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兒
陳然去開門的時候我正在廚房盛飯,碗里的粥添得太滿,一不留神溢到手上,燙得我一縮,眼睜睜地看著那碗直直滑落,啪一聲掉到地上,碎成一片白花花的殘缺,粥濺得到處都是。有一瞬的怔愣,我正欲蹲下收拾滿地狼藉,卻聽得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仿若隔空傳來,模糊而真切,一字一句又如在耳邊一般清晰,“陳總,你,你怎么會在玥兒這里?”頭轟地一聲脹得老大,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有碎裂的瓷片輕輕扎進肉里,血騰地冒出來,紅得再耀眼不過的傷花,開的肆無忌憚,卻是十指連心的生疼。
我不知是如何走到的客廳,木然間只見父親站在門口,手里拎著一籃雞蛋,目瞪口呆地望著上身赤裸的陳然,爾后視線緩緩移向我,仿佛不認識一般。他的眼神里有無法形容的空洞和呆滯,面色青白如一團死灰,只不斷抖動的嘴角和鬢發顯示著他此刻似乎了然一切的驚駭與怒極攻心的恨意。他看看我,再看看陳然,忽然將手里的雞蛋一丟,一個箭步沖到我面前,“啪”一聲,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了我的臉上。我的眼前有金星亂舞,嘴里有甜咸的血腥氣息,捂著火燒般疼的臉頰,我閉上雙眼,未哼一聲,眼淚卻如潮汐驟至不由自主地涌了出來。
“伯父!”陳然跨上前一把扶住我,一把抓住父親再次揚起的手臂,“不關玥兒的事,可以先聽我解釋嗎?!”
父親轉頭看向陳然,眼里滿是冷冽的寒意和極度的不齒,他的周身因著激動而不住地顫抖,手臂上的血管青紫凸顯,仿佛能聽見里面沸騰的怒意,悶哼一聲,似用盡所有力氣,將滿腔驚怒化作鐵石拳頭,忽然朝陳然揮舞過去,直直砸在他臉上,陳然卻一動不動,生生受了這拳,扶著我的手卻未松開分毫。
吐出一口血沫,陳然回過頭,將我護在身后,定定地望著父親,“伯父,這是我該受的,我不會躲。”頓一頓,“只希望您不要怪玥兒。”
我望著陳然紅腫的臉,唇角流出的嚶嚶血跡,不禁呆住了,再不顧他阻擋,攔住父親,“爸,您不要打陳然,您聽我說,聽我解釋好不好,求求您爸!求求您!”
父親的眼睛里有猩紅的血絲,牙齒格格作響,臉上的肉因著狂怒露出駭人的縱橫,他一把將我推開,一言不發闖進我的臥室,衛生間,拉開衣柜,打開抽屜,似乎在確認著什么,爾后仰天長嘆一聲,再次沖到我們面前,怒視著我與陳然,揚起手,卻久未落下,終于閉上眼睛,跌坐在沙發上。
門口的雞蛋滾落一地,黃而黏稠的汁液沾在青灰的地板上,頹喪腐悶的淋漓不盡,讓人反胃惡心。陳然握著我的手,對我點點頭,顧不得擦拭唇角的血跡,這才去將衣服套上,轉身將門邊的雞蛋略加收拾,關上門,與我并肩立于父親面前。
良久過后,父親緩緩睜開眼,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他望著我們,似要看穿所有的謊言偽裝,默然間扯出一絲苦笑,卻只吐出兩個字,艱難得如同含了千鈞之重,“說吧”。他的聲音喑啞無力,空洞得沒得一絲生氣。
心下一酸,我正欲開口,陳然卻按住我的手,對父親說道,“伯父,我是真心待玥兒,我會負責任的,請您放心。”
“我聽玥兒說。”父親卻一揮手打斷陳然的話,指指我道,“你來說,我想聽我的女兒親口告訴我。”
窗外的天不知何時陰了下來,夏日的雷雨如小孩的哭鬧說來就來。風呼呼地穿堂而過,攪起漫天塵土,適才的澄明世界仿佛頃刻間化為混沌寰宇,只有屋外的榕樹枝葉撲撲作響,像一只只折了翅膀的蝴蝶,有氣無力地在風雨中撲騰。沒來由地一個激靈,有密密的雞皮疙瘩泛起,摸去有如無水自生的冰棱,在6月的暑熱中竟透出刺骨的涼意,剎那間包裹住全身。
陳然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轉過頭看著我,緊了緊我的手,似乎想傳遞給我一些力量。我知道自己雙手冰涼,卻也不看他,抹一把眼淚,抬眼望向父親,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最后的決心,“爸,我愛陳然,他也愛我,我想和他在一起。”
