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家的孩子，長大了仍然是窮人，或許會背負著“你已經是大人了，不能夠埋怨父母。”這樣的說法。

    要改變宿命，談何容易，只能靠自己。

    木床給自己回到過去的機會，就像給了曉清一瓶墨水、一張白紙，和一支鋼筆。

    而書寫人生，依然得靠自己努力。

    帶上一條長繩，在兩根電線桿上各綁一頭，木盆中放著洗凈的床單，抓起兩端抖一抖，洗衣粉的氣味隨風飄散，媽媽在晾曬衣服。

    媽媽原來工作的工廠是生產塑料拖鞋底的，后來工廠倒閉后，為了生活，媽媽與工友們一起，去有關部門爭取了生活補貼，同時還要靠打零工來維持生計。

    接別人家孩子放學啊，幫人家做飯啊，在這樣不穩定也不算保障的情況下，把曉清拖大了。

    曉清家是比較貧寒的，但對面的人家生活條件就富裕許多了。

    只是隔著中間的馬路，就相差很多，很多人家的房子是老人家傳下來的，而曉清家，是爸爸用存款買下來的。

    對面家的房子就要寬敞許多，曉清只能看傍晚播放的兩集動畫片，而他們家安裝了有線電視，所以下午也能看到動畫片。

    曉清記得小時候這件事，那時候不懂，就站在他們家門口，那家有個小孫子，讓曉清走開，那天媽媽叫曉清回家吃鹽水浸菠蘿，后來她就一直不喜歡吃菠蘿。

    從那時起，她就明白什么叫做尊嚴，她也知道了窮是會被人看不起的，是會被人欺負的，而這些看不起和欺負，這些歧視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可能是你買不起某個小零食，又或許是玩具或者衣服。

    今天，這家孫子在家里呢，看著比曉清大個幾歲，“記仇”的曉清正好可以趁著這次機會“報仇雪恨”。可以說是君子報仇，二十年不晚了。

    這個年代的零食種類不多，吃一顆檸檬糖，可能都會將包裝紙存在鐵盒子里，偶爾拿出來看看。

    曉清打開一顆檸檬糖的包裝紙，將檸檬糖塞在嘴里。

    “曉清你去哪？”媽媽還在晾曬衣服。

    看在那家大人的面子上，曉清不會“欺負”他家小朋友太過分的，就算給小時候的自己“報仇雪恨”了。他家的大人待曉清還不錯的，偶爾會拿奶糖給她吃，媽媽教導過曉清，家里窮歸窮，但不要亂吃人家東西，就算吃了也要記得。

    “我馬上來。”曉清走到那家人家門口，就這樣靠在大門口。

    照著往常一樣，那個小男孩毫不客氣地叫她走開，就像驅趕一只過街的大老鼠，這種被驅趕的感受，讓她了解到被開水燙的老鼠是什么感覺，大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而她，因為家里沒有買有線電視臺被驅趕，真沒好到哪里去。

    對于孩子教育的缺失，用多少物質都是不能夠彌補的，“不走。”曉清想著如何讓這個沒有禮貌不尊重人看不起她的破小孩得到教訓。

    “讓人家小姑娘看一會兒。”他家大人并沒有要驅趕曉清的意思，她平時很乖，也不亂吃人家東西，一般大人都挺喜歡她的。

    “哼。”不知何時曉清拿來一本奧特曼合輯，是爸爸有一次去報亭給手表換電池的時候，買給曉清的。

    媽媽常說爸爸還是很疼愛她的，在九幾年，一本二十八塊八的奧特曼合輯算是挺貴的了，只是那時候的她不懂，小孩子沒有什么金錢的概念，若沒有記錯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兩三百吧。

    換到二十一世紀，一個月五千工資，花五百買一本冊子也不算便宜的，在九幾年，近三十塊更是能買到很多東西。

    這本合輯不僅貴，而且它還是限量版的。

    二十多年后已經掉了封面了，現在還是嶄新的。

    那家小孫子當然很想拿過來看一看，“不給，再見。”曉清抱緊合輯。

    “來吃菠蘿，還有草莓。”媽媽喊曉清回家了。

    曉清朝著那個無禮的小孫子扮了一個鬼臉。

    這次也總算看開了，不會再討厭吃菠蘿了吧。

    看著這本合輯，曉清也會想到在未來和爸爸吵架的畫面，每次媽媽都會說算了，只是爸爸表達方式有問題。

    沒想到過了那么多年，能夠讓人感到舒心的，是那些年感到害怕和以為過不了的坎。

    以前害怕房子漏水，現在卻懷念漏水的房子。

    曉清坐在小方桌前吃著菠蘿，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二十多歲的曉清卻經常被人數落讀了大學也一事無成，在家里寫不出什么好東西來，整天無務正業吃著爸媽的飯，和爸媽住在一起，其實外面的瘋言瘋語都不必去聽，鎮遇到艱難的時候，倒也可以看清誰才是關心你的人。

    不想讓媽媽失望，也不想讓她擔心，眼前的母親還是年輕的，還經得起折騰，年紀大的媽媽總說自己走得動，拎得動，把吃的喝的往家里提，曉清也不是沒有去上班過。

    上班的時候，每天早上起來擠地鐵，晚上回家，媽媽已經休息了，沒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家人，就像一些人說的，有時候真的是身不由己，即便如此，她還是想寫點東西，妄圖用這些改變自己的命運。

    多珍惜擁有，少去看求而不得的，就會少了很多痛苦，在未來想要逃避，回到過又擔心未來的家人，住上樓房懷念瓦房，住著瓦房又害怕漏雨，心態才是最重要的。

    曉清將最近的經歷寫在紙張上，再用手機保存。

    媽媽為了自己放棄了很多，她沒時間打扮自己，出去連水都不舍得買，不舍得買貴的衣服，連唱歌都很少唱了，以前媽媽說過，她年輕時候的嗓子是公認的好。

    一張陪伴了家人二十多年的木床有如此大的魔力，在這二十年間它都沒有發揮力量，現在可以幫助媽媽實現她的理想么？

    流行磁帶的年代，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有一個雙音喇叭錄音機。

    曉清身上還帶著錄音筆，將媽媽的歌聲錄下來給她聽好了。

    “媽媽對著這個唱歌。”錄音機里播放著老歌。媽媽小唱了兩句。

    常年為生活奔波，在干家務活的時候，媽媽也是會唱幾句的，但她也沒有想過要當歌手之類，根本沒想過這個可能。

    曉清有埋怨過父母，因為別人家的孩子從小可以學樂器，但她沒有，其實爸媽也沒有時間關心自己。

    曉清再把耳機遞給媽媽，媽媽喜兒就像得到心愛玩具的小孩子一樣。

    能夠把媽媽年輕時候的歌聲錄下來就好，媽媽常說要是當初好好讀書，就不會和爸爸結婚了，也不會有曉清，有些事可能是注定的，沒有那么多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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