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陵天蘇開口說道。
“長空,你那些月俸還是留著自己多買幾只豬頭吧,你手藝那么好,又是會切片又是會涮油潑辣子的,到時(shí)候不如做好了送些過來給葉先生嘗嘗。”
云長空臉頓時(shí)擠成一團(tuán),覺得這樣好拿不出手。
“哈哈哈,如此甚得我心。”青衣書生笑容歡愉。
“這樣不妥吧……送豬頭肉未免有些過于低俗了些吧?”云長空皺眉道。
“有何不妥,人活一世,本就是個(gè)溫飽問題,在下溫飽足矣,偶爾再來試試這口舌之欲也是極為不錯(cuò)。”
青年書生語氣灑脫,沖著陵天蘇那方微微一笑。
這笑容禮儀十分標(biāo)準(zhǔn)到位,卻讓人無法產(chǎn)生出一絲疏離之感。
更讓人詫異的是,陵天蘇竟然從那笑容中感到一絲莊嚴(yán)的尊重。
陵天蘇疑惑,難不成這青年書生看出了他的身份?
可他分明卻是一個(gè)盲人。
似是為他解惑一般,青年書生溫潤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再度響起:“我叫葉隱,十分有幸能與世子殿下相識。”
陵天蘇微微起了眉頭。
云長空也皺起了眉頭,他暗想,又是一個(gè)要開門見山表忠心的書生?
也是。
公子身份顯赫,一些難以熬出頭的窮苦書生自然想順著這根富貴桿兒往上爬,難怪方才他給他銀兩不要,卻是是想叼大魚。
這書生可真夠有遠(yuǎn)見的,以此來博得公子得好感。
說不定公子見他眼盲心一軟倒還真收了他做幕僚。
雖然這青年書生比那少年書生看起來要順眼許多,身上更是看不到一些窮怕了的酸儒書生的陋習(xí)。
但是云長空想要一心為公子好,覺得收這么一個(gè)眼盲只會為人寫家書的書生實(shí)在是多余了。
正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只會讀一些死書,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還沒有一介武夫來得有用。
陵天蘇皺眉考慮得卻不是這一點(diǎn),因?yàn)樗梢院芸隙ǎ约涸诮袢罩埃瑥奈磁c這位青年書生有過謀面,可他卻能夠十分肯定他的身份。
雖然方才他在鐵匠鋪中沒有刻意的隱瞞自己的身份,但與這橋頭之下還是相隔甚遠(yuǎn)的。
除非是強(qiáng)大的修行者,才能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但這青年書生,氣息樸實(shí),皮囊尋常,怎么看都只是普通人。
葉隱嗎......
陵天蘇淡淡一笑,趕往皇宮見陛下的念頭暫時(shí)打消,他彎腰將藤桌下的藤椅挪正,然后坐下。
“恕我冒昧,先生雙眸緊閉,目不能視,又是如何認(rèn)出葉陵身份的。”
雖然面上掛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但這次陵天蘇卻沒有如同方才遇見那少年書生一般,自稱本世子了。
反應(yīng)總是慢半拍的云長空這才后知后覺的怔住,是啊,這眼盲的書生是如何看出公子身份的,難不成是有備而來?
茫然的目光逐漸化為警惕之色。
但不得不說他實(shí)在是想得太多,如若不是他身上的那只豬頭飛出去,又如何能夠?qū)е滤麄冎g的相遇。
若是沒有那只豬頭,他們怕是都已經(jīng)穿過了這道小橋。
隨著陵天蘇坐下后,自稱為葉隱的書生也在藤桌對面坐下。
他沒有立馬回答陵天蘇的話,而是沖著一旁早已被世子殿下四字震懾到呆傻的劉婆婆溫和一笑。
“劉婆婆,時(shí)候不早了,你家中那位懷有身孕的兒媳婦可餓不得,不如早些回去洗米煮飯,待你家飯熟了,我為你寫的家書也就好了,到那時(shí)我再登門到訪可好?”
正猶豫著面見這位王爺子嗣的皇家貴人要不要行禮下跪,卻聽見葉先生這般坦而言之的與她寒暄著,似乎對面坐著的并非什么大人物。
這般從容態(tài)度,一時(shí)倒也讓她打消了下跪的念頭。
她應(yīng)了一聲:“那老婆子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回家做飯去了,先生可莫要忘了時(shí)辰才是。”
“放心吧,不會的。”
陵天蘇也顯得十分有耐心,對于他們之間的寒暄他沒有任何不滿的插嘴。
因?yàn)樗溃@位葉隱先生,是有意讓她先行離去的。
劉婆婆離去后,一時(shí)無言...
