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 jan 26 19:09:51 cst 2015

    “胡鬧！你難道忘了門規？”

    文曲觀觀主聽到上官昊大膽的請求，雙眉一蹙，揮袖斥喝，看到師尊動怒，鄭青嚇得腿軟跪下，文曲觀觀主雙目一瞇，沉聲問：“鄭青，莫非你也如此？”

    鄭青全身發顫，連忙搖頭，“不，弟子只是害怕，懇請師尊息怒！”

    “這便怕了？往后怎堪大任？還不快起來！”聽到觀主的催促，鄭青點頭稱是，趕緊起身，順便拉著上官昊，但上官昊堅持不起。

    上官昊不因觀主動怒而住口，拱手繼續說：“師尊，上官昊沒忘了門規，北斗道規定門下弟子需修道煉氣，習武功法術，若通過觀內初試的弟子，便要擔下責任，下山搜尋觀主所開的物品歸來，同時也要收集觀內未收藏的武器回來，納入武器房內。但弟子實在不明白，為何北斗道貴為修道門派，行事作風卻與其他門派迥異？為何要弟子四處搜尋東西和武器？這到底有什么作用？縱然擁有許多厲害的武功法術，理應鏟惡除害、扶弱救災，可北斗道不僅不以除妖降魔為己任，連拯救蒼生的慈悲心懷也沒有！”

    觀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頭一次看到上官昊頂撞師尊，鄭青聽得渾身冷汗，偷偷拉扯上官昊的衣衫，示意他別再講下去，但上官昊仍然堅持說出心中多年來的疑惑，“如果北斗道當真是這樣置身事外，見有難而袖手旁觀，聞哀哭而無動于衷，只是為了修道煉氣讓自己壽數延長，一身武功法術卻學來無用，那這樣自私自利、鐵石心腸的門派，我……當真不知留在這個門派的意義何在！”

    “大膽！”觀主怒吼一聲，渾身爆發出強烈氣勁，有如狂風襲來，猛烈得讓兩人睜不開眼，也讓鄭青差點不穩。

    鄭青急慌，呼道：“師兄你別說了，師尊要發飆了！”

    觀主勃然變色，七竅生煙，指著上官昊沉聲怒道：“你，可知剛才講的那些話，足以令老夫當場將你廢去武功、逐出師門！”

    “師尊息怒！師兄他只是被戰爭和死尸嚇到了，所以腦子混亂，神智不清……”鄭青連忙解釋，要替上官昊緩頰求饒，上官昊卻仍是跪在地上，堅決駁斥：“我沒有！”

    上官昊抬頭，眼神堅毅，理直氣壯說：“弟子認為，既是修道門派，理應悲天憫人，除惡救人，金兵侵略邊境，宋民死傷無數，弟子于心不忍，求北斗道出面解救而已！”

    “昊兒，看來你當真不明白，悟不透。”文曲觀觀主臉上除了憤怒，還帶著些許失望，“《道德經》第五章虛用篇，你都忘了？”

    聽觀主一點，上官昊立刻意會過來，憤慨說：“不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難道這就是北斗道的立派之道嗎？”

    “放肆！”觀主揮袖，挾帶掌風，將上官昊揮掃在地，厲聲指責：“看來你讀經書都讀假的了？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兩句的意思并非是把百姓萬物視作芻狗輕賤，而是位居上位者，不能因一己情感私念而干涉規律、擾亂秩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所有萬物皆依循著‘道’，任其自然發展、順道而變，才是最好！能力越是強大，所造成的影響也更大，倘若隨意出手干預，擾亂原有的秩序規律，你可知會有什么后果？”

    上官昊爬起身，但仍跪在地上，他還是堅決原先的想法，聽師尊的意思，擺明就是束手旁觀，不去理會才是最好？任由金兵屠殺宋國百姓，這叫他怎能接受？

    上官昊反問：“阻止金國入侵、解救百姓，這會有什么后果？怎會擾亂秩序？”

    “你還是不明白！”觀主又是氣憤，又是無奈，“北斗道自秦代創立以來，歷經多少朝代更迭？北斗道擁有世俗求之不得的道術仙法，其威力對世俗之人來說是何等強大？這也是為何要門下弟子低調行事之故，若是擅加干涉國政，門派弟子又來自四面八方，人人都要護自己的祖國而戰，你可知會造成多大的動蕩？若依你所言，殺金救宋，宋人是人，難道金人就不是人？宋人被殺可憐，難道被宋金夾殺而滅國的遼人就不可憐？”

    觀主伸手指著上官昊說：“你可別忘了，你母親就是遼人，當年遼國被滅，怎不見你來求助？莫不是你內心輕賤胡人？而尊漢人？漢人被殺該救，而胡人被殺就不該救？”

