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著雨聲降落的，不只是雨滴，還有那一絲絲的綠意。
在諸多流傳在混沌與圈內的話語之中，有一句話是如此傳說的——世間的一個瞬間，由十萬三千個剎那歸聚而成。而現在，在一個剎那間，黑狐附體狀態的王權霸業感受到了與眾不同的法力波動。
還有那引為宿敵族類。
涂山狐妖！
“既然你明白相距過遠便無法借用苦情樹的輪回力量，那如今若是可用，就不能簡簡單單歸功于運氣。”
“況且，圈外的邪魔，何來圈內的運氣？！”
冷然的話語似乎從遠處而來，又似乎在眨眼之間來到跟前，而在同一時刻，一雙泛著赤紅色光芒的手掌洞穿了虛空，攪滅了層層阻攔，按在了王權霸業的心口。
但手掌的主人沒有立刻下殺手，而是略微等了等——并不是在等黑狐反應過來，而是在等剩下的狐妖到來。
黑狐通過王權霸業的雙眼，看明了眼前人的身份。
綠瞳橙發，赤腳金鈴，一身粉紅綢衫輕薄飄逸——正是涂山妖盟盟主，涂山紅紅！
“怎么，看到你的小情人被殺，終于忍不住了么？”黑狐操縱著王權霸業，冷冷笑道。
她的性命被紅紅拿捏在手中，卻沒有半點緊張的意味。
紅紅淡綠色的雙眸中看得出很多的情緒，憤怒，后悔，痛苦，種種情緒兼而有之——作為妖盟盟主的她本不該如此失態，但是……為什么？
她剛剛忍不住出了手，但是現在卻居然忍耐住了下殺手。
“笑話，我作為妖盟盟……”紅紅話還沒說完，就見那一抹綠色的樹影姍姍來遲。
這赫然是涂山容容，現任涂山妖盟三當家的她，一如既往地身穿淡綠鵝黃衣裙，不過她的出場方式頗為奇特，竟然是坐在一束樹枝的枝椏上。
青翠的樹枝一頭坐著她，而另一頭直連虛空，隱約可見那邊的苦情巨樹。
恍惚之間，來自苦情樹的自然氣息籠罩了全場，烏云消散，雨水流逝，陽光重新照耀高臺。
改天換地談何易？！
“涂山容容，相思輪回？”黑狐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許動容，“你們……居然能將苦情樹的力量跨越虛空？！”
“呵，”紅紅的臉頰上閃過一絲冷笑，“若非如此，你怎么可能輕易讓金人鳳復活！”
她心下卻是暗暗嘆息，就算涂山情力能夠勾連萬古，將苦情力量無限延展至圈內世界的任何地方，然而圈內生靈終究還是圈內生靈，無法動用輪回，更無法像混沌黑狐一樣，讓死去的人重新復活。
被殺，就會死。
不過——就算復活，如果是金人鳳這個癟三模樣，還不如去死！
妖盟盟主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月初，心中苦澀，抿了抿嘴唇，驅魔一式隔空而出，直接將正要悄悄逃跑的金人鳳擊碎成無數碎片。
沒有理由，只有報仇。
源于情緒的涂山妖力最合適粉碎靈魂，猩紅的妖力席卷了金人鳳的全身上下，他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再一次變成了飛灰。
但就在下一刻，那些飛散的灰燼再一次聚攏，重新變為了金人鳳。
觀其氣息，居然沒有絲毫減弱，竟沒有受到絲毫的傷害。
無傷？
什么？
紅紅一愣，聽見黑狐突然大笑：“沒用的，涂山妖婦！”
“我用苦情樹的力量將他復活，而你涂山一族的妖力本質和苦情樹的力量同出一源，好比江河與大海，任你妖力再磅礴，也無法撼動苦情之力！”
“只要動用的是圈內的力量，那么金人鳳便是不死的存在！”
“而如今，我還占據著王權霸業的軀體，若是想讓圈內大陣即刻崩潰的話，你大可以馬上攻過來！”
嘿，投鼠忌器，被道義所困，傳聞中的所謂宿敵，不過如此！
容容很快就明白了黑狐的意思，出聲傳音，輕聲告訴紅紅：“現今，金人鳳用常規力量根本殺之不死，我們也不能在黑狐身體上動用圈內力量，否則就會引爆大陣，那個時候……一切都完了。”
“所以，姐姐，你明白的。”
眼下，面對的是不死不滅的怪物，還有無法對其直接出手的敵人。
放在平常，這的確是一個很可怕的情況。
但紅紅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絕望，反而揚起手來。
