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這樣，才會想要為她隔開一切傷害。尤其是某些讓人覺得不快的回憶……和會給殷憐帶來不幸的人。

    季湘君想到了這一點，決心一定要阻止這件事。所以這天晚上她跟殷淮說道：“我準備跟邱璧和好好談談。”

    殷淮聽了,頓時皺起了眉頭,說道：“跟他有什么好談的！？”

    季湘君說道：“一定要談！因為我是個做母親的。”

    殷淮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季湘君說道：“到目前為止，我其實根本就不想跟邱璧和說什么。以前的事情不能改變,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也收不回去,所以我甚至連他的道歉都不想聽。他生氣也好懊悔也好,我都不想看到。那不是因為我不在乎了，而是因為我恨他！”

    她的語氣有幾分黯然,說道：“我其實不是個合格的母親。這么多年，我的人生順風順水，唯獨一個曾經害我倒霉難受的邱璧和,老實說也就是一點感情糾紛。我這輩子吃過的苦，連小憐的十分之一都沒有。”

    殷淮聽了,一開始還想要反駁，后來就變成了沉默。

    季湘君說道：“邱璧和對我做的所有事情,其實都不算什么。說到底,他最多也就是當時對我脾氣差點,我并沒有真的受到什么實質上的傷害。可是……小憐不一樣。”

    “我花了很多時間，想要了解小憐身上到底發生過什么。殷淮，我花了很多時間，嘗試著代入小憐的遭遇，然后……只覺得可怕。”

    “我常常想，方百合虐待她，她以方百合女兒的身份回到我們家，兩個孩子和方芊芊都欺負，討厭她，我們做親生父母的對她也不好……這種情況下，她長大的時候有感受到哪怕一點點愛嗎？有任何人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教過她什么是愛嗎？”

    季湘君這樣說著，忍不住就又掉下淚來。

    殷淮沉默了好久，然后才說道：“有。”

    季湘君愣住。

    殷淮說道：“我想是有的。我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但是你一直是個合格的母親。我雖然不知道她那時具體是怎么長大的，但是只有感情是不會作假的。她從一開始就很喜歡你，她剛回來的時候，一直不親近我，可是跟你卻很親。”

    “小憐很愛你，湘君，這一定你不用懷疑。所以我想就算發生過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你肯定有好好對待過她。否則，她這么聰明的女孩子，不會那么親近和依賴你。”

    季湘君聽了，眼淚掉得反而更兇了。可是這一刻的眼淚卻似乎不再只是因為難過心疼，而多了一點別的東西……比如溫暖的感情。

    許久之后她才擦干了眼淚，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要負起作為母親的責任，保護自己的女兒。我已經讓她吃了那么多苦頭，不能讓她再受苦了。”

    語言能給人帶來的力量是微不可見卻又確實存在的，所以季湘君這樣說著，慢慢就越發堅定了決心。

    殷淮見她態度堅決，卻也不好再勸說下去。他說道：“……要不，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吧。”

    季湘君卻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是不要出現比較好。有些話，在你面前，他未必肯說。”

    殷淮知道季湘君說的確實沒有錯。自從兩人決裂之后，邱璧和跟他的關系就變得幾近水火不容，只要見面就是火花四射，根本無法正常交流。

    相反，季湘君的性情溫和，而且邱璧和似乎也對她心有愧疚，所以在她面前更容易好好說話一些。

    考慮到這一點，殷淮最后還是退了一步，卻說道：“你多帶兩個保鏢去。”

    季湘君心里覺得邱璧和不可能對她怎么樣，但也不想在這種旁枝末節上跟殷淮爭執，便柔聲說了一句：“好。”

    次日，她在市中心的一處茶樓與邱璧和見了面。邱璧和看見她的時候，卻是笑了起來，說道：“上次見面的時候，你還說永遠不想再見我。”

    季湘君沒好氣地說道：“我是希望這輩子最好永遠不用再見你的。不過像你這種人一輩子都不會明白吧，為人父母者，為了自己的子女是什么都能去做的。”

    邱璧和說道：“你這么說，好似我跟你不是同輩人似的。”

    季湘君說道：“邱璧和！你什么時候能懂些道理！？”

    邱璧和冷笑道：“我需要懂什么道理了？”

    季湘君說道：“你不懂，我就來講給你聽。”然后她開口說道，“你這輩子，哪怕入獄的時候也是衣食不愁，應該沒有體會過餓肚子的感覺吧？”

    邱璧和說道：“看你這話說的。我忙碌的時候，偶爾一頓兩頓不吃也是常事好嗎？”

    季湘君冷笑，說道：“一頓兩頓不吃對你來說就是餓著了？那你有沒有試過三兩天不吃飯？有沒有試過三天兩頭沒飯吃，好不容易能吃到了飯，結果卻只有一些根本不夠充饑的面□□？”

