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魂院是紫耀皇城西北角一個三進三出的小院落,四周宮宇幾乎無人居住,故而這一角落極為寂靜冷清。
玉子衿與連燼對坐于雅致的暗香居,旁邊服侍著姣姣和香魂院的幾個侍女,隔著水色透明的紗窗望去,窗外是香魂院滿園的紅梅傲雪,鮮紅怒放,一片銀裝素裹中露著斑斑殷紅似血,萬朵嬌艷身披霜雪又似狐裘壓身,絕艷又凄美。
在桌邊靜靜沽酒備膳的女子名喚緋雨,二十幾歲的年紀,長相不是十分的美,卻有一雙很亮的琥珀色眸子,眉間一滴血色朱砂痣如胭脂烙印,雙腮上兩個清潤梨渦,始終掛著明媚的笑意,令這個寒冬都暖和了不少。
咕咕的沸騰聲響起,緋雨用手帕蓋住小火爐上的鍋蓋將其掀起,一時無比誘人的香氣飛逝滿屋,新鮮豐美的羊肉滾煮,叫人恨不得大快朵頤。
緋雨細心地為玉子衿與連燼布菜,梨渦淺笑動人,“這是今早小廚房剛宰的小羊羔,肉質甚是鮮美,郡主慢用。”
玉子衿頷首,對這個緋雨雖是初見,但入門第一眼她便看出緋雨是連燼身邊得力之人,能入連燼之眼,這姑娘非是等閑。
執起玉著淺嘗一口,柔柔軟軟的肉質入口,唇齒盡美,玉子衿不由大贊:“姑娘好手藝,只一道家常的羊肉火鍋竟做得這般細致入味,香而不膻,肥而不膩,念之不可忘。”長這么大,山珍海味她是吃慣了的,像這般美味的羊肉火鍋還真未有過。
“郡主過獎,不過拙技,當不得郡主如此贊譽。”緋雨依舊保持淺笑,大方直落,見玉子衿甚是喜歡園中梅花,便帶著姣姣和幾個侍女前去為她折梅幾枝帶回府中,一時屋內就只剩下了玉子衿與連燼。
“連總管可是有話要對子衿說?”玉子衿輕捻紫色琉璃杯,青碧佳釀如山泉一汪垂注其中,撲鼻而來的幽香似梨如蘭,若梅含蓮,竟集結了種種花香芳醇,怡人心魄。這是什么酒?
連燼似未聽到玉子衿的話,仰頭先干為盡,雙目緊闔,容色神往,深深回味其間,“舌尖清且滑,舌苔澀而沉,百醇入口,當真是牽魂繞心!”
牽心釀?玉子衿細細端詳著杯中酒,啟唇輕飲,百香盡美入口,只覺心神俱震,如登九天,暢游瓊宵,舒暢無極。
牽心釀出自“天下酒鄉”——觴郡,是二十幾年前觴郡最有名的釀酒師白微集畢生精力,調和百花精華所釀,此酒傳入宮中,靈太后三日不忘其味,當即下旨命白微交出釀制秘方,白微拒獻,最后為靈太后所殺。隨著白微的死,這酒也就在世間絕跡了。
玉子衿不由微訝看著猶自回味的連燼,他是從何處得來這本已經絕跡的牽心釀?
睜眸對上玉子衿的雙眼,連燼笑道:“前些日子臣風聞有人從觴郡白微故居的桃樹下挖出了三十余壇牽心釀,引得好酒之人前往觴郡高價相競,臣也不知真假,但想著如此珍品倘或現世,錯過未免可惜,便命人去看了個究竟。”
說到此處,連燼長嘆一聲:“只可惜,臣派的人去晚了,竟有人花了上萬金買走了整整三十壇牽心釀,臣只得了余下兩壇,如此美酒不能常飲細酌,當真是可惜啊!”
“郡主可愿入宮為后?”
心神仍醉于牽心釀的玉子衿為連燼跳躍的話題一震,剛剛還說著牽心釀,緣何話題就跑到了這里?這人的開門見山未免太過別開生面!
“不愿意!”她回答的果斷干脆。
連燼移動眼神望著水色透明紗窗外折梅的幾個妙齡女子,都是活潑俏麗的身影,都是花一般的年紀,他的年少時光從未有過這般的春暖花開。
“早聽聞皇上與郡主自小交情匪淺,皇上待郡主之心可謂赤誠之至,難道郡主之心不在皇上身上嗎?”
“我們只是知己!”
“知己?”連燼目光悠遠,深深地穿過了滿園芳香潔白,莫名的光點亮他的瞳仁,膠著在不知名的時空,曾經有個人也說過他們是知己,自那人離去,如許經年,他竟忘了世間還有這二字。
“對,只是知己,我對皇上并無男女之情。”玉子衿聲音清冽,堅定無比。
她的心里至始至終只有阿錚一人,再容不得他人。她知道,如今放眼整個東原,論及身份、地位、姿容,她都是后位的不二人選,坊間、朝堂都或多或少有著她即將入宮的流言,這也是父親禁止她與倚風接觸的原因。
自原業西逃,幾乎帶走了所有對父親有妨礙的勢力,現在整個東原已經實實是玉家的天下,比之以往,再把女兒送進宮未免多此一舉,再育有子嗣更會成為牽絆,所以父親是不會把她送進宮的,只巴不得她與倚風徹底恩斷義絕的好。
“士為知己者死,郡主可愿?”
