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漫漫,微風(fēng)颯颯,紅葉蕭索,轉(zhuǎn)眼已經(jīng)入秋。
事情并沒有想象中的順利。或許是因了在皇宮里的緣故,所以無論做什么決定,都勢必要繁瑣些。
沈長安與鐘毓秀的冊封禮在一月后舉行。
沈長安冊為貴妃,鐘毓秀冊為昭媛。
那一日盛況空前,皇帝與皇后并肩坐在大殿之上,接受長安的跪拜。
長安身著正紅色錦袍,長及曳地,金絲蝴蝶花紋印于大紅之上。一頭青絲梳成云華髻,繁麗雍容,那小指大小的明珠,瑩亮如雪,星星點(diǎn)點(diǎn)在發(fā)間閃爍。她的發(fā)髻兩邊各插一個(gè)碧玉瓚鳳簪,手腕戴著麟鳳花金璉,面似桃花,明艷不可方物。她抬頭仰望著高座之上的皇后李淑慎。皇后明黃色的鳳袍上繡著一只絕倫的五彩鳳凰,活靈活現(xiàn)。那鳳凰的一角落在長安的眼里,像是灼灼的烈火,刺痛了她的眼睛。
冊封禮過后,楚洛與長安巡游的事情卻是一拖再拖。到了這一年的白露時(shí)節(jié),兩人的行程才剛剛擬定。
皇帝巡游,此事定然非同小可,皇太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囑咐了要多帶人隨侍,而楚洛只是渾然不覺。
“帶了那么多人去,與在皇宮又有什么分別?”
太后眉目安詳,語氣柔緩中卻仍有一絲堅(jiān)定,“不帶隨侍,也要帶了皇后一同去。”
楚洛的眼中只是露出一點(diǎn)寒星般的微光,并無動容,“云珂年幼,皇后還是留在宮中照料吧。”
于此,太后再無他言。
鐘毓秀孕中六月,腹部已經(jīng)明顯隆起,然而到底是年紀(jì)輕,她的身子不似皇后從前般豐腴,反而是面色紅潤,更襯得她麗質(zhì)嬌媚。
她一聽說皇帝要帶沈長安去臨安,忙不迭地跑了明德宮去,媚眼如飛,嬌俏央求道,“皇上也帶臣妾一同去吧。”
楚洛的眼波倏然轉(zhuǎn)為薄怒,低斥道,“胡鬧!你有了身子,怎能經(jīng)得起這般車馬勞頓,還是在宮里好好安胎吧。”
鐘毓秀撇了撇嘴,極是不服。剛想反駁說貴妃也不是才小產(chǎn)沒多久,可看著皇帝的臉色不好,硬是把這句話給生生咽了回去。
于是,楚洛這邊塵埃落定。
然而,沈長安那邊卻又不*生。
重華殿內(nèi),宮人們爭著搶著要隨同長安一起回臨安城。
“主子,讓我跟你一同去吧,我力氣大,可以幫上忙……”
“主子,你還是帶我去吧,小得子不會功夫,連幾個(gè)小賊都打不過……”
“嘿,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小得子聽這話不太樂意,回身過去就要和小善子廝打起來。
“都別吵了——”寒煙怒吼一聲,轉(zhuǎn)而望向長安,得意笑道,“帶你們兩個(gè)小太監(jiān)去做什么?主子是要帶我去的,是不是,主子?”
長安唇角的笑容微微一滯,眼光往四周一轉(zhuǎn),落在一旁低首的晚香身上。
小得子捕捉到長安的神情,一迭聲笑道,“我說寒煙,主子也沒說帶你去,你在這兒逞什么能啊?”
寒煙不服氣,啐了一口道,“你胡說!”她轉(zhuǎn)首過去拉住長安的衣袖,露出三分委屈的樣子,“我是臨安王府出來的,去臨安自然帶上我了,對不對啊?”
長安含了一脈溫然笑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道,“你身子都沒好利索,還是不要走那么遠(yuǎn)的路了。本宮決定帶晚香去。”
晚香聞言抬起頭來,乍驚乍喜,“我?”
長安溫柔含笑,“你應(yīng)該是沒有去過臨安的吧。”
晚香拼命點(diǎn)頭,喜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寒煙緊緊咬了唇,隱忍不作聲。
長安低下頭去,溫言安撫道,“寒煙啊,你是掌事宮女,宮里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你來操持,你要是跟著去了,可怎么好?皇帝身邊的海公公也是擱下了不是?這宮里沒了你,可真是不得了。”
寒煙聽得長安這樣說,眉心的褶皺稍稍平復(fù),她抹一把眼淚,鄭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去了。走到晚香身邊時(shí),她還不忘叮囑一句,“你可要好好照顧主子。”如此,才肯滿意離去。
長安溫婉含笑,目送著寒煙的背影遠(yuǎn)去。
可寒煙才剛走到門口,長安就聽得她的一聲尖銳叫嚷從屋外傳來。
“啊啊啊——你是誰啊?”
“啊,你是妙春啊。”
“你怎么成這個(gè)樣子了?”
長安疑惑,正要起身去探,寒煙卻已經(jīng)回身進(jìn)了來。
“主子,她她她……”
“我已經(jīng)聽見了。”長安輕輕嘆一口氣,出聲問道,“她人在哪里?”
