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的東疆城名曰定淆關(guān)。傳說幾百年前,淆河泛濫時,是城中一名大力士,將原本存在的淆山舉起,填到了何種,形成了堤壩,才保住了全城百姓的性命。那名大力士也因此備受人們尊重。可令人不解的是,當(dāng)楚葉向城中百姓詢問時,人們對這名力士的姓名家族大多避而不談,甚至表現(xiàn)出恐懼。
這并不是因為幾百年的流傳之后,人們漸漸遺忘了當(dāng)年大力士的壯舉。而是因為一些事情的發(fā)生,迫使人們忘記這已經(jīng)流傳了幾百年的傳說。
楚葉給所有人放了一整天的假,讓他們好好休息,明天出了國境后,少不得要在野外露宿數(shù)日。
眾人一頓感恩戴德,將賀儀運進(jìn)城主府后,便接連成群結(jié)隊的跑了出去。
楚葉給別人放了假,自己卻留在了城主府中。楚杉得知不能出去玩,纏著楚葉磨了小半個時辰,在得到楚葉肯定的答復(fù)后咯咯的笑著撲到司馬瑾的懷里撒起了嬌。
司馬瑾和楚葉看她撒嬌賣萌的樣子,就知道當(dāng)初將她帶回來是多么明智的選擇。
楚葉突然想起了祁笙,那孩子這么大的時候,也曾因為不能出宮游玩而纏著她,而她當(dāng)年因為要為祁璉處理朝政宮務(wù),很少與笙兒親近,祁笙長大五歲,她陪他的時間加起來恐怕也不到一年。
想到這,楚葉不自覺的留下了眼淚。
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卻那樣慘死在虎口之中,這要她如何不心痛。
她昨日收到了浮生閣的回報。楚潯逃出皇覺寺后便一直藏匿在三皇子府中。楚葉蹙眉想了想,三皇子祁玥是楚潯的親子,會將自己的母親藏在自己府中也不足為奇。只是,就連浮生閣都能探查出的事情,以東堯皇家暗衛(wèi)的能力與情報網(wǎng)絡(luò),怎么可能不曾發(fā)現(xiàn)!
除非!
暗衛(wèi)之中有楚潯的人!
東堯的皇家暗衛(wèi)她是知道的。那群人,不參朝政,不涉黨爭,實打?qū)嵉某羰^。
當(dāng)年她也曾經(jīng)想過通過暗衛(wèi)接近東堯的老皇帝,可了解之后便發(fā)現(xiàn)她根本沒有辦法收服他們?yōu)樽约核谩<热贿@樣,楚潯又是怎么將自己的人安插到那里面的。
楚葉拿起手邊的茶杯,準(zhǔn)備喝下,卻發(fā)現(xiàn)里面的茶水已經(jīng)喝完,就連茶壺中也沒了茶水。
她嘆了口氣。
這幾日她被司馬瑾養(yǎng)的著實刁鉆起來,只因司馬瑾其人,實在太過風(fēng)雅。
他研的墨,定是自己親自選的松脂燒成的油,陳皮、皂角、明礬、白檀、酸榴皮、蘇木、榛子皮更是一樣也不能少,不知怎的,研出的墨汁居然還有淡淡的龍涎香;他烹的茶,必然是親手采摘,陳皮、姜片、果仁分毫不差,出湯時的顏色一定要和茶盞相得益彰;他蒔的花草,春蘭秋菊,或淡極無香,或異彩斗艷,無論晴風(fēng)雨雪都各有各的風(fēng)姿。他削的果皮,定然片片均勻不帶有一絲果肉,切成的小塊更是剛好夠她一口一塊,充分滿足她的饕餮之欲;楚葉此行還帶了卷書籍,司馬瑾有時間便將它們拿出晾曬,然后在每卷書的扉頁上夾一枝風(fēng)干的樹葉當(dāng)作書簽。
楚葉無奈,方才司馬瑾帶著楚杉那丫頭出了們,隨行的侍從也因為她放了假走了個干凈。
沒辦法,楚葉只好屈尊帶著茶壺走出房門,試圖找一處廚房討些熱水。
定淆城關(guān)的城主府極大,楚葉一行被安排住在西側(cè),她繞了大半圈也不曾看到有一處廚房。
楚葉四處張望了一眼,索性在這城主府里散起了步。
楚葉隨意走著,感受著微風(fēng)吹在臉上的輕柔,雖說大多數(shù)的花枝已經(jīng)凋零,但是府中的假山石景依舊別有洞天。楚葉越是往深了走,卻越是覺得似曾相識。
突然,楚葉聽到前面?zhèn)鱽硪魂囆÷暤目奁局迹⌒牡耐岸嘧吡藥撞健V灰娨幻麧M臉滄桑的老嫗正跪在一塊石山前,面前還放著一個盛著紙錢的火盆,小聲的啜泣著。
楚葉又往前走了半步。“啪嗒”一聲,楚葉的表情擰成一團,老嫗也聽到聲音回過了頭。
她滿臉的不可置信,震驚的看著楚葉。
楚葉本以為被她發(fā)現(xiàn)后少不得一頓質(zhì)問,腦海中的借口瞬間成群結(jié)隊的涌現(xiàn)出來,卻不曾想,聽到那老嫗顫抖的聲音,磕磕絆絆的說著:“大小姐……大小姐是你嗎!”
