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然
昨晚和小娟大吵一架后我在客廳沙發蜷了一夜。小娟說得不錯,結婚這么多年來我們是第一次這般吵架,我也是第一次對她發這樣大的火。其實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我不是第一次認識小娟,她一向好強,任性,猜疑心重,沖動起來誰也不顧,以前我都認為女孩子多少會有點小脾氣,也就盡量包容,但昨天聽她滔滔不絕將玥兒說得如此不堪,甚至還將那些迷信物事加諸于她時,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火冒三丈。事后想來,以小娟一貫的性格她這樣的做法也不足為奇,何況那個牌子并不會對玥兒造成什么實際的人身傷害,我是不是也有點小題大做了?可一想到玥兒因為顧及我的感受只字不提面對小娟的無奈甚至還細心周到照顧她的飲食,而后者卻好心當成驢肝肺地眉飛色舞數落對方的不是,只因那算命的幾句胡言亂語!心里便實在覺得憤慨不已,小娟她,如何還能夠假模假樣居心叵測地送人家這樣的東西,真是太過分了!
我煩躁地撓撓頭,一骨碌爬起來,趿著拖鞋走到陽臺上,天空仍是灰暗,一勾彎月斜斜地掛在天邊,困倦得失了精神,快要沉入黎明的光暈里。不遠處一顆星子兀自亮得出奇,仿佛不甘被晨曦掩埋,拼盡最后一絲力氣耀一點光和熱。掏出一支煙點燃,煙霧在微涼的風中迅速飄散,我卻毫無困意。雖然一向對風水命理之說不屑一顧,但昨晚小娟說的那算命的話,倒似有若無地道出了我今年內心中一直以來的蠢蠢欲動,只是事關玥兒,我又怎么可能承認;何況我于她,只是默默守候在旁的兄長而已,因著我的婚姻,因著深植于彼此內心的道德束縛,我一直極力壓抑自己去捅破那一層紙。我已如此克制和忍耐,難道還是逃不過運命冥冥中的警告么?
為什么?當我剛決定朝玥兒走近一步,現實便似有感應般呈現出匪夷所思的局面,直直對我喊停。這是暗示么?是警示么?我與玥兒的相遇相知是造化弄人么,抑或是前方有什么無法預測的險阻,要將我內心還未成形的種子連根拔起?我與玥兒,竟是連以兄妹的名義陪伴在彼此身旁的機會都沒有么?
深吸一口煙,我抹一把臉,粗糙的皮膚上有干澀的紋理摩挲著我的手掌,發出擦擦的稀碎聲。天邊月色漸隱,晨曦在暗云疊疊后滲出一兩絲微光,爾后慢慢連成一片,像墨藍幕帳上的金色涂鴉,錯落有致而又隨意不拘。新的一天已經來臨,我卻仿佛到了另一世界,昨天與今天,不過短短十幾個小時,我的心緒卻已混亂得面目全非,我與小娟,與玥兒,竟是在任何破格之事都未發生的情況下,已生出縷縷糾纏,叫人彷徨,叫人嗟嘆。好比此時這良辰美景,遠在天邊卻又近在眼前,于我卻唯有辜負。
不知玥兒是否得知那桃花斬一事,想必是不知道的吧,否則她怎會聽由小娟信口胡謅而接受它。可我該告訴她么?叫她扔掉那不祥之物,叫她不要相信那風水迷信之說?可我又該如何開口,告訴她我的妻子已對你心存芥蒂?原因是認為你和我之間關系匪淺?她送你的木牌其實是一件詛咒的物事,好讓你從此一聲不響遠離我?
可能嗎這?
且不論這個中繁復已很難解釋清楚,即便可以分解明白,小娟,她畢竟是我的妻子,我這樣做,又置她于何地?是,她的那些行為和暗地里的心思確實令人不齒,可我又很光明磊落么?如果我不是真存了對玥兒的非分之想,又何必對她的言行如此介懷甚至不惜口舌之爭?不正是因為小娟的際遇和無心轉述觸動了自己心底那根最隱秘的神經,讓我有一種拼命掩蓋的東西被拆穿的緊張和恐懼,說到底,不過是做賊心虛不敢正視自己罷了!
唉!我陳然一向坦蕩,沒成想也有如今這般模樣!