我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讓我在24年的父慈子孝中第一次如此不管不顧父親的感受,火上澆油般說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或許在看過聽過世間飲食男女那么多的喧鬧紛呈后內心早已對今天的到來做好了心理準備,亦或許是陳然一直以來為我描繪的美好未來終究燃起了我心中希冀的火苗,總之,在經歷始料未及地被父親撞破的屈辱與難堪后,在承受父親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我如此狠厲的打罵后,我卻有一種豁出去的孤注一擲,像無數個電視劇里原本懦弱的女主角為爭取自己的命運突如其來地變得決絕與凜然一般,沒有任何辯解與妥協,略過所有原因和理由,將最后的答案直接擺在父親面前,痛苦地看著他因為我的回答扭曲得變了形的臉,生生將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荒唐!荒唐!”父親再無法忍耐地一躍而起,不可置信地盯著我的眼睛,指著我的手不住地顫抖,屋里的空氣仿佛一把烘得極干的稻草,只消幾粒火星便能熊熊燃燒付之一炬,他的咆哮裹挾著屋外的驚雷陣陣如期而至,“你愛他!呵,你愛他!真是可笑,你知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你現在算什么?啊?!你就是世人眼中的第三者!你明白么?!”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從與陳然在一起開始,第三者這三個字便一直如影隨行,我聽自己說過,聽唐海說過,聽喜羊羊說過,甚至連郭鑫老婆都說過,都比不上此刻從父親嘴里吐出來這般讓我難以負荷。父親卻不給我絲毫喘息的機會,椎心之語接踵而至,“你怎么這么傻啊!玥兒,你才24歲啊!你為何要這般作踐自己?!你以為他們這些有錢人是真的愛你?笑話!電影電視里還看得少么?生活中還見得少么?他們不過都是看著你們這些女孩子年輕不懂事,隨便玩玩罷了,你對于他們,就像一個玩物!玩物!還不明白么?!”他的聲音里有難抑的滄桑悲苦,“從小到大我一直教育你,女孩子一定要潔身自好,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骯臟,至少我們做人得有自己的底線!自重者方人重之!你把自己都看得如此輕賤,叫別人如何看你,又如何評價你?我老李家的女兒,一向乖巧能干,居然也會去做第三者,去破壞別人的家庭插足別人的婚姻,女兒,你叫爸情何以堪,你又如何在別人面前抬得起頭來?啊?”
父親的眼眶竟也紅了,雙手摩挲一把臉龐,長嘆一聲,望向天花板,“你母親走得早,你又是女孩子,這么多年,咱父女相依為命,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們雖不是什么富貴人家,也從沒想過讓你去嫁什么金龜婿有錢人,只盼望著你找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家尋一個好歸宿,過一份安穩平凡的日子便足夠。可你,擺在面前那么多選擇,還有唐海,多好的一個小伙子,你都不要;行,你不喜歡,你看不上,不要也就罷了,咱們大不了再找再等,可你犯得著去找個有婦之夫去當第三者讓世人口誅筆伐么?啊?!玥兒,你這樣做,叫你母親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我教出這樣一個女兒,又有什么臉去面對她!”父親聲音里的傷心與無奈不住洶涌,他頹然跌坐在沙發上,雙手抱頭,再說不出話來。
我望著父親,他本就單薄的身材此刻更顯佝僂,窩在沙發里猶如一個不起眼的老者,孤獨而茫然。雖剛過花甲,頭發卻早已被滿風霜,此刻隨著身體的顫抖頹然地抖動著,消沉而衰老。面對如此羸弱的父親與誅心的話語,我好似被綁在靈魂的審判臺上,深深地低下了頭,再沒有剛才的桀驁與堅持。
“伯父,我會離婚娶玥兒。”陳然的聲音鏗鏘有力,響在我耳邊猶如黑暗中最后的那點曙光,我抬頭望向他,只見他臉上并無更多表情,神色凝重地望著父親,“請您不要再責怪玥兒了,她不是您說的那樣,而我,也不會是您說的那樣。”
