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的謀劃漸漸浮出水面,荀簡也根本毫不避諱地來找他,在無關的人看來,他們是在討論皇上的病情。可是像我這樣知情的人就不一樣了,我知道他們是在討論該如何使皇上在恰當的時候以恰當的方式死去。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仁壽四年的夏天也快要過完了,天氣開始轉涼,而皇上居然還沒有死,可是他卻沒有辦法搬回大興宮,因為病得太重了,荀簡說如果兩地折騰對皇上的病情將十分不利。
有一天我跟著太子殿下去皇上的寢殿,一進殿門就覺得氣氛有點詭異,皇上并沒有躺在床上,居然破天荒地坐了起來。
太子殿下恭身行禮道:“兒臣叩見父皇。”
本來標準的程序是皇上這時候應該要說趕緊起來,實際上之前也一直都是這么做的,但是今天太子殿下和我跪在殿中卻遲遲沒有聽到皇上說這句話。
我等了一會偷偷拿眼睛瞅了瞅,結果一瞅之下把我嚇了一跳!皇上正用那雙精明的小眼睛盯著太子殿下,目光中充滿了怨毒之色,而太子殿下則還是一動不動地拱著手沒有抬頭。
“朕的好兒子!”皇上開口說話了,“你自己看看你干的好事!”說著從一旁的幾案上拿起一份文書之類的東西朝著太子頭上扔去,正好打在太子殿下的頭上。
我當然愣著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因為在今天之前,皇上對太子的態度可是非常好的,一不小心就要夸他仁孝之類的。
太子并沒有抬頭,只是撿起那份文書略瞧了瞧,道:“父皇都知道了?”根本不搭理正在氣頭上的皇上,只向后將文書遞給了我,并接著冷冷道,“父皇息怒。”
我仔細看了看,這并不是什么文書,而是漢王楊諒——就是皇上很喜歡的小兒子——自并州發來的密信,內容大概是說太子勾結楊素,欲圖不軌。
我看了信又被嚇了一跳,到并不是因為我不了解信里面所說的內容,而是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勾當最后居然被皇上知道了。
太子冷冷的回答令皇上更加惱火,他指著太子道:“朕……朕……朕怎么會養了你這個不肖子!”
太子緩緩站起身,直直地盯著皇上,一字一句道:“兒臣謝父皇養育之恩。”語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我當然知道他這么做有十足的把握——就連貼身伺候皇上的奴婢們,也全是太子的人。皇上現在是徹底孤立無援了。
就在此時有人來報,說左仆射楊素在殿外求見。
皇上聽了對太子冷笑道:“你不該把他請進來嗎?”
太子毫不推辭地對來人道:“既然父皇有令,兒臣不敢不從,請越國公進來。”
“哼,你……”皇上氣得連話都說不全,一把推開扶著他的婢女,抄起手邊的茶壺就朝太子扔去。
太子側身躲了躲,茶壺在地上“砰”地碎了一地,他終于抬頭看了一眼,對皇上道:“日前荀太醫說父皇病情若加重,可能會出現神志不清的癥狀。父皇既然身體不適,來人,請荀太醫來。”
皇上聽了這句話,氣得連連咳嗽,就在此時楊素走了進來。皇上見了楊素,更是惱怒,拿手指著他道:“你……你們……”
楊素和皇上差不多大,不過久經沙場,看上去要比皇上健碩許多,他環顧了一下殿中的情形,和太子對視一眼,二人心領神會,太子揮了揮手,連剛才扶著皇上的那名婢女也退了出去。
我見狀也要走,太子道:“建成,你留下,替皇上研墨,去吧。”
我拱手應了聲“是”,便走到一旁的書案前開始研墨,一邊看著殿中發生的一切。
楊素并不參拜,只拱手對太子道:“宇文將軍已經接管了十二衛,一切請太子殿下定奪。”說著從袖中取出兩份詔書遞給太子。
太子看了看詔書,走到皇上面前將手一攤,詔書“嚯”地應聲落地,他面無表情道:“父皇,改立太子,事關國本,父皇怎能如草率行事?要不要請柳尚書商議商議?”他口中的兵部尚書柳述,如今深得皇上信任,并且直接導致了楊素在皇上面前的失寵。
皇上看到地上的詔書,怒道:“楊廣,朕的天下,朕說了算!你好大的膽子,犯上作亂,該當何罪?!”他說得聲嘶力竭,一屁股坐在床上大口地喘起氣來。
又有一個人進了殿,是左庶子張衡。
太子見他進來,吩咐道:“父皇病重,就請左庶子代筆替皇上草擬詔書吧。”
張衡聽了忙不迭地跑到我旁邊,拿起筆蘸了蘸墨。
太子在皇上面前一邊踱步一邊念道:“廢太子楊勇,不念祖德,妄圖不軌,朕念及骨肉親情,本已赦其死罪。豈知此不肖之徒,不念前恩,勾結漢王楊諒,欲興不義之兵,行犯上之悖舉,朕心甚痛之,特賜酒一壺,自行了斷。”說完還對皇上笑了一笑。
張衡將寫好的詔書吹了吹捧到皇上和太子面前,太子又對皇上道:“請父皇用璽。”
皇上抬頭看著太子,冷笑道:“你不是有本事嗎?玉璽在此,你自己來!”
