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的溫柔,竟是壓過了滿城風雨欲來之勢。
她定定地看著秦浩。
看到她,秦浩那張桀驁的,不馴的,冷漠的面容間,終于擠出了幾分勉強的笑意:“皇姐,你怎么來了”
秦紫渃將手中被烈火燒得凌亂的衣袍小心整疊齊整,那雙水色明清的眼睛垂斂低看衣衫上黑蟒繡紋的模樣浸潤在朝曦的陽光下,墨發雪顏,溫沉柔和。
似水柔和,即便是心懷戾殺的畫師,筆鋒也難以將她勾勒出半分銳利來。
她說:“天子賜予世子蟒袍,是以人間十方信仰為佑,而不是給你今日這次燒死他的機會!
秦浩皺眉道:“世子乃為妖邪,此舉……”
“此舉不過為懦夫行徑罷了!鼻刈蠝c抬起眼眸,轉目四方:“離軍來犯之時,你們不說世子是妖邪。尸瘟毒泛濫時,你們不說世子是妖邪。社稷山河圖遺失時,你們不說世子是妖邪。”
她忽然一笑,笑容如烈日朝陽般爽朗,誠然成為了這一片陰暗冥晦人間之地的唯一暖色:“如今一個個都要‘得道成仙’了,卻又搬出舊事沒完沒了!
秦浩怒道:“何以論為舊事之談,葉陵解救戰事不假,解救皇城亦不假,可皇姐莫要忘了,他為葉王家的世子,但凡他身穿蟒袍,他就是我大晉的臣!”
“他為臣!我為君!他執刃夜闖皇宮,傷我之身!難道這還罪不至死嗎”
“我等誓死追隨陛下!”一片隆隆之音,響徹整個皇城。
新皇尚未擬定,先帝尸骨未寒,偌大的一個皇家陵園,淪落到了無人去守的悲哀慘境。
如今,這陛下二字,何其諷刺。
秦紫渃看著長街冷尸,看著鮮衣華服少年,看著長街小巷跪滿的人群,她又露出了一個笑容,道:“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
在秦浩專注注目下,秦紫渃輕嘆一聲,道:“你說你為君,可有先帝旨意,又可有玉璽傳承”
秦浩皺眉:“父皇被人毒殺,尚未來得及立下皇位繼承人,這是眾所周知的,我如何會有旨意玉璽,不過,單憑我身上這……”
“沒有旨意,沒有玉璽,那就非是正統傳位,如此,你也敢自稱為‘君’”秦紫渃目光依舊柔和,卻已經有了幾分逼人的味道。
秦浩怒道:“縱然沒有這些,我那也是天命所歸,我受到天神指引,為神征之召,天選之人。”
秦紫渃語破驚天,淡淡道:“一個親手殺死自己父親的人,也配成為天選如
果真是這樣,那你口中的‘天神’也不過是一個辨不得是非黑白,忠奸正邪的蒙昧之徒罷了!
整個皇城頓時嘩然!
眾所周知,毒殺天子者,乃五皇子秦川,何以公主殿下竟說是秦浩。
這簡直荒謬!
十一皇乃是神征之人,擁有著得天獨厚的優越條件,先帝知曉,沒有理由不去立他為新君。
這是鐵板釘釘上的事。
十一皇子怎么可能要多此一舉背負一個弒父的千古罵名。
秦浩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對她也失望到了極點:“皇姐,我接你入宮,可不是讓你來此胡說八道的!
秦紫渃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你接我入宮,想要的是玉璽!
說著,在秦浩陰郁的目光下,她掌心攤開,一道金印呈于掌心之上,一枚白玉玉璽,憑空出現。
全場震驚。
秦紫渃淡然道:“你沒有資格稱‘君’,因為為君者,是我,不是你!
秦浩面色慘白,倒退兩步,手指著她不可置信:“絕無可能!父皇怎么會立一名女子為帝!”
秦紫渃道:“那夜,父皇召五哥覲見,你便以為父皇有意傳位于五哥,你便設下毒計,想借五哥之手,毒殺父皇!
“胡說八道!”