父親徐徐睜開眼,抬起頭,只漠然地盯著陳然良久,忽然自失地一笑,“離婚?呵,陳總,難道婚姻對你們這些有錢人來說就這么不值一文么,張口閉口間就能判了它的生死?”像是不適應抬頭對著陳然說話,父親緩緩起身,聲音里一片冷寂,“你和你愛人結婚也有很多年了吧?這么多年的枕邊人,難道就沒一點感情,說離就離了?聽說前段時間你的岳父還出車禍走了,這樣的時候,你居然也能跟你愛人提出離婚?我是該說你狠心呢還是薄情呢?你口口聲聲說娶玥兒,可看你今時今日的做法,真讓人有兔死狐悲的感受啊~如果玥兒真跟了你,某一天,當你又另結新歡時,是不是拋棄玥兒也像今天對你愛人這般風清云淡呢?”父親的神色漸至沉慟,“我和玥兒母親的緣分并不比你和你愛人長多少,可她走了十幾年,我都沒有再娶。一方面固然有考慮玥兒感受的因素,但更多的是我至今仍對她念念不忘,一日夫妻百日恩,朝夕相處了了那么多日子的兩個人,就算沒了愛情,也有親情,你都能如此輕描淡寫地放棄,只能說明你本身就是個薄情寡義的人!我怎么可能讓自己的女兒嫁給這樣一個人!”
“爸!”聽見父親說出如此刺心之語,我看到陳然的眉頭緊鎖,心慟與無奈寫在他的臉上,那樣的陳然竟似前所未見。一時憤懣、不甘齊齊涌上心頭,我對著父親哭喊道,“爸,陳然他不是您說的那樣,真的,爸,不要再這樣說他!您不要再說了!求您了……”
“女兒,怎么到現在你還這么執迷不悟啊!”父親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他就算離了婚娶你,也改變不了你是第三者的事實!你會永遠被人戳著脊梁骨說你是見錢眼開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可你真是這樣的人嗎?!你不是啊!女兒!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這條路上在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啊?!”說著指著陳然繼續道,“再說了,你就對他這么有信心?你和他才相處幾天?你真的了解他嗎?他和他愛人結婚這么多年都可以輕易拋棄,你憑什么就對你們的未來深信不疑?有朝一日當他又故伎重演拋棄你時,女兒,你到時怎么辦啊!啊?爸就你這么一個女兒,怎么忍心看你受到傷害!你答應爸,不要再泥足深陷了,和他分手吧,好不好?好不好?!”
父親復又抓住陳然的手,“陳總,不管你是不是真愛玥兒,我不再追究了,也不重要了,我們就一普通老百姓,實在高攀不起,就算我這當父親的請求你,和玥兒分手吧!我不想看到玥兒因為你一輩子都背負著第三者的名聲,也不愿看到你為了玥兒拋棄你的結發妻子,趁現在一切還未到不可挽回之際,你們分手吧!分手吧!”
我猛地抬起頭,仿佛不可置信地盯著父親,他的眉眼間是再焦急不過的激動,嘴里已有些語無倫次,只徒然地抓著陳然重復著分手的話。轉頭望向陳然,只見他痛苦地緊閉雙眼,任由父親搖晃著手臂,滿臉悲戚與木然。
四周的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墻上的掛鐘發出干啞的滴答聲,如將死之人有氣無力的哀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看著屋外狂風中搖曳的枝葉,仿佛滿樹的合歡在我面前簌簌凋落,突然感到有什么東西正從我的生命里漸漸流失,如果再不伸手抓住它,所有的一切都將離我遠去……
“不,我不會和陳然分手。”
“不,我不會和玥兒分手。”
當我脫口而出這樣的話語,卻同時聽到另一個清晰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的深情與堅定,落入我的心里,三人俱都一愣,我的心卻驀地一松,只望著陳然淚如泉涌。
“你,你們……”一瞬的怔愣過后,父親似才回過神來,臉瞬間變得紫脹,瞳孔里有暴怒的兇光與哀慟,指著我和陳然的手不住地顫抖,突然一個趔趄,再站不穩,他捂著自己的胸口,悶哼一聲,直直向沙發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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