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西州城東大門十丈左右，看到迎面而來的安西大都督李埠和他身后數(shù)位安西兵部將，領(lǐng)頭而行的袁青山揮了揮手，身后的隊伍瞬間停了下來。
袁青山翻身下馬，又轉(zhuǎn)頭看了看身后的馬車，半晌卻未見有任何動靜。正在猶豫是否上前之時，一身平常裝束的厲天途托著娟黃色的圣旨出了馬車車廂。袁青山暗自搖了搖頭，心中想法與蘇玲兒如出一轍，對面而來的可是天朝有數(shù)的幾位大將軍之一，位高權(quán)重的封疆大吏，這個年輕的天子紅人以后還在人手底下做事，怎可如此不莊重？
安西大都護李埠來到車隊前方，朝著領(lǐng)頭的袁青山微一點頭，把目光看向了托著圣旨正緩緩而來的厲天途。
看到滿頭白發(fā)身形干瘦的老將，厲天途慶幸自己先于鬼無神而到之余，又多了些心酸。安西大都護看似位高權(quán)重，但在西域這苦寒之地，那些在中原大地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位極人臣的天朝盛年將軍們又有幾個愿意來這種地方？一臉肅穆的厲天途知道正事要緊，攤開圣旨高聲道：“安西大都護李埠接旨。”
遠距京師三五千里，已二十年沒有跪地聽宣親手接下圣旨的李埠不免老淚縱橫，雙膝跪地顫聲道：“老臣在！”
厲天途見此不免動容，突然想起了三國時期曹魏之主所說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和平，戰(zhàn)爭，最難熬的都是戍邊的將士。若不是這次天朝權(quán)利中樞認定老將軍九死一生，怎會頒下如此無上榮耀？
努力壓下翻滾的心潮，厲天途沉聲道：“天朝皇帝令，今安西大都護李埠指揮有度，抗擊吐蕃大軍有功，加封一品鎮(zhèn)國公，領(lǐng)太子太保銜，必將統(tǒng)御治下軍民驅(qū)逐外敵，揚我天朝圣威。另，加派京師禁軍統(tǒng)領(lǐng)厲天途兼任安西副大都護之職，協(xié)助處理西域戰(zhàn)爭事宜。”
早有百戰(zhàn)之將必死于疆場之心的李埠這個時候能等來朝廷的浩蕩皇恩，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這種臨死前的加官晉爵在朝中早有先例。
意料之外的是，朝中明知西域是必死之局，為何還要派來天子紅人京師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厲天途前來兼任安西副大都護，若是來監(jiān)視自己，實在沒必要宣下如此滔天封賞。或是送死？聽說這個年輕的新貴得罪的朝中權(quán)貴確實不少。李埠還是寧愿相信后一種可能。
李埠叩謝隆恩，起身自厲天途手中接過圣旨，也不顧身邊眾將環(huán)立，苦笑道：“厲統(tǒng)領(lǐng)，說句大不道的話，你不該來的。”
厲天途突覺這十來日的馬不停蹄沒有白費，淡然一笑道：“李老將軍，厲天途這次沒有白來。”
眼中精芒閃動的李埠不知道厲天途的底氣由何而來，但他也懶得去想，吩咐身后的秦覽去招呼袁青山帶著車隊入城，自己與厲天途策馬并騎在前帶路，一邊還不忘介紹道：“厲統(tǒng)領(lǐng)，邊塞之城不比中原錦繡之地，西州城雖大，但城中居民也只不過五萬之數(shù)。”
此時馬隊已接近內(nèi)城，望著空曠的大街，厲天途深以為然，笑道：“可我聽說的是，西州城已經(jīng)算得上西域最繁華的城市了。”
大街上有數(shù)的行人無不對李埠投來恭敬愛戴的目光，老將軍也不忘抱以微笑回應(yīng)，爾后輕嘆道：“那也只是相對其他軍鎮(zhèn)而言。而數(shù)萬人的西州城，與動輒數(shù)十萬戶的中原大城比起來，那就是貧窮鄉(xiāng)下佬和富貴城里人的差別。”
李埠看了看越來越近的都護府，談興不減道：“但我卻離不開這里了。你不要看我這幾年數(shù)度上書請辭，也不過是為了找個年輕接班人護佑這一方土地而已。我雖然老了，但卻從未想過離開這里回朝中享福，我這一生注定是要獻給安西的，就算死了，也要把骨灰撒在這片大地山河之上。”
厲天途心下感動，發(fā)自肺腑道：“大都護高風亮節(jié)，實為西域百姓之福，難怪深受城中百姓愛戴。”
李埠在一座門庭上刻著安西都護府的二層半石砌建筑前翻身下馬，攔下正要上前牽馬的守門小卒，輕撫著座下黃色老駒的顱骨，神色復(fù)雜道：“厲統(tǒng)領(lǐng)這句高風亮節(jié)，老夫確是受之有愧啊。想當初，老夫也是心中有所不愿，純粹是被趕鴨子上架到了西域。只是后來，便習慣了。我輩為官一任，不求造福一方，只要不給百姓落下罵名也算對得起良心了。”
習慣了朝中爾虞我詐的厲天途猛一聽到如此有血有肉的平凡之語，不覺感同身受。這一刻，他已下定決心，即便千難萬難，也要保得如此忠君愛民的老將軍安然度過西域之危。
李埠回望了不動聲色的厲天途一眼，平淡道：“沐統(tǒng)領(lǐng)，你也莫要怪老夫與你第一次相見便說些交淺言深的話。你所歷的江湖朝堂事，老夫雖遠在西陲，但也聽了不少，朝堂中的年輕一輩，除了北冥老頭那個妖孽的孫兒北冥殤，老夫最看好的便是你了。只可惜北冥殤那小子心在江湖。我不知厲統(tǒng)領(lǐng)今次是因何原因會突然來到這里，但我情愿相信這是天意。天憐西域，等了五年啊，總算為安西等來了希望之星。我也該歇歇了。初來西域的人對這塊大地都有抵觸之情，但時間久了，你便會愛上安西的。”
厲天途微微一笑，有感而發(fā)道：“老將軍，我已經(jīng)愛上這里了。”
李埠回頭看了看即將要跟過來的大隊人馬，笑道：“你去交代一下吧，隨后讓秦將軍帶他們?nèi)バ菹ⅲ裢肀編浺c你秉燭夜談。”老將軍先行進了都護府，雖心情矍鑠龍行虎步，但在厲天途看來卻有說不盡的落寞之意。
袁青山和百人羽林騎兵隊已被安置在靠近東城門的外城軍營中，厲天途和蘇玲兒等人在秦覽的親自帶領(lǐng)下，來到了北邊與都護府隔了兩條街的僻靜院落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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