“連總管,子衿不是貪生怕死的小人!”她既視倚風為知己,便是敢于以命相托,可為其死的知己,如今倚風深陷困境,她亦為他憂思,若有所需,她必死生不畏!
連燼起身站在窗邊,嘴角的淺笑表現的是心安。
玉子衿定定看著連燼深淵般的側眸,他因何復出?若為家,他無家;若為國,隱居內宮十載,皇朝早已頹圮,此時再來報國未免晚矣。那原因就只剩了一個:他是為保護倚風而來!
只是并未聽說他與倚風有深交,此為因何?這人真是叫人費解。
她知道如今緩解倚風困境的最好辦法就是她嫁給他,那般父兄就不會對倚風妄動,甚至他日......倚風失國,顧及她,父兄或可留其性命。可是她愛的是阿錚啊,對他能以命相予,卻不能以身相托!況且,憑倚風的性情和驕傲,是不會容許她那般做的,今日那首“花落遲”他就已經表明了放手之心。
連燼站在窗邊,寒冬的高陽和煦普照,投射在他白玉精雕的俊臉,頎長的身姿如月夜靜立的飄香丹桂,沐浴著月夜的光華,肅穆沉靜。風起送梅香,厲風刺過他雙眼,微微輕瞇,不見眼中神色。
天色已經不早,見連燼不再開口,玉子衿便起身告辭,欲要離去了。
轉身之際,身后傳來連燼清淡無波的話語,那聲音飽含著閱盡千帆的無奈與滄桑,“你知道為何這里的梅花開得那樣鮮艷嗎?那是因為二十幾年前在這個院子里曾發生過一場宮變,無數女子的鮮血染紅了這里每個角落,她們的尸身無人收埋,最終白骨為肥,血肉為料,被摻埋在這片梅林里,生生滋養了這一樹又一樹如血的梅花。”
他轉身看著玉子衿微顫的背影,眼前似看到了那一夜的血色慘絕,“先帝是少數知道那場宮變的人之一,再次駕臨這座行宮時,為這院子賜名‘香魂’,梅雨藏香魂吶!”
玉子衿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了那座“香魂滿園”的院落,已至皇儀門才稍稍轉神,回頭望著那有梅影浮動之處,只覺手腳冰涼,心底發怵,再對上姣姣捧在手中的紅梅時,更是一陣惡心欲嘔。
“郡主,您怎么了?”姣姣緊張地扶著玉子衿,手中梅花不小心散了一地,哎呀太可惜了,這是緋雨姐姐特地給她剪的最大的幾枝,要拿回去給郡主裝點閨房呢!
“不必撿了!”玉子衿急切出聲制止了欲俯身撿梅花的姣姣,臉色慘白,“我們走吧!”
“是。”姣姣心疼的看了看地上的紅梅,扶著玉子衿乖乖離去了。
寒風吹過,如血嫣紅在萬里雪深的宮門前甚是奪目,英瓣凄凄冷臥嚴冬,嬌艷卻無人問津。
“她答應了嗎?”緋雨走至屋內,看著窗邊負手深思的男子。
“她會答應的!”
連燼的目光猶停留在窗外,放眼可觀紫耀皇城正中巍巍屹立的九和臺,高處不勝寒,那上面的積雪早已結冰了,玉樹瓊姿直聳天際,如月宮玉桂遺落人間,瓊木仙枝疊壘此臺,不是凡人堆砌。
雪貍,九合臺的出世光華多么像極了你啊,你曾說你雖富有天下,但握于掌中的卻很少,掛于心上的人和事更是少之又少,如今我只能盡我所能保住你所珍視的,不讓你在天心有遺憾。
連燼回眸望著緋雨,目光里的意味令人不解,緋雨眼皮一跳,正色道:“你看著我干什么?我臉上又沒花!”
“鍋里沒肉了,再煮一鍋吧!”
被那人認真的表情和話語逗笑,緋雨接而沒好氣道:“沒肉了不會自己加嗎?整天凈會等著我服侍你!”
嘴上這么說,但已經起步向桌邊走去,鮮美的味道不時又在屋中飄起。
“她們的尸身無人收埋,最終白骨為肥,血肉為料,被摻埋在這片梅林里,生生滋養了這一樹又一樹如血的梅花。”
一夜愁鎖,玉子衿的腦海里都是香魂院中連燼的話,午夜一個噩夢更是驚得她一身冷汗。
遍地殘骸,血肉模糊,那是上京清河王府的國香園,蘭香凝重里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她看見香蘭染血的花叢中,原倚風一身白衣幾乎被鮮血染透,發絲散亂狼狽不堪向她匍匐而來,原本白凈無塵的雙手俱是泥血,伸著手艱難地在對她呼喚:“子衿,子衿......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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