“那是……”
一旁的容容見狀，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出聲阻止自己的大姐。
黑狐忽然發現，地面上的細小顆粒在緩緩顫動，方圓百里的天地元氣在瞬間被抽干，那種乏力感令她一陣窒息——畢竟還占據著王權霸業的身體，修道者沒有天地元氣，就如同普通人失去了空氣——她萬分難受。
隨后，她駭然覺察到，從涂山紅紅高舉的雙手中，閃爍起灰蒙蒙的混沌靈光。
混沌？！
“這？！不可能！”
圈內生物無法動用混沌，也無法使用同級別的輪回轉生，這是一道圈內圈外共識的鐵則。然而黑狐現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看到了涂山紅紅使用了混沌之力！
“沒什么不可能的，”紅紅的表情一瞬間有些猙獰，“你以為那二貨道士每天叫我妖仙姐姐，是白叫的么！？”
她的手，無論從什么角度欣賞，都是一只很美的手掌，白皙而細膩。
但此時它所處的空間卻變得格外模糊。
見到那些虛空裂縫，黑狐突然想起一個流傳久遠的傳說。
絕緣之握，或者說絕緣之爪，是涂山紅紅身為“絕緣天狐”的成名標志。
然而這雙手還有另外一種說法——太易之握。
也就是，所謂的太易落寶之拳，所屬先天五太之一，一拳一掌，破盡萬法，滅仙絕道，崩天裂地。
而此刻，在已經突破七轉妖仙，達到八轉妖星境界的涂山紅紅全力催動之下，這只手蘊含的力量絕對無可小覷，幾乎能夠一掌拍碎一個小世界。
甚至在八轉妖星的妖力運轉下，生生不息，絕無損耗！
“想到了嗎？想到了你就給我去死吧！”紅紅一掌拍下，風雷陣陣，無窮偉力壓縮成一點，直接將再次凝聚成形的金人鳳拍成了粉末。
嗡～！
雖然這一次，他很快又凝聚成形，但是氣息變得微弱了許多，魂魄也開始分崩離析。
金人鳳再一次嘗到了死亡的滋味。紅紅一掌接著一掌，完全沒有任何消耗，即使這樣并不能就此讓這位著名的人渣立即死亡，但是過不了多時，他的魂魄絕對會被消磨殆盡。
黑狐被紅紅另一只手禁錮著，無法動彈，也無法救助金人鳳，只能就這么看著。
一次一次，一片一片。
恍若凌遲般的痛楚直達金人鳳的靈魂深處，使他發不出一聲慘叫。
紅紅一邊打，一邊想起以前同東方月初相處的日子。
“月初……你這個，二貨……”
也能想起他現在已經死亡的事實。
對不起……
我必須這樣做……
都是我對不起你……
恨意難平，悔意難忍，當金面火神最后一片灰渣被紅紅的攻勢打碎，再也難以恢復之時，一指撥弄著苦情樹綠枝的涂山容容抬起頭，看著天上逐漸閉合的璀璨天諭星軌陣法曲線，輕聲道：“姐姐，時間差不多了。”
就在此時，天色從陽光普照變為了幻彩星空，迷離之間殺機四伏。
“什么？”黑狐注意到了天象的改變，臉色也為之一變。
這什么時候，自己就被轉移到了涂山……不對，沒有空間挪移的法力波動！
那么這個陣法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和涂山那么像？！
如果說，自己之前只不過是被涂山紅紅禁錮，性命還能無憂，而現在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陰影。
自己千算萬算都不會傻到在涂山中與涂山狐妖對敵，但現在的情況卻是她不得不這么做。
“沒什么，”容容拿出了一支玉笛，輕輕摩挲，口中解釋得十分詳盡，像是在好心提醒這位死對頭，“你很聰明，但既然已經知道我們可以將苦情樹的力量綿延萬里送來，那么你當然也可以猜到……”
“我們完全有能力將涂山的守山大陣——天諭星軌——挪移過來。”
容容瞇起眼，一如從前的人畜無害。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瞞你了呢，沒錯，這就是一個局，一個用來埋葬你們黑狐的局。”
“利用你們想要利用王權霸業身軀的想法，將你們聚集起來，一網打盡。”
“我知道，這不是我們涂山的形式風格，”不等黑狐反應過來，容容低下頭，帶著哭腔道，“……這個局的代價有點大。”
