲人的背影,他們知道宇文錚對原業(yè)已是厭惡到了極至,今日之強加硬舍,他日必百倍回擊之,原業(yè)還有幾天好日子他們不敢說,但他將來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出了大殿,須擒風與赫連熊熊一直緊跟著宇文錚沒有說話,直至過廣寧殿,宇文錚望著那幽暗宮室,道:“人換出來了嗎?”
須擒風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用一個犯過宮人換出來了,現(xiàn)剛送出宮門,不知安置何處?還請主公吩咐。”
宇文錚提步繼續(xù)往前走,“送去瀧州,為免泄露,暫時安置在我府中的橫波園吧,注意小心耳目,讓人好生照顧。”
“是!”
玉子衿再次見到原倚風已是臘梅花開的時節(jié)。仙人風骨依舊,平和寬厚,含蓄內(nèi)秀,可清澈如許的雙眸染上了顯而易見的淡愁,那身絳紫色的五爪金龍錦袍更生生刺了她的眼。
這樣一個本該放縱于山鳥魚澤的逍遙公子,詩書信手、琴棋冶娛才該是他的生活,奈何卻要加之百官之上,立于朝堂之內(nèi),以數(shù)尺之身,任天下之責,方寸之心時時存天下之慮。她相信若是在太平盛世,憑一顆仁善之心他會是一個守成明君,可現(xiàn)今......他不會!在虎狼肆行的原野上,心慈手軟者只會成為他人的獵物!而現(xiàn)在,他儼然已是獵物了!
顯陽雖不如上京寒冷,白雪卻時常造訪,只消半天便落了白茫茫一片。一眼望去,飛閣流丹,重樓繡闥,整個紫耀宮城都被籠罩在一片銀裝素裹中。
紫月亭簾幕重掩,擋住了外面冰天雪地的寒氣,待一眾侍臣退下,原倚風終化眼中淡然為朦朧薄霧,動容上前將玉子衿擁在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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