秦紫渃逼近一步,那些沒有修為人,走不到他面前的這段距離,她一步便已抵達到彼岸。
她目光明亮,看著秦浩,目光里沒有恨,只有無盡的哀愁:“可你卻不知,父皇是自愿飲下那杯毒酒的。”
秦浩腦子轟然一響,猶如驚雷在耳側炸開,好像就在這一刻,他引以為傲的籌謀,算計,終于扳倒了那個讓他又敬又怕又恨的男人。
可到了最后,他竟發現,這一切的算無遺策,在那個男人面前,仍是幼稚得像一個孩子。
“別引人發笑了!皇姐!”他目光陰沉地死死盯著她,說道:“你這番言論根本就不符合常理,自古以來,男子為尊,太子稱帝,你不過是一名公主,懂什么國家大事,又懂什么是戰爭,五哥他有著治國之才,是眾多皇子中難得一見的天才,你覺得,父皇會棄了五哥而來選你嗎”
手中權杖在地上激動地摩擦,在堅硬的青岡巖石地板上劃出一道道利痕,他神情扭曲而古怪,分明權杖給他帶來了執掌生殺的力量,可是他對秦紫渃沒有流露出半分殺機,即使被激怒成這副模樣,他也只是猶如一只蟄伏已久,耐心等待的惡犬,陰沉說道:“皇姐,你好大的本事,
我不知你如何得到父皇的傳國玉璽,可即便如此,事已至此,你覺得大家是認可你多些,還是認可我多些!
似是無言宣示著他凌駕于眾生的地位象征,手中金色權杖上的神珠一陣扭曲變化,一個巍峨如山的身影屹立于他頭頂上空,帶著某種不為人類所探知的神秘與悠久的氣勢
看到那道身影,跪伏在地的人們一聲聲驚呼,將頭顱埋得更低。
有老臣這時發言:“且不論公主手中這枚玉璽傳承是真是假,縱然是先帝受命大業于公主,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立女子為君尊之例,更何況君王更替,不僅僅是一人之事,更是關乎著整個大晉社稷,擇立新君,需以考核新君人選資質、品德、功績,是否為明察之君,是否心懷子民百姓,是否兼備一顆君王之心。”
那名老臣抬首慢悠悠看了秦紫渃一眼,然后很快低下頭去,沉聲說道:“恕老臣直言,紫渃公主沒有成為君王的才能。”
老臣此言一出,幾大門閥世家以及皇城中的百姓紛紛贊同附和。
在萬載神道面前,所謂的人間大統,玉璽傳承,都抵不過那新星光坦途的成神之路。
秦浩神色稍緩,看著秦紫渃孤單一人而立的身影,面上露出了冷嘲的微笑。
“這話,朕可就不愛聽了!本驮谶@時,九天之上,傳出一道清爽冷脆的嗓音,雖然年輕稚雅,卻隱含帝威。
人們耳邊響起了青鸞越鳴,聲音悠長。
他們紛紛抬首看去,窺不見云上天光,云雨聚集而呈現與九天之上,隆隆雷音之中,聽得潮水之相擊,云山千重百疊,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雖不見其人,但皇城之中,已有不少人聽出了這名聲音的主人是誰。
在大晉永安皇城之中,除了駕崩的天子能夠自稱為‘朕’,還有一名女子,為他國之帝。
那名老臣抬首望天,冷冷道:“老夫道是誰來擾我國祭禮,原來是那雞腸小國的新君,當真是有失近迎啊!
他的態度很不客氣,也很嘲諷。
因為近字一詞,是真的很近。
這位昔日亡楚的新君女帝,誰人不知,她常年居住在城外的桃林小莊園之中。
秦浩看了秦紫渃一眼,見她垂斂思索,面上神情平淡,窺不得此刻心中是何想法,他冷冷一笑,不屑道:“不過是一個出賣肉體色相的小女子,誰人不知你能夠有今日這般成就,全憑爬上葉陵的床才得以稱帝,雖然閣下已受三國授印之禮,卻為新國之君,可光憑這一點,就想來管我大晉的閑事,未免也太有些夜郎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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