    邱璧和沒想到季湘君會問這樣的話。

    他覺得季湘君這話實在有些刁難人了——像是他們這種家世出身的人，怎么也不至于把人餓到那份上——又不是貧困山區。

    所以邱璧和反問道：“難道你就試過？”

    季湘君神態凝重，盯著邱璧和說道：“我一度想過要試，半途餓得難受，到底沒做到那份上。”

    邱璧和沒想到季湘君真的會去試這個，頓時愣住，隨后才說道：“你去試這個干嘛？有病嗎？”

    季湘君眼圈發紅，說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女兒在回家之前過得都是什么樣的日子。”

    邱璧和沒想到季湘君會冒出這么一句，頓時被鎮住。

    季湘君卻并沒有因為他的驚訝而等下來，而是繼續開口說道：“你知道嗎？我連三天都沒能熬到的日子，她過了整整六年。這六年，她吃不飽，穿不好，還要時時刻刻畏懼著挨打……邱璧和，你能想象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日子嗎！？這都是你造的孽！”

    殷憐在回家之前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邱璧和自然是打聽過了的。不過雖然心里明白，但是他一直以來都刻意不去多想。

    半晌，他說道：“不過殷憐的性格不像是一般的受虐兒童。”

    這一點倒是說對了。

    因為殷憐的關系，季湘君去了解過不少有過相同遭遇的孩童，不過他們跟殷憐的性格都完全不同，讓季湘君有些慶幸，卻也有點了悟。

    殷憐的想法雖然有點扭曲，但是她卻有著遺傳自殷淮的非常過頭的天生反骨，和一身不知道該說是樂觀過頭還是偏執過頭的性格。

    簡單來說，一般孩子被父母家暴，家暴著家暴著往往就廢了。但是也有些奇葩，會無師自通地學會怎么干掉家暴她的人。

    理論上來說，一個孩子想要學會怎么干掉自己的監護人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情，這需要一定的外部引導和刺激。小孩子的學習能力很強，卻很難做出不曾見人做過的行為。

    所以，六歲以前的殷憐，整個人都一直被封閉在狹小的世界里，自然也沒能冒出過什么干掉方百合的想法。那時她的所有聰明才智都用在怎么跟方百合斗智斗勇，以從對方手里獲取到更多食物上面。

    教會殷憐恨一個人還可以從*上毀滅對方的其實是殷千愛和殷家兄弟。殷淮，殷夫人，和殷家的三個孩子，每個人都教會了殷憐一些很是不同的東西，而殷憐通過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將這些東西交叉利用，最后才形成了自己的人格。

    比如殷家兄弟和殷千愛做的事情是見不得人的，但是關鍵時候能讓人很是吃一些苦頭。比如“爸爸”這東西跟“媽媽”一樣，是非常兇惡可怕的存在……比如，她不想變成殷淮和方百合，卻希望有一天成為殷夫人那樣的人。

    殷憐用了好些年才理解自己成不了殷夫人。那時候她以為是因為自己的血管里天生就流著殷淮和方百合那惡毒而卑劣的血液，年長之后，卻慢慢理解到并非如此，然而人格已形成。

    現在想來她就是她，倒也沒什么好懊惱的。然而頓悟到這一點的時間卻是非常艱難而漫長的，足以在人生之中留下深長的一道傷痕。

    然而在不知道這一過程的邱璧和看來，再世重生的殷憐卻似乎并沒有受到多少童年時遭遇的影響，也不曾留下什么陰影。這種情況下，邱璧和就算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過悔恨，卻也不會太深。

    季湘君沒想到邱璧和能說出這樣的話。站在母親的立場上來說，那一瞬間的憤怒幾乎就要沖破她的心墻，讓她瞬間爆發出來。

    邱璧和，季湘君和殷淮，他們曾經都是孩子，都過著天真無畏的人生。所有的愛恨情仇，都直接得過分，從不曾有任何顧慮，更不會為了誰委曲求全……不過隨著時光過去，有些人終會改變，學會成長。而有些人卻還任性固執得仿佛永遠停留在少年，不認錯，不妥協，不體諒，不負責。

    季湘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長大的，但她知道自己是為了誰而長大的。從成為母親的那一刻開始，她就那樣沒有自覺，卻又一點一點十分自然地開始長大，意識到責任的存在，開始不再把自己……而是把孩子們作為做出每一個抉擇的核心考量。

    相比起女人，男人總是成長得更晚一點。殷淮在一開始的時候甚至不太會跟孩子們好好相處，但是他終究也還是學會了該如何去當一個父親。

    讓像殷淮這樣一個個性涼薄，我行我素，而且固執己見的男人學會成為一個父親，訣竅也只有一個，就是愛。他對于妻子的妥協來自于愛，對于孩子們的包容也同樣只來自與愛。

    然而邱璧和……他身上有那么一點感情嗎！？他怎么能輕描淡寫地說殷憐遭受的那些慘劇沒什么大不了？

    季湘君直接一杯熱茶迎面澆到了邱璧和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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