楚葉感覺到自己的臉被一雙粗糙的雙手捧起,她看著眼前驟然放大的老嫗的臉,咽了口唾液。
只聽老嫗又自言自語到:“太好了,大小姐你回來了!太好了!”
楚葉小心的抬起雙臂,反握住老嫗的雙手將它從自己的臉上移下來。那老嫗卻神情激動,緊緊握住楚葉。
“大小姐,你不記得老奴了嗎!我是趙媽啊!”
“趙媽,你認(rèn)錯人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我是男的啊!”
趙媽露出困惑的神情,她回頭瞥了一眼那石塊,而后猛的轉(zhuǎn)過頭,語氣異常肯定:“不,你就是大小姐!我沒找到大小姐的尸骨,就是因為大小姐你逃了出去不是嗎!”
楚葉越過趙媽瞥了眼那石塊。
準(zhǔn)確的是那并不是什么石塊,仔細(xì)看還是可以看得出原來方體的痕跡。只怕是因為常年的風(fēng)吹日曬腐蝕掉,才像個石塊一樣隱藏在這偌大的假山石景中。
“趙媽,我真的不是大小姐,我姓楚,楊城主姓楊不是嗎!”
誰知趙媽竟然擺了擺手,興奮的差點跳起來:“大小姐,你真的是我的大小姐。我是趙媽啊!我是夫人身邊的趙媽啊,大小姐,你不記得我了嗎?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趙媽突然皺起了眉:“大小姐,三十年過去了,你竟然還和當(dāng)年一樣……我就知道老爺是冤枉的,楚家?guī)装倌甑募绎L(fēng)底蘊,絕對不會做出通敵叛國的事!大小姐,你是回來幫老爺洗刷冤屈的對不對!”
楚家!
幾百年!
楚葉突然想起來,楚簫兒曾說過,自己也曾是世家出身,備受尊敬,一朝家門不幸……
頭又開始疼了起來,不同于之前的疼痛,這次仿佛是要將她整個人從中間撕裂開來。
“啪嗒!”
楚葉手中的水壺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她下意識扶住身旁的石塊,腦海之中有一個聲音一直嗡嗡作響。趙媽的面容在眼前模糊,漸漸只剩下一張還在上下翻飛的嘴。
她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扶著假山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跑。身后依舊能聽到趙媽焦急喊著:“大小姐!”
楚葉只能漫無目的地跑著,周圍的景色不斷變幻,她腦海之中是聲音也越發(fā)的明顯。
“你之所見,皆為虛空……”
“撲通”一聲,楚葉被絆到在路上,她的雙眼漸漸沉重起來。
在合上雙眼的前一秒,她只記得自己看到的,是司馬瑾焦急的雙眼。
※※※
自打楚葉在定淆關(guān)城主府暈過去后,司馬瑾對于楚葉的保護便又加重了好幾層。
不僅趕路時將她拘在馬車之中,就連休息時也不許楚葉踏出馬車半步。
楚杉那丫頭不知道被司馬瑾灌了什么迷魂藥,竟也乖乖的坐在馬車?yán)锱阒~。
楚葉也會將帶來的詩書攤在腿上教楚杉識字。
不得不說,楚杉腦筋夠用的很,雖說開蒙晚,到現(xiàn)在倒也已經(jīng)能認(rèn)清千八百字了。
“爹爹,什么叫‘若時至而行,則能極人臣之位;得機而動,則能成絕代之功’?”