“沒錯，”紅紅收回手，再次上舉，眼角帶淚，“代價是有點大。”
話音落下，天空之中無盡的星空力量開始匯聚。
此時此刻，離陣法中心百里之外的邊界，無數涂山妖族正在向大陣內輸送著妖力，而在一旁，涂山雅雅拉了拉身邊猴子的衣角，疑惑道：“喂，小三，這樣真的好嗎？”
“大姐和三妹潛入道盟，作為侍衛，在適當的時機，利用道盟內部的仇怨，填上了東方月初和王權富貴、王權霸業的性命……我們真的有必要做到這一步么？”
“真的要死這么多人嗎？袁胤他……”
“如果不這樣，那群狡猾的黑狐根本不會聚集起來，”三少爺神色不變，看著陣法內被逐漸匯聚并且禁錮起來的黑狐一族，輕聲道，“雖說和他計劃的描述有些出入，不過這值得。”
“有些事總歸要有人來做，”三少爺親昵地摸了摸雅雅的小腦袋，“況且他時日無多，我們要相信他。”
“相信他吧。”一旁的翠玉靈手按地面，和一只小狼一起向大陣輸送妖力，“他畢竟是千萬年來第一個對妖族沒有偏見的人類，不是么。”
“也是呢。”雅雅呢喃道。
一只酒壺放在地上，今天她出乎意料地沒有喝酒。
視線回到陣法中央，就在操控的王權霸業身軀的黑狐頭頂，一條星光長河緩緩從天而落。
黑狐無需涂山紅紅出手，就被重于萬鈞的星光長河鎮壓在地，發出無聲的慘叫，但卻無法動彈。
看樣子……
她死定了，對吧？
這樣，結束了……吧？
對決數千年的死敵，就這么被簡單地消磨殆盡，雖說不是由自己出手而顯得輕松，但這其中的代價卻讓紅紅喘不過氣來。她看著那磅礴的輪回力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有些事，還是無法改變。
死掉的人，活不回來了……
等等！？
她驀然發現，自己的神識之中，東方月初那早已死寂的氣息竟然開始隱隱恢復活性，連帶著王權富貴和那只小蜘蛛的氣息也開始活轉過來。
復活……？
不是說圈內生靈無**回轉生么，這難道是……
是夢嗎？！
涂山紅紅顫抖著走上前去，慢慢抱緊了那個人。
血水還未完全干涸，但入手之處那熟悉的觸感，雖然以前只抱過一兩次，但很明顯——這不是夢喲。
不是做夢啊！？
“吶，二……月初，你回來了。”
聽到呼聲，東方月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的卻是自己妖仙姐姐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
“妖仙……姐姐，別哭，別哭……你可是妖盟之主，怎么能哭呢。”
他想要伸出手去拂開她的淚水，卻發現自己絲毫沒有力氣。
“我剛剛不是死了嗎……沒死的話，妖仙姐姐，讓你失望了……”
“我沒有完成……”
“傻瓜！二貨！閉嘴啊！”
聽到這句熟悉的笑罵，東方月滿足地初閉上眼，流下了一滴淡藍色的眼淚。
而另一邊，容容也看到了那隨著星光長河降落的身影。
那常常在夢中所見，令自己魂牽夢繞，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
袁胤看著那毫無反抗之力的黑狐，又看了看慢慢復活的王權富貴、清瞳和東方月初，也看到了逐漸脫離黑狐操縱的王權霸業，笑了笑。
“其實他們說的沒錯，的確和我的計劃有點出入，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要付出性命的代價。”
他拍了拍容容的腦袋，雪白的長發勾得容容鼻尖癢癢，“好久不見咯，小容容。”
“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
聽了這話，對面的伊人搖搖頭，她想笑，又想哭。
最終，酒紅色的眼角溢出了紅色淚水，容容一巴掌拍了過去。
“死道士，你怎么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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