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止一貫重視自己的性命，他從來不會親自前往戰場，可他今天來了。
他來到戰場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尋找葉昭佩，并且在找到她之后，將她很輕地抱進了自己懷抱里。
葉昭佩什么話都沒有說。
她記得之前，之前有很多次，她去忙任務，見到姜止之后，姜止會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永遠都是：“成功了？”
葉昭佩其實希望他能夠說一些別的。至于別的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她也是第一次來到人間，第一次做一個女殺手，她不知道為喜歡的人殺死了別人之后，應該得到什么樣的嘉賞。
當下，姜止抱著她，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很輕地皺了皺眉頭。
“疼嗎？”姜止問她。
葉昭佩愣了一下，鼻頭有些微的發酸。
她低低地“嗯”了一聲，又往他的懷里靠近了幾分。
原來除去那樣一聲“成功了”，她最希望聽到的那句話是，“疼嗎”，她也是希望能夠被心愛的人關心的小姑娘。
姜止摟著她，低聲道：“這回是最后一次了。”
葉昭佩不解，扭頭看他：“什么最后一次？”
姜止笑了一下，吻了吻她的臉頰：“最后一次讓你出來為我殺人。”
他的目光落在巖壁之間的姜準身上，瞇起了眼睛：“我的王后，只需要乖乖地待在我的懷里，等著我把這天下都給她奉上來就好了�！�
葉昭佩又“嗯”了一聲，把他抱得更緊了幾分。
局面很快就穩定了下來。
姜準的軍隊死傷慘重，也有最后選擇了歸順的。陸茍的身體還是不受他的控制，而姜準很快就被云莽給提了下來。
云莽強迫姜準跪在了姜止與葉昭佩的面前。
姜止垂眼看他，微笑了一下：“王兄是怎么活下來的？”
姜準也是面帶微笑：“因為有天神憐憫，神君相助�！�
“哦，那么現在天神在何處？”姜止問他。
“天神也有不公的時候，”姜準笑道，“像是弟弟你這樣為非作歹之流，若非是上天一時蒙蔽了雙眼，你也不會安穩地坐在現在的這個位置上，總有一天，會有天譴降在你的身上，而我又會有天神相助……”
“小昭�！比~昭佩忽然開口，道了一個名字。
姜止奇怪地扭頭問她：“什么？”
葉昭佩笑了一下：“我在快要死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神女。她說她的名字叫瑤姬�！�
“哦？昭佩能見到神女么？”姜止也笑了。
葉昭佩道：“神女說，我能夠天生怪力，是因為她幫助了我。而陸茍能夠復生，是因為神女的一個好友幫助了陸茍，想必姜準復生，也是因為這個緣故。那個幫助了陸茍和姜準的神君，名字叫做小昭�！�
姜止看著她：“如此……”
葉昭佩接上了他未完的話語：“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陸茍才再也傷害不了我。那么現在，若是我要再殺死姜準，他便再也無法獲得復生�！�
聞此，姜準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凝。
姜止笑眼看他：“實際上，若是我是你的話，王兄，既然已經死而復生，并且能夠組建出這樣的一支軍隊，那么等到與你合作的人，你們再來攻打樂都，那豈不是更好嗎？怎么這樣莽撞，要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綁架歡儀公主，將葉昭佩引誘至此，都是沒有理智的所作所為。
姜準問他：“若是你失去了你的妻兒，又失去了你應得的那一切，你會如何？”
姜止道：“靜待時機，伺機復仇�！�
姜準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是啊，應該靜待時機，也應該伺機復仇。若是我能夠等到他來，若是我可以多靜心等待，樂都我可以重新奪回來，你和美人劍，都逃不走……”
說到這里，姜準又停下了笑聲，神情陷入了極度的悲痛之間：“可是我怎么忍耐下去？我每一天晚上做夢，都夢見綰兒在對著我哭，綰兒說夫君，好疼啊，夫君，你不是說過會保護我的嗎？還有我的盛寧，他死的時候，只有五歲！他最喜歡在我回府之后抱著我的腿，喊我爹，他會把最大的果子讓給我吃，可是他死在了夢鄉……這樣的仇恨，我怎么忍耐？”
他狠狠地看向葉昭佩：“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和綰兒，我和我的盛寧都不會分開！”
姜止向前邁去一步，將葉昭佩攔在了自己身后：“不是因為昭佩。是因為我。”
若不是他的命令，葉昭佩不會殺人。昭佩只是聽從了他的命令而已。
“是我下的命令，要屠殺整個太子府�！苯寡a充說道。