楚杉指著書中的一行文字,求知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望著楚葉。
“養(yǎng)之有素,及時而動;機不容發(fā),失不再來。”楚葉頭也不抬的回答到。
楚杉歪著頭,眉頭緊蹙,顯然是沒有理解楚葉說的是什么意思。
司馬瑾看她不解的小模樣,放下手中的正削著皮的蘋果,將她手上的書拿了過來。
“小杉啊,你現(xiàn)在看《素書》是不是太早了些?”
楚杉偏過頭想了想:“我之前找爹爹要書看,這是爹爹給我的。”
司馬瑾翻了翻手中的書籍,里面的空白處寫滿了小字。司馬瑾不由得多看了楚葉一眼。
他將書還給楚杉:“你知道你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嗎?”
楚杉想了想,答得一知半解。
一邊的楚葉聽完她的解釋,也將手里的書放下,從一邊抽出了張紙,埋頭不知道寫著些什么。
司馬瑾看著這一大一小,自覺的充當(dāng)起了楚杉的老師。
“小杉,這句話之后還有半句,‘如其不遇,沒身而已。’就是說,一旦時機到來而有所行動,就能建功立業(yè),位極人臣。如果所遇非時,也不過是淡泊而終而已。”
司馬瑾放下書,看了眼楚杉。見她眼里還是充滿了困惑,便換了個更簡單的解釋方法:“就是時勢造英雄。”
楚杉恍然大悟,欣喜的再次翻開書本,指著其中的一行小字問司馬瑾:“那爹爹剛才說的是什么意思?”
“平時有所準(zhǔn)備,時機到來之時便能立即行動。如果不幸錯失這次機會,變不會有第二次了。”
楚葉抬起頭,將剛剛寫好的紙張拿起來吹干,遞給楚杉。
“你…爸剛才說的對,歷史上的偉大人物的成功不僅在于自身的德才兼?zhèn)洌匾氖嵌贸藙荻校龝r而動。龍無云則成蟲,虎無風(fēng)則類犬。適當(dāng)?shù)陌盐諘r機,適時掌握主動權(quán),因勢利導(dǎo),就能變無利為有利,化被動為主動。”
楚葉說到“爸爸”這個詞語的時候不禁有些停頓。這是她和司馬瑾商量過后的結(jié)果。
楚杉叫司馬瑾爸爸,叫她爹爹。
雖然她也不清楚“爸爸”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過既然是用來稱呼司馬瑾的,那就叫什么都無所謂了。
楚葉白了司馬瑾一眼,后者淡定的拿起削到一半的蘋果繼續(xù)削皮。
“就好比孟子曾說:‘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司馬瑾補了一句,順手切下一塊果肉,送到了楚葉嘴里。
楚葉“嗯”了一聲表示贊同,而一邊的楚杉,卻死死盯著司馬瑾手里的半個蘋果。
“啪”的一聲,楚葉將書卷成一卷,輕輕的拍在楚杉頭上。楚杉捂著額頭,委屈的看著楚葉。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沒。”
“聽到了聽到了!”楚杉著急的回復(fù),而后話鋒一轉(zhuǎn),對著司馬瑾撒嬌道:“爸爸,我也想吃蘋果!”
司馬瑾瞥了她一眼,切下一塊果肉,再次送到楚葉嘴里。
“這是你爹爹的蘋果,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楚杉咬了咬嘴唇,“蹭”的一下竄到楚葉身邊,毛茸茸的發(fā)卷恰好抵到楚葉的下頜處,蹭的楚葉不由得笑出聲來。
“爹爹,爹爹!小杉也想吃蘋果。”
楚葉將她的頭擺正,又伸出一只手將剛才遞給她的紙拿了過來:“你明天要是能把這一頁紙上的東西都記下來,我就讓你爸給你削一個大個的!”
“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
楚杉將紙一把搶過,縮到一邊默默的背了起來。
楚葉下意識的看了司馬瑾一眼,卻見對方也滿含溫情的盯著她。一下子紅著臉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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