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敏雖說是做老師,可是,自打參加了公社的文藝演出后,便很少在學校上課。她的一副金嗓子,很快就唱紅了公社,唱紅了縣城,直到參加全省的文藝調演。一直到一九七七年春節過后,各種演出方告一段落。她才抽出時間回了一趟家。但在家里沒待上幾天,就又匆匆地回到鄉下。
這天,文敏大包小裹地來到三隊,在牲口棚旁邊的一個小屋看到了董立行。
“我剛才到了你們知青宿舍,那兒不是有地方嗎?你咋住到這里了?”文敏很是不解。
“我自己要來的。我這一身臭味!——住這兒隨便。”
“我臨回來的時候去了一趟你們家。事先沒征求你同意,你不怪我吧?我是想,你家里一定也挺惦記你的!另外,看看需不需要捎帶點東西。——這些都是你父母帶給你的。”文敏小心翼翼地說。
“家里——他們都好吧?”
“還行吧。就是你爸爸瘦了很多。”
董立行眉毛抖了一下,但是沒言語。
文敏掏出幾本書和手抄筆記:“這是你爸給你的,他說社會上風傳,可能會恢復高考,這些書和筆記你能用得上。”
“真的要恢復高考?”董立行眼睛一亮。
“是的!現在中學都有分文理班的了!”
“可以上大學了?”董立行如同荒漠中一頭饑餓的狼,猛然間發現了遠處的獵物。
“你在小學還挺好的?”
文敏說:“還行。和我一起代課的對桌的王老師,是我們隊長的女兒。我們相處挺好的,他們家吃點什么好吃的都把我叫過去,他們家人也都非常好。就是……,那個大隊會計,挺煩人的!——王老師說那人挺色的,正和老婆鬧離婚,讓我別搭理他!”
“還是防著他點吧!”
……
轉眼到了備春耕的時候,雖然北方農村的“貓冬”還未徹底結束。董立行白天依舊到縣城里掏糞、刨廁所。晚上回到牲口棚,就如饑似渴地自學。
下鄉插隊,被稱作知識青年,現在,董立行自己都覺得可笑。“知識青年”?知識在哪兒呢?看著這些復習資料,里面的很多內容都是那樣的陌生。他感到自己現在才是地地道道的“貧農”。所幸,自己家里藏書很多,大量的閱讀積累,也使得他的語文水平在班里一直被人仰慕,即便是當初寫大批判稿,他也總比別人寫的極富戰斗力。
……
父親準備的復習資料里,數學教材比較全,定理、公式,父親都特別做了標注。至于政治、歷史、地理,就完全仰仗父親歸納整理的筆記了。
看著父親的筆記,他難免會想到父親,母親,弟弟妹妹,會想到家里的點點滴滴。可是,他是負氣離家的,即使再想家,他也是忍在心頭。他決心,不干出個樣來,決不回家!
在隊里,臟活、累活,他都搶著干。
夏天里在地里看瓜,人們最不愿意上夜班,夜里的蚊蟲太厲害了!但是,他主動請纓。——在遠離人群的地方,他才覺得自在。瓜田罷園,不再需要人看守了。住哪兒呢?——他不愿回知青宿舍。
董立行想到了隊里的牲口棚。 隊里的牲口棚原本有一個老人專門負責,就住在旁邊的一個小屋里。后來老人生病了,晚上看守及喂養牲口就成了問題,董立行找到隊長。
“小伙子,你不能總是遠離大家呀!——年輕人,要開朗一點!”但最終隊長還是同意了他的請求。
晚上住在這里,比那個瓜窩棚強多了!
現在,這個牲口棚倒成了他復習功課的清靜所在,沒人打擾他,他也打擾不到別人。
但是,孤獨、寂寞也還時時困擾著他。
隊長曾和他說過:“你呀——,是有心魔!”
……
這天晚上,同事王老師家里包餃子,文敏在那里吃過飯又聊會兒天,就一個人往學校走。剛到門口打開門,一個人就一把把文敏推進屋里。
文敏嚇得大喊:“誰!”急忙轉回頭,——竟是會計!
“這么晚了,你來干啥?”文敏警覺地問。
“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我來干啥你還不知道嗎?”說著,那人就摘掉帽子,脫掉棉大衣,向文敏撲過來。
“你趕緊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你隨便喊!要不我幫你一塊喊?看有沒有人聽得到!”
這話沒錯,即便是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得到。因為學校的操場也是秋天打場的場院,非常空曠,而且遠離村民的住宅。
那個家伙開始上前撕扯文敏的衣服:“你別不知好歹!當初誰把你要到學校來的?”