太子十分不客氣地說道:“謹遵父皇圣命。”
我在一旁看著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非常難受,“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句話一點也不假,我想起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在六十歲壽誕的時候還和他的兒子有說有笑,他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到過會有今天。
太子滿意地將詔書遞給楊素,想了想又道:“這件事我另找人去做。”說著對張衡示意了一下,又念了一道新君登基的詔書。
等這一切都做完了,皇上坐在床上已經有些難以支持,太子將衣袖一甩,又對皇上施了一禮,道:“兒臣謝父皇成全。”
這副裝腔作勢的態度簡直令我作嘔,我實在想不到這樣一個風度翩翩的人居然能行如此齷齪之事,此前我對他的認識只停留在心機深沉這一點上,絕對沒有想過他居然能把自己的老爹逼到如此絕境。
我又想起了方先生的話,說這個太子不忠不義不仁不孝,江山社稷根本不能夠托付給他,直到此刻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愚昧無知。開始有點同意方先生的話了,要這樣一個人去做一國之君,我光是想一想就為天下蒼生感到悲哀。
我站在離他們稍微遠一點的書案后靜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太子一臉得意之色,皇上則氣得被人扶到床上躺著了。
太子走出皇上的寢殿,在回自己寢殿的路上把玩著那道賜死廢太子的詔書,想了好一會兒,見宇文化及正好從偏殿出來,朝他招手道:“宇文兄何往?”
宇文化及大概沒料到會撞見太子殿下,整了整衣衫才道:“太子殿下,有從并州來的密探,說漢王要反。”
太子笑了笑道:“朕……真怕他不反。”說著將手中的詔書遞給宇文化及,“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建成,你陪他去。”
宇文化及并沒有看詔書的內容,只道了聲“是”。
太子殿下走遠后,我同情地看著宇文化及,低聲道:“你不看看詔書的內容?”
宇文化及展開詔書,才看了幾行,手一顫詔書險些落地,他閉著眼睛皺眉道:“這是為什么?”
我道:“早在幾個月前,陛下身邊服侍的人就已經被換成了太子殿下的人,而且整座仁壽宮皆在太子殿下掌控之中。即便如此,太子殿下與楊素所謀,卻還是被陛下知道了。今日有從并州轉來的文書,實則是漢王殿下親自呈上的密報,太子殿下此舉,恐怕是對你起了疑心。”
他有些悵然地望著轉暗的天色,自言自語道:“他豈止是對我有了疑心,恐怕連你也難以幸免吧。”
我們騎著馬向大興城的方向走去,還沒到大興城,天已經全黑了,天空中星星少得可憐,只有一片慘白的上弦月倚在空中,宇文化及抬頭看看沒有一絲雜質的天色,苦笑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和廢太子之間,最后竟然會是這樣。”
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他的話有一點悲壯。
楊勇其實并不是特別糊涂,他看到宇文化及身邊還跟著一個我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他來的目的。
踏雪軒外的荷塘已是滿池殘碧,踏雪軒中宇文化及和楊勇相對而坐,我站在亭外聽著他們說話。
“宇文兄,我記得我們第一次在此飲酒時,年未及弱冠,如今卻已近不惑之年了。”楊勇淡淡地說著。
宇文化及道:“不錯。”
在面對楊勇的時候,他的談吐舉止和平時完全是兩個人,這時的宇文化及,也是一個標準的貴公子。
楊勇又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何不肯幫我?十年前不肯幫我,十年后你還是不肯,你我好歹相交一場。如此看來,這交情比不上你如今所得到的,這些……”
宇文化及猛地將酒杯一放,沉聲道:“你可知我們為何相交?”
楊勇道:“自然記得。”
“既然記得,為何偏要三番兩次折辱于我?我宇文化及豈是區區三千金能收買的小人?果真如此,太子殿下的金帛會比你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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