寒煙往邊上一側(cè)身,讓了妙春進(jìn)殿來。
妙春始終低著頭,兩側(cè)的鬢發(fā)遮住了她的面容。她的身子哆哆嗦嗦的,腿腳極是不利索,走一步都要晃好幾下。她強(qiáng)撐著給長安行了禮,方抬起頭來,“見過貴妃娘娘。”
妙春這一抬頭,長安才看清她的模樣。她右臉的一處有一道很明顯的疤痕,長至脖頸,她的眼角低垂,面龐黝黑,雙眼空洞而無神。
長安嚇得心頭一哆嗦。
屋內(nèi)站著的其余三人見到妙春這個(gè)樣子,也是嚇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目光還是都落回了長安身上。
在長安的印象里,妙春一直都是個(gè)極美的人兒。她比長安還要長了兩歲,模樣清秀可人,在中宮也可以被尊稱為姑姑了,如果沒有玉芝姑姑,她早已經(jīng)做上了鳳鸞宮掌事的位置。
長安的心下亦是不忍。這件事情并不是妙春做的,也不會是皇后,那會是鐘毓秀嗎?宮里恨她的人不在少數(shù),因此她才想要快快離開這個(gè)地方,去討一個(gè)片刻的寧靜。
長安的目光在妙春的身上一轉(zhuǎn),她認(rèn)得妙春穿的是浣衣局婢女的衣服,轉(zhuǎn)而默默嘆息一聲。
妙春站在那里,雙腿直是發(fā)顫,站也站不穩(wěn),長安給晚香遞了一個(gè)眼色,晚香立刻搬了一把椅子去給妙春坐。
妙春誠惶誠恐,連連搖頭道,“奴婢只是浣衣局的婢女,怎么能在貴妃娘娘面前落座呢?”
“快坐吧。”晚香在旁小聲勸慰道,“等下再摔了豈不是更要難堪了?”
妙春抬頭望一眼晚香,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長安躬了躬身,“謝過貴妃娘娘。”
長安點(diǎn)一點(diǎn)頭,看著妙春坐下了。她拿起茶蓋徐徐撇著茶上的浮沫,在等妙春先開口。
妙春猶猶豫豫,過了半晌,終于開口道,“奴婢今日是來謝恩的。”她揚(yáng)起頭來,靜靜注視著長安,眼眶微微泛紅,“謝貴妃娘娘救了奴婢一命。”
長安心下悲戚,她抿了一口茶水,不覺憐憫道,“左右也不是你的錯(cuò),何必白白搭上你這條性命。”
妙春的眼眶被熬得通紅,她的眉心劇烈地跳動著,嗓音也是愈加凄厲,“奴婢這條命不值錢,活著還是死了,對旁人來說都無妨,只是難為貴妃娘娘還來救奴婢……”
妙春說不下去,如梗喉頭。
長安的呼吸變得滯緩而悠長。原來在這深宮之中,竟是人命最為單薄。她深深嘆息,亦是不忍,“你也有你的家人,你的家在臨安,自然有牽掛你的人,還是不要這么說罷。”
有炙熱的淚水一下子涌出了妙春的眼眶。還好,她還有家人。還好,皇后待她不薄,在她蒙冤之時(shí)還給了她的家人撫恤。只可惜,她最終還是沒有見她母親的最后一面。在母親的彌留之際,聽到的是女兒殘害皇嗣,被逼赴死的消息。聽人說,最后娘親去世的時(shí)候,連眼睛都沒閉上,雙眼直直地望著蒼天。
妙春知道,那是在等她。
淚水洶涌而落,妙春極力地忍耐著,正如同她忍耐著這世間的所有痛楚一般。
她不顧晚香的攙扶,徑自跪在地上,向長安深深叩首。
一下,兩下,三下。
靜謐之間,只聽得她額頭觸碰地面的聲音。
她抬起頭來,額上有一抹鮮紅的血跡。
長安揚(yáng)一揚(yáng)臉,示意小得子和小善子去扶她起來。二人費(fèi)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妙春從地上拉起來,妙春的臉上猶然掛著淚痕。
長安的眉梢多了幾分落雪般的傷感,亦是感慨道,“浣衣局做的都是最累的活計(jì),你年紀(jì)也不小了,本宮會替你想個(gè)法子的。”
妙春低啜一聲,還欲再跪。幸而小得子和小善子一邊一個(gè)把她緊緊拉住了,又送回到了座位上。
妙春低眉頷首,生生落下淚來,“貴妃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她抬起頭來,神情莊重而謹(jǐn)慎,“若有來日,奴婢一定會回報(bào)娘娘。”
長安亦有幾分動容。妙春是個(gè)聰明人,只是她現(xiàn)在這個(gè)樣子,還能指望得上什么呢?她撫著鬢邊珠翠,思緒飄忽不定。而妙春卻站起身來準(zhǔn)備離開了。
“浣衣局還有事等著奴婢去做,奴婢先行告退了。”
長安點(diǎn)一點(diǎn)頭,轉(zhuǎn)首喚道,“晚香,去送一送妙春。”
晚香答應(yīng)著去了,妙春臨走時(shí),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過頭來,鄭重屈身道,“奴婢還望提醒娘娘一句,千萬要小心鐘毓秀。”
“鐘毓秀”三個(gè)字她說得咬牙切齒,這樣直呼妃嬪的名諱,在宮中乃是大忌。妙春連這都顧不上,顯然已是恨之入骨了。
長安用指甲輕輕敲打著桌面,妙春方才的話語一瞬間散落在風(fēng)中。
她要望著紅磚碧瓦,深深宮墻,亦是幾分感慨。
幸好,她還有楚洛,幸好,他可以短暫的帶她離開這個(gè)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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