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鏤空的木窗關上,屋內陷入了黑暗。
憑著隱隱約約從窗口透入的月光可以看到床上坐著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男人的背影,似乎是上了年紀,背影微微有些佝僂,頭上的須發也有些凌亂,倒披下來遮住了他的面容。
他似乎坐在那里很久了,一直沒動過,一雙眼睛盯著繡花的紅色絲綢被褥,像在沉思著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單純的發呆。
似乎是窗戶關上的聲音驚動了他,他緩緩轉過脖子看向窗口,動作如一個發條生銹的木偶一般。
此時夜已過半,月光明亮而澄凈,彎曲的樹枝倒映在窗戶紙上,隨著呼呼的風聲不斷搖擺。
人影注視了半響,緩緩的將脖子再次扭過來,又一次盯著棉被,不過這次他沒有再發呆,而是緩慢的將自己的外衣解開,放在一邊,然后緩慢的躺下。
咯吱吱——
床板被壓響的聲音被拖得很長,很長……
因為他這個躺下的動作也很長,很長……
整個過程中,他都保持著那種緩慢而僵硬的動作一點一點將自己放平在床上,然后緩慢的伸手拉上被子,蓋住了心口處隱隱透出的紅光。
……
第五日,駱家莊中心擁擠的人流已經被疏通完畢,大量的百姓,或是自愿的,或是非自愿的,都被陸陸續續遣送回了自己的住處。
而那些并非是駱家莊本地人的游客,商人,或是其他一些什么人則是要幸運一些,如果他們愿意花上一筆不菲的安置費,或者在這里定居下來,便能暫時在中心逗留三天。
三天的時間并不長,但對于那些求個安心的富商來說,已經足夠了。
莊子里的商鋪開得很快,莊主府驅逐妖怪成功的榜文當天上午才發布,當天下午四面八方的商鋪便如春天的花朵一般百花齊放!對于他們來說,這是一個搶占先機的好時機,互相爭斗的激烈程度一點不遜色于與妖怪的戰斗!這似乎已經成為了駱家莊百姓生活的一種常態!
常年被妖怪襲擊侵擾的他們,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在激烈的戰事和同樣激烈的生活間轉換的來去自如,畢竟,只要人還活著,生活就得繼續。
但今日注定和往日有些不同。
今日一大早,許多寄居在莊子中心的商賈游人一上街就察覺到了氛圍有些不對,他們驚恐發現街上一夜之間突然多出了許多兇神惡煞的人!
這些人大多斷手斷腳,互相攙扶著,或者兩人抬著一個,沉默的走在路上。
鮮血將他們的衣服染紅,但他們卻絲毫不以為意,臉上的表情并不凝重,甚至可以說有些輕松!
最為詭異的是,在這些人中那些斷手斷腳的傷員們大多都懷里抱著一只殘肢甚至是更多,他們每每掃過懷中的肢體,眼神中都流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悅!
這些陌生的面孔富商們大部分都沒有見過,但他們的數量又極其之多,各條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向著同一個方向前行。
空氣中的氣氛隨著他們的出現漸漸的變得有些壓抑,連河面上似乎都飄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腥味。
梅明子是一位入行已久的行商,主要經營金屬礦藏的販賣與運輸,有時還會經營點藥材販賣,跑駱家莊還是他生平第一次。
對于他來說,這一次的經歷完全可以用“倒霉”兩個字來形容,畢竟第一次就遇上了妖怪襲莊,貨物丟了一半,護衛基本死光,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但他并沒有氣餒,這個世道,跑商怎么可能會沒點波折,這點小困難顯然還無法打倒他,他準備在駱家莊休整個幾天,看看有沒有什么機會將自己那半車貨物給處理掉,好歹將本給賺回來。
今日清晨他如往常一般從河邊散步前往一處商鋪,看到一夜之間多出來的這些人,心中頗有些疑惑。
“這位壯士,請問你們要去何處?”他拉住了一位傷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似乎企圖用笑容來感化這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態度中的冷淡。
但他的笑容顯然沒有想象中那么溫暖,傷員聽了他的話后臉色更加冷漠了,說出的話更是冷的跟冰渣子刮過臉龐一樣:“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梅明子臉上的笑容不變,他松開了手指仔細打量了傷員一遍,聲音依然溫和:“多少錢?”