可面對著姜止，姜準卻像是發不出火。
他痛苦地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我生來就是嫡出的長子，我沒有才能即位君王，我自己很清楚。我不適合做東隅國的君王，我很清楚……我只想好好地陪伴在綰兒和盛寧的身邊，那是我的全部……”
他抽泣起來，雙肩猛然抖動：“弟弟……你毀掉了我的一切……你從來都不知道，失去自己的一切是什么樣的感受。你是所有兄弟里最聰明的，卻也是最狠心的……”
姜止垂眼看著他：“我知道。”
微一停頓，他蹙眉，繼續說道：“我知道失去一切是多少痛苦的事情�！�
在他遇刺昏迷之后，他有過一場夢境，在夢里，他把葉昭佩送給了五十六歲的天子，后面又將葉昭佩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
當他發現葉昭佩與那個男人相愛了，并且有了一個很可愛的兒子，他又嫉妒得要命。姜止給葉昭佩送去了毒酒，責令他們全家喝下。
葉昭佩活著歸來，將他一劍殺死在了床上。
那是姜止痛苦的來源，也是后來他珍重葉昭佩仿佛珍重自己性命的緣故。
“你不知道，”姜準抬起頭來，傷疤猙獰的臉上布滿淚痕，“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從來不看重兄弟情義，也從來不在乎別人的傷悲，你只在乎你自己�！�
姜止皺起了眉頭，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
在遇刺之前，他的確一直都是這樣。
生在王族，他以為自己生來不該有那些情感，可是夢境中的一切又如此真實，他嘗到了失去了一切、一生孤苦的悲涼，他終于恍然，很多時候，權勢是冰冷殘酷的，而他是有血有肉的。
可是他對于姜準的傷害依舊鑄就，他沒有辦法辯駁。
他只能沉默。
“殺了我吧�！苯獪试俣乳]上了眼睛。
“你當真準備死了嗎？”葉昭佩問他。
“復仇是唯一讓我堅持著活下去的理由，現在復仇失敗，這天底下，已經沒有了讓我活下去的理由�！苯獪实卣f道。
葉昭佩皺著眉頭，只是道：“活著吧。活下去，你會發現很多值得你活下去的理由。”
姜準極為不耐地睜開眼睛看她，繼而扭頭注意到了邊上一直緊張注視著這邊的陸茍，忽然咧嘴一笑。
葉昭佩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想要阻止他，但姜準的動作極快，朝著葉昭佩飛撲過來：“葉昭佩，去死吧！”
可他并未出手，只是這樣說。
但下一瞬，陸茍已經近在咫尺，一把抓住了姜準的后領，將他整個人都給扔了出去。
姜準的身體在陸茍的手中無比輕盈，像是落葉。他騰空，繼而落下，摔在地上，登時便沒有了氣息。
血水從他的嘴中流淌出來，浸潤了沙地。
葉昭佩有些不解：“為什么……”
“要是你也不在我的身邊，我也會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念頭，”姜止看向她，“有那么一些東西，的確會比起自己的生命還要更重要�！�
葉昭佩的心里有點難過，她把頭靠在姜止的肩上，沒有說話。
姜止揉了揉她的腦袋，看向了一邊的陸茍：“但是很奇怪，為什么他會保護你？”
葉昭佩這才抬起頭來：“因為他是那位叫小昭的神君復活的，而這位叫小昭的神君一定會保護瑤姬神女。他應該是把我當成了瑤姬吧�！�
姜止皺了一下眉頭：“那他要怎么樣才能不要一直盯著你？”
說實話，他的心里是有點吃醋的啊。
葉昭佩笑了一下，看向陸茍：“神君，我已經沒事了。瑤姬神女也沒事了。”
陸茍看著他，沉默了很久，緩緩地開口問她：“瑤姬她……有沒有什么話對我說？”
葉昭佩很認真地回憶了一番，又搖頭：“沒有說什么�！�
陸茍繼而問：“那她現在在哪里？你知道么？”
葉昭佩有些奇怪：“既然是朋友，為何神君你不知道神女在哪里？”
陸茍默然。
葉昭佩又道：“不過，神女提到了一個神君，叫陸胥。她說這個神君是她最愛的人。但是她失去了這個人。我想，她應該是因為他，才會藏起來的吧？”
陸茍閉上了眼睛，轉開身去：“是啊。陸胥道君�！�
聲音里聽不出多少的傷悲，像是已經習慣了。葉昭佩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自然也不知道為何會是如此。
她張了張嘴唇想要說什么，但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良久之后，陸胥的身體漸漸地疲軟下去，他跪在了地上，垂下頭。
姜止皺起了眉頭：“瞧瞧�！�
就近的虎賁聽令，走上前去查探。
“他如何了？”葉昭佩問。
“回王后，”那虎賁扭頭過來，“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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