    被文曲觀觀主一語道破，上官昊臉色發白，額冒冷汗，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觀主疾言厲色，繼續說著：“入門之時，早已言明世俗一切，從此與你無關，不得插手干擾！天、地、人三界皆有各界之道運行，若是跨界擾動，將會造成世界動蕩，這也是為何天地鬼神不干預人界之事，鬼神之力，對人界來說太過強大，所造成的禍害遠比人界自我爭亂還大，足以廣布久遠！故而人界之事，由人界生靈自行發展、自行主宰，即便戰亂不止，生靈涂炭，最終也會弭平復蘇，又回到興盛穩定，除非人界有覆滅之危，鬼神才會介入。弱成強，強落衰，衰向亡，歷代興衰，朝野更替，有生有死，有強有弱，萬物演替，變化不息，這是數千年來的演變，也是人界之道，與其介入擾動、失序破壞，不如依循自然、順道而生，這道理你還不懂？”

    上官昊被觀主指責得啞口無言，他本只想著救宋國百姓，卻沒想到會牽涉到這層面……

    觀主又繼續說著：“天地不因人類強大而尊貴，不因螻蟻渺小而卑賤。人類社會分富人、窮人，種族之間又分正統、蠻夷，國與國之間又分敵我而爭戰不休，在人類眼中分貴賤，也正因如此而弱肉強食、沖突不止，但在天地眼中萬物平等，無誰尊、無誰卑，不會護著偏袒誰。若是你仍然想不透，就代表你還跳脫不出身為人的窠臼，故而你會有今日之舉。”

    聽觀主一連串的指責與說明，上官昊氣勢已不如原先的強硬，只是仍皺著眉頭，臉上充滿疑惑不解，上官昊說：“弟子了解師尊所說的意思，即是漢胡之爭，強擴弱削，歷代以來彼此消長，雙方皆死傷無數，無誰對、無誰錯，是不？”

    觀主輕輕點頭，上官昊又說：“我……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的爭斗在所難免，既然雙方都是人類，護著其中一方而殺對方不符人道，即便是侵城掠地的士兵，家鄉也有老小要顧，我如果殺了那些士兵，可能造成他家人失去依靠，是不？”觀主點頭，上官昊續道：“這些道理……弟子已然領悟，不再要求北斗道出手救宋，但弟子還是有件事不明白，為何北斗道卻不積極除妖降魔？還要搜集物品和武器？弟子實在不懂搜集這些有何作用？”

    觀主回答：“你若是認為妖怪該殺盡，那你還是想不透。”

    上官昊這會就不明白了，漢胡皆為人，誰都不幫還能理解，但為何妖怪害人就不殲滅？

    “弟子父母皆被妖怪所殺，下山之時也遇上一只害死主人的貓妖，妖怪害人、吃人，既為修道門派，為何不除妖？”

    文曲觀觀主靜靜地望著上官昊，不發一語，許久，輕嘆口氣，“或許這么說你無法理解，然而你所痛恨的妖怪，卻也是屬于人界生靈，理應一視平等。”

    文曲觀觀主這番話，不僅上官昊錯愕不解，連鄭青也滿臉疑惑不懂，拱手請求，“師尊，弟子不明，懇請指點！”

    觀主回答：“或許這么說你們無法相信，但據開創北斗道的祖師爺紫微真人所留下的秘卷中記載，自盤古開天辟地后，形成天、地、人三界，神州大陸位于中央的人界，那時并無神、仙、妖、魔、人、鬼之分，無論那類，盡皆居于神州大陸，彼此爭戰不休，互相吞食。阪泉之戰后，人類擁立的人帝軒轅，擊敗原本掌管人類的神族神農，從此人類脫離神族統治，而神州大陸也歸人族所有，自天地靈氣形成的神靈則遷居天界，夾陰冥之氣的鬼魂則落入地界。后天修道者謂為仙，與神族共居于天界；妖怪隱于山林江川，與人族共居于人界；喪失心性、狂亂破壞者謂為魔，被逐于地界與鬼魂共存。而天界的仙、人界的人、地界的鬼形成階級組織，立皇帝統領，即天界的玉皇大帝、人界的國家皇帝、地界的酆都大帝。神靈雖然強大，但多獨居隱藏，不管閑事；妖怪避人修練，最多僅家族的聚落，未有國家社會形成；魔只會發瘋破壞、互相吞噬，更別說是推舉共主。因此天界有神與仙、人界有人與妖、地界有鬼與魔，這是自然形成的共存，人與妖既是自古共處于神州大陸，又為何妖該誅滅、人當獨尊的道理？”