傷員臉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眼珠子不由自主的向四周瞟了瞟:“五十兩!”他冷著臉道。
一張銀票瞬間從梅明子的手上傳遞到了傷員手中,傷員臉上的表情終于解凍了少許。
“‘百草鋪’包下了駱家莊最大的客棧——福來客棧,在那里低價為在戰斗中受傷的傷員療傷!聽說慕道長也會到!”
一口氣說完,傷員便繼續向前走去,頭也不回,臉上的神情一片冷漠。
只是看他行進的速度,比那些斷了腳的傷員還要慢些……
“慕道長……”梅明子想了想,望著路上形形色色的傷患行去的方向,決定還是去看看。
……
駱家莊的北邊,那片深紫色的廢墟上,五人圍坐在一起,似乎在討論著什么。
“我們真的要去嗎?”薩米特低聲問道。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魯壬正在給他包扎傷口,鮮紅的鮮血將他手臂上的紗布打濕,一點一點滲透了出來。
“大家都說說自己的想法。”拉赫曼看了一眼薩米特道。
兩天的領導生活讓他認識到了自己作為一個領導人的不足,從說話到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很多以前不注意的地方他現在都得一點點改變,這種習慣上的改變無疑是困難的,尤其是對他這種不拘一格的人來說,這幾乎算得上是一種折磨,但他從沒有想過要放棄,就像他將盾牌擋到同伴身前時從來沒想過后退一樣!
“要去!”德吉第一個表達了自己的想法,而且很堅定,“這次聚會是一個交流情報的好時機,我們不能錯過!”
“就算你這么說了,但我還是不想去”劉立第二個發言,“我們現在已經有了我們自己賺取兌獎券的渠道,而且臨時團隊信物也已經到手了,我覺得沒有必要再去看那些人的臉色。”
很顯然劉立還在對那天慕巖對他們的拒絕耿耿于懷,作為除開游樂園外仍是同一個故鄉的老鄉,對方居然這么不給面子,這讓他的自尊心一時難以接受。
“我覺得還是去!”魯壬看了劉立一眼道:“我們到現在對于如何斬殺妖將這件事還是一籌莫展,但說不定其他人已經有方法了,那個運輸大隊長和妙手圣醫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而且……”他頓了頓,“說句老實話,我們當中并沒有什么善于思考的人在,如果光看個人實力的話,我們這些人也是最差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現在這個團隊!”
“所以為了彌補我們的短板我覺得還是要去!”
薩米特:“我同意魯壬的看法。”
他舉起手,指了指手臂上到現在還沒有愈合的傷口:“就算不是那樣的,我也有必須要去的理由。”
待眾人都發言完畢后拉赫曼才杵著盾牌站了起來,看了眾人一眼。
“那么,投票吧!”
五支手臂舉了起來。
……
東面,駱家莊的入口處。
云樓親切的拍著一雙胖胖的的手掌。
“東掌柜啊,麻煩了,真是麻煩了,掌柜的大恩,我云樓一定銘記在心!”
被稱為東掌柜的胖商人冷汗都腦門上流了下來。
“不麻煩,不麻煩!”他臉上的笑容及其虛偽,臉上的肥肉都快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線,心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咆哮:別啊!求你忘了我呀!
但眼前的年輕人顯然沒有聽到東掌柜的心聲,一路將東掌柜送上了馬車,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會在東掌柜不在的期間幫他將他的夫人和孩子照顧的舒舒服服的,讓他盡管放心!
然后看著東掌柜“感激”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一路遠去,搖手歡送。
“唉”轉過來云樓一臉“惆悵”,“果然最是離別最傷情。”
他努力掩蓋住自己快要笑出來的臉:“傷!真的是太傷了!”
鐘和喜在背后默默看著他,半響,難得的開口說了一句話。
“接下來做什么?”
云樓知道他的意思,鐘和喜的意思明顯是在問他:約定的時間到了,要不要去參加聚會?
他將手放下來,望著駱家莊的某個方向,輕輕砸了咂嘴。
“去啊!怎么不去!這可是我們的好機會啊!”他的笑容有些邪氣。。
……
“你這老頭!吃我一拳!”院子里,一聲暴喝如驚雷炸起!
老槐樹下的白須老者腦門上青筋暴起,強忍住將一爪子那小子的腦蓋骨掀開,將里面的腦子掏出來看看是不是哪根筋長錯了的想法一拳將沖臉而來的拳頭轟開,然后一個鞭腿將看起來高他一個腦袋的莫無敵抽入了旁邊的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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