指間的煙頭早已燃盡,我卻兀自渾然不覺,待身后臥室隱約傳來動靜,我才猛然回神,扔掉已然黃黑頹敗的煙蒂,轉身走進客廳。
滿屋的碎裂仍舊是昨晚模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不過幾個小時前,這里曾有一場前所未有的爭執,而我與小娟的婚姻,也因為這一出始料未及的鬧劇,和其中關于那些虛無縹緲而又千真萬確的命運風水之說的兩個人,讓平靜湖面下的暗流涌動再無遮攔地噴涌而出,奔流成河。
再不忍睹,我拿來掃帚和簸箕,準備將殘骸清理干凈。一眼瞥見桌下角落里被踢得散落的桃花斬,上面的葫蘆已然脫落,輕輕一碰便滴溜溜在地上滾動,葫蘆,“福祿”,人說“家和萬事興”,我和小娟這唇槍舌戰的,哪還有什么福什么祿,搖搖頭,嘆一口氣,用掃帚將那兩個桃花斬攢到一堆扔進垃圾桶。臥室的門卻突然打開,小娟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打著電話,看也不看我說道:“王浩嗎?我是姚小娟,幫我訂個今晚的酒店房間和明天下午回H市的機票”
“……嗯…,嗯……,我不住陳然這邊,嗯,明天中午郭凱婚宴結束就走,”小娟一臉冷漠,聲音里沒有任何溫度,“你到時安排司機送我一下,安排不過來就幫我找輛車……行,就這樣”說完收起電話轉身就欲離開。
“你去哪去?”我忍不住問她。
小娟回頭剮了我一眼,不作任何回答,只窸窸窣窣地穿衣換鞋,視我為無物。
“姚小娟,我問你去哪里?!”我提高了音量叫道。、
小娟的背影明顯滯了滯,默了半響,頭也不回地答道“沒聽見電話么?我去住酒店。明天下午我就回H市。”她的聲音并不大,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冷寂無情。
我一聽,火不打一處來,沖著她的背影叫到,“你要鬧到什么時候?!”
“什么我要鬧到什么時候?!”小娟將行李往地上重重一放,轉過身憤然道:“我鬧了嗎?我一直在好好說話,我哪里鬧了?!從始至終都是你一個人在鬧好不好!”小娟向我逼近一步,“為了算命的幾句話,為了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司員工,你沖我發火,你和我大吵,你罵我自私狡詐,你甚至還說這么多年受夠了我!……你問我要鬧到什么時候,我還想問你呢,你是怎么了,你究竟想要怎樣,從未見過你這個樣子!你既然這么不待見我,我走行了吧?!省得在你面前招人嫌。我姚小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人,也不愿看別人的臉色行事!”說罷轉身拎起行李就往外走。
我一把拉住她,“胡鬧!”另一只手按住門,“你分不分的清時間場合啊?你知道公司上下為著郭凱明天的婚禮都忙成什么樣子了么?你這時候還去給他們添亂?所有人都知道你住我公寓,你這胡拉吧唧突然又要一個人住酒店,你叫大家看著怎么說?!”我轉到她面前,“還有郭凱,三番五次說要好好感謝你,你這吃頓飯就拍拍屁股走人,你叫人怎么想?你為什么總是這么只顧自己不顧他人?!”
“對!我就是這樣的人!你今天才知道嗎?!”小娟一把甩開我的手,“陳然,你說了半天,不就是怕我丟你的面子么?讓大家知道我們夫妻吵架你這當老板的擱不下臉對嗎?!”小娟冷笑一聲,“我可不怕,我姚小娟做事從來都是直來直去,不會像你活得那樣虛偽!”她的眼恨恨地對上我的眼,“知道就知道,我才懶得管別人怎么想,我活我自己的,關他們屁事!”
“你……!”我竟是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伸出手再去拽她,卻被她用力一推,我往后趔趄幾步,一把撐住茶幾的一角,卻有一股鉆心疼痛襲來,抬起手一看,一塊濺到茶幾上的瓷盤碎片深深扎進肉里,一時鮮血淋漓,十指連心,我不禁低呼一聲,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咬牙撐著疼,另一只手在旁邊的抽屜里翻找醫藥箱。
想是沒料到我會被她推倒受傷,看見我流血的手,小娟不由得愣了愣,停了腳步,卻又眼見我很快拿出酒精鑷子膠布熟練地處理完傷口,她便重新拎起行李,似動了動嘴唇,卻什么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走了。
唉,還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小娟竟這般絕情,真是讓人寒心。
我倒在沙發上疲憊地閉上了眼,前后不到十個小時的時間里,我和小娟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對方傷得體無完膚,怎么搞的,我本來還計劃著今天和她好說好聚來著,為何一不留神又整成這個模樣?
手機鈴聲響起,我看也不看,隨手接起,卻是王浩的電話,“陳總,嫂子剛才打電話讓我給她訂個酒店房間還有明天下午回H市的機票,……這個……這個,嗯,……您知道的吧?”
“嗯”我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聲音諳啞無力“你按她說的做就是了”。說完將電話往桌上一扔,重重吐出一口氣,由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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