熙熙攘攘的街上沒有因?yàn)橐粋(gè)人的離去而變得安靜半分。
只是陵天蘇與葉隱相對而坐的這片狹小空間漸漸的……進(jìn)入了一個(gè)奇妙的狀態(tài)中。
他們周身,吵鬧的環(huán)境,川流不息的人群,過往的馬車,依然存在在他們二人周圍。
他們二人就這般隔著一張?zhí)僖味烂嬷希杂袣埩舻囊蠹t血跡,狹小的地方風(fēng)景卻如同入了畫卷一般,周邊的景物踐行緩慢,如同流動的水色墨畫一般。
離他們二人及近的云長空瞪大雙眸。
然后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似乎出了些毛病。
小橋依舊是那座小橋,流水依舊是那條流水,街道依舊是那條街道。
或許對于那柳樹靜坐著的二人,四面的環(huán)境成了流動的風(fēng)景圖。
可對于云長空來說,反倒是他們二人,那藤桌、藤椅、柳樹,仿佛成了一張極為樸實(shí)單調(diào)畫面,他們那方的顏色仿佛如同褪色的山水畫,漸漸淡去,十分詭異。
他分明距離他們二人只有幾步之遙,卻覺得異常的遙不可及,給人一種飄忽不定的感覺。
他們明明就在眼前,但他卻有種莫名的驚恐,膽怯,不敢踏出那及近的兩步去靠近他們。
云長空開始渾身淌汗,他睜大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幅怪異之象。
然后轉(zhuǎn)身看了看四周的行人,他們依舊面色如常的做這自己的事。
溪邊玩耍的孩童依舊嬉笑的打鬧著,即便視線偶爾飄到這邊也極為平靜的收回。
云長空的神色開始變得茫然,心中仿佛空落落的。
他無言的,怔怔的看著柳樹下的二人,仿佛在看另一個(gè)世界一般。
穿過無數(shù)街道小巷,遠(yuǎn)處的皇城樓臺之上。
明黃色的身影靜立在樓臺之中,他的背脊挺直,仿佛蘊(yùn)含著巨大堅(jiān)韌的力量,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壓力能夠壓彎他的背脊。
皇袍上的五爪神龍活靈活現(xiàn),張牙舞爪,靈氣逼人,仿佛隨時(shí)會沖破布衫,遨游與九天之上。
但再怎么逼真,那終究只是個(gè)死物,它只能安靜的呆在那龍袍之中,成為至高無上的威嚴(yán)象征。
而這位龍袍的主人,他的目光卻代替了這龍袍內(nèi)的神龍,流轉(zhuǎn)至了前方的蒼穹之上。
他的目光深邃凜冽,口中喃喃道:“那小子終究還是遇上了他……”
常年握著玉桿毛筆的手如今卻端著一枚精致的青玉酒杯。
酒杯中盛放的自然是美酒,只是這酒雖然泛著酒香,但卻不是濃酒,清澈如泉,可清晰的看到杯底下的紋理。
隨著他看似無聊般的手腕輕輕一蕩,酒面激起層層水波瀲滟,透過清澈的酒水再難以看到杯底的紋理。
因?yàn)榫泼嬷希褂俺隽艘粋(gè)方寸之地柳樹下的風(fēng)景……
他淡淡一笑,舉杯仰頭將酒一飲而盡,贊道:“好酒!”
…………
陵天蘇面上的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進(jìn)入到一個(gè)這樣的奇妙狀態(tài),他神情肅然的看著眼前這位正襟而坐的青年書生。
那青年書生依舊緊閉雙眼,他是天生的盲者,自然看不到這奇妙的變化。
他開口笑道:“我肉眼識不出世子殿下的身份,但是心眼卻識得出。”
陵天蘇道:“既然你有意點(diǎn)破我的身份,故意將我留下來,可是有話要跟我說?”
青年書生倒也坦蕩,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不錯(cuò)。”
“何事?”陵天蘇簡潔明了道。
青年書生道:“我看出了世子殿下如今的迷茫,想為世子殿下?lián)荛_那迷茫的云霧見月清明。”
陵天蘇頗為意外的挑了挑眉,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大抵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這家伙就算是居心叵測而來,未免也有些太不加以掩飾了吧?
這是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么。
不過陵天蘇向來喜歡開門見山的對話,所以他也不再繞什么彎子了。
直接明了道:“不錯(cuò),我是有迷茫,倒不如說是迷茫得有些為難了,且是大大的迷茫,還請先生賜教。”
一人緊閉雙眼,看不出那雙眼皮之下是一雙何種的眼睛,自然也看不到他眼中所蘊(yùn)含的情緒。
而另一人則是睜著一雙湛藍(lán)如汪洋大海般的眼瞳。
雖然表面平靜卻幽深不見底,亦是琢磨不透。
青年書生道:“世子殿下是從大理寺而來,必是為了顧家小姐一事而迷茫,我說得可對?”
陵天蘇眼瞳微微閃爍,點(diǎn)頭道:“先生說得不錯(cuò),我正是為了這事煩惱。”
“有何可煩惱?”
青年書生卻是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繼續(xù)說道:“世子殿下是覺得顧家小姐身份特殊?不便隨意定罪?
但是她所犯之罪在陛下眼中卻是大逆不道,這罪不得不定?而羅生門門主將這爛攤子故意交至殿下來處理是一個(gè)圈套?”
連續(xù)的幾個(gè)反問讓陵天蘇的臉色愈發(fā)的凝重。
“難道不是嗎?”陵天蘇亦是反問道。
“自然不是。”青年書生異常認(rèn)真的道。
陵天蘇失笑起來。
眾人皆知,顧然一事,是燙手的山芋,除了夏運(yùn)秋那個(gè)變態(tài)瘋子喜歡參和進(jìn)來,怕是無人覺得這不是一樁麻煩事。
“還請先生指教?”陵天蘇虛心請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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