文敏奮力掙扎,用手在那禽獸臉上胡亂抓著,可力不及人,還是漸漸地被推倒在床上。
“今天是由不得你了!你要識相,就乖乖聽話!——嫁給我,管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你今天要是不聽話,你看好了,——沒有人能救得了你!”色棍一臉邪惡。
“等等——!”
“怎么?要考慮考慮?行,我給你時間。這種事兒,你情我愿才有意思嘛!”色棍放開文敏。
“你——能讓我考慮考慮嗎?”文敏小聲說。
文敏趁會計松懈之際,開開門就跑了出去。
……
東北的早春不同于南方,沒有新柳乍綠,沒有鶯歌燕啼。春的跡象只體現在冰雪的漸漸消融,而氣溫則依然很低,甚至比冬天感覺還要寒冷。
東北的春風一點都不和煦,吹打在身上,似乎直接冷到了骨頭縫里!正應了那句老話——“著人不著水”。
文敏倉皇地從學校跑出來,卻沒有投奔大隊長老王家里,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跑上了這條路?
這是通往三隊的一條小路,坑坑洼洼的。白天里,路上的積雪開始融化,可到了夜晚,雪水又凝結成冰,奇滑無比。
文敏踉踉蹌蹌地跑在路上。曠野里,黑茫茫的一片,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叫。她一口氣跑下來,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直到離大隊很遠了,才停下來,好好地喘口氣!在這沒遮沒擋的地方,風格外大,文敏出來時沒顧上帶件棉衣。現在,冷風吹在大汗淋漓的身上,不禁打了個寒戰……
……
這個晚上,立行喂完牲口回到小屋,卻心煩得很,手拿著復習資料,可無論如何也看不進去半點內容。
他想到文敏說父親瘦了許多,他立刻聯想起他離家之前,在他苦惱時,運動場邊那個遠遠的身影。特別是下鄉的車隊開動時,他看到的高坡上父母向車上張望的情景。
那天,離開家,他就感覺到了父母在遠遠地跟隨著。他也在人群中偷偷尋找他們的身影,當他看到爸爸媽媽站在一個高坡上,一直在關注著他,他的鼻子有些發酸,眼淚也流了下來。他怕被其他人們看到,就一個人提前登上敞篷汽車。
……
此時,他一個人置身在這小屋之中,莫名的孤獨、寂寞時時襲上心頭。他走出小屋,漫無目的地走著……。
忽然,前面傳來陣陣笑聲,——是知青宿舍!他立馬返回身,又回到了他的小屋。
自從到鄉下后,董立行似乎已經脫離了那個集體。他之所以選擇淘糞,就是看中這份獨來獨往的自由。他認為,遠離人群,就不必與誰比較個高低上下、身份尊卑了!
公社舉辦運動會,文敏勸他報名。——他拒絕了!他不想湊那個熱鬧!——至少現在不想!如果沒有當初的風光,或許也就不會感到如此巨大的落差吧?
回到小屋,他拿出文敏帶回來的白酒,自斟自飲著……
……
突然,小屋的門被撞開了,文敏氣喘吁吁地癱坐在門口。
董立行非常吃驚,趕緊過去扶起她:“怎么啦,你?”見她頭發凌亂,在春寒料峭的北方二月的夜晚,竟只穿了一件毛衣。料想一定是發生了大事!
文敏抱住董立行嚎啕大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他趕緊把她半扶半抱地弄到炕上,拉過被子把她包裹起來。又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文敏,可是文敏哪里喝得下去,還是哭個不停。
董立行急得在地上走來走去:“你先別哭了!到底怎么啦?——你說話呀!”
稍稍平復之后,文敏才抽抽搭搭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董立行一聽,立即穿上棉衣沖出屋子:“我找那個畜生!”
文敏趕緊追了出去,拉住立行,說:“你現在去有什么用啊?他能在那兒等著嗎?——早跑了!”
“那你說怎么辦?這樣的氣也忍了不成?”董立行甩開文敏。
“我們無憑無據的,能怎么樣?打他一頓?打完之后呢?人家是坐地戶,親戚連著親戚,在這兒是有根基的!——我們有什么?到時候把你抓起來怎么辦?”文敏死死拉住董立行,“立行,好好復習,考上大學,那——才是你的前途!”說著,把董立行強拉回屋里。
“我們——怎么就落到這步田地了?”董立行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
……
這一夜,兩個少男少女,真正成為了男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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