    文曲觀觀主的話，像一記又一記強力的擊打，重重擊碎兩人原有的價值觀，上官昊更是難以接受，失神許久。

    良久，默然無語的上官昊，又不死心地開口追問：“可是，妖怪吃人害人，證據確鑿，妖又懷有異能，在妖面前，人類就像是俎上肉，只能任由宰割，妖的壽數又數倍于人，為害久遠，難道人類連反抗自保的作法也不行？”

    觀主眼神夾雜些許憐憫，嘆氣道：“昊兒啊……老夫知曉你雙親被妖怪所殺，痛恨妖怪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要曉得，人與妖，之所以能居于天地之間，是因為人與妖皆有善惡同體的特性，人有好人、壞人之分，妖亦有善妖、惡妖之分。妖為善，即被人奉為良獸，亦有脫胎而成仙者；妖為惡，即被人斥為害獸，亦有入邪而成魔者，人與妖，其實并無太大分別，只是妖天生懷有異能、壽命較長，而人類天生懷有智能、壽命較短罷了！”

    上官昊仍不放棄，繼續說：“可是……妖怪殘害這么多人，北斗道門人皆身為人類，難道就不能殺妖救人嗎？”觀主接下來的連番回話，又是一波波的震撼。

    “殺人最多的不是妖，而是人類自己！”

    “不管神、仙、人、妖、鬼、魔這六族，殺害最多的，都是自相殘殺。人憎恨妖怪害人，又為何不反省人類殺害多少妖怪？”

    “自太古、上古時期，神州大陸多有奇禽異獸，亦即今日的妖怪，然現今多已未見，甚至絕跡絕種，少數是奇獸互相吞食而亡，但多數可是被人類殺光而滅絕！”

    “你有空自己去翻看藏書塔內的《山海圖經》吧！里面記載許多遠古時期的奇禽異獸，但多寫著食之不蠱、食之不勞、食之不惑、食之不疥、食之不腫……等字句，在人類眼中，無論是花草鳥獸，所想的皆是有何食用療效，造成多少奇禽異獸因此被人類趕盡殺絕？人類之所以強大到足以敗神，除了智慧使然，還有就是多群居、團結抵抗，而妖怪多獨居獨行，即使能力強過人類，仍孤掌難鳴、寡不敵眾，最終落得被人類殺害的下場，因此妖怪多避人耳目，不愿被人類發現其存在。而現今人類不也為了強身治病、獲得毛皮飲食，獵捕殺戮多少鳥獸？”

    “別因人類一時的弱小而指責妖怪的殘害，在人類強大之時，殘殺別族之數無法估計！連神族的神農都被擊敗，蚩尤、刑天都被斬殺，人類殺神、殺妖、殺同胞，又何時憐憫過弱小？”

    連連轟擊，上官昊坐落在地，垂頭喪氣，他已不知該如何抗辯，觀主見上官昊已放棄爭論請求，補上一句：“至于為何四處搜集物品武器，此事攸關三界存亡，唯有壇主與七觀觀主才能知曉，故老夫無法告知予你。”

    “攸關三界存亡？”上官昊和鄭青吃驚錯愕，原本以為毫無意義的事，竟會事關嚴重？

    觀主點頭，續道：“祖師爺創立北斗道，并非為了獨善其身，而是為了維護三界存續之事，北斗道承擔如此重責大任，稍有不慎，便三界覆滅！又怎能為了點小事而虛耗元氣？誤了大事？”

    上官昊和鄭青不明白歷代搜集物品與武器，會是牽涉三界存亡之事？異口同聲的追問：“師尊，究竟是什么事會牽涉到三界存亡？”

    觀主搖頭，顯是拒絕回答，“老夫已說此事只有壇主與七觀觀主才能知曉，若是你們想知道，就有朝一日當上壇主或觀主吧！到那個時候，自會明白。”

    話落，觀主神情變得嚴肅，沉聲喝令：“今日所言之事，爾等切勿傳出，若有他人得知，予以重罰！”

    上官昊與鄭青點頭應是，觀主又下令道：“上官昊質疑師門，污蔑名聲，理應廢去武功！逐出師門！諒愚昧無知，原先立意良善，并非存心欺辱師門，故即日起，罰到靜思崖思過三月！三月之后，再行職務！”

    “師尊！”鄭青開口要求情，但觀主搖頭揮袖，不愿多談，上官昊自知自己魯莽冒犯，理應受罰，起身向文曲觀觀主拱手行禮，不發一語，走出殿堂。

    “師兄！這……唉！”鄭青來不及拉住上官昊，但看觀主其意已決，多言無益，便行禮告退。

    文曲觀觀主撫摸胡須，望著兩人離去的身影，長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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