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慕參看著凌商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在原地愣了片刻。

    爾后平靜地重新將白發束成馬尾，關上門，去找素衍真人了。

    常宜町那對父子的對話始終糾纏著他。

    他過去總是對那些圣母心泛濫的所謂英雄嗤之以鼻，可這一回，他自己卻做不到袖手旁觀。

    瘟疫肆虐，倘若官府也無法保證百姓的安危，甚至視病患為累贅……

    民眾心頭對朝廷早有不滿而這次疫情，若處理不善，后果更是不堪設想。

    那等到風波平息后，反抗的勢力必定會在暗中滋長。

    民心渙散，王朝的根基由內部開始腐蝕。

    延安地處兵家要塞，又是軍事重地，若與邊境虎視眈眈的夷族叛兵勾結，戰爭也會一觸即發。

    夜慕參只想安穩地做個游手好閑的贅婿，一點兒也不想體驗在戰火與鐵蹄下顛沛流離的中晚年。

    他更不愿讓晚晴和即將出世的孩子生活在動蕩的時代，整日提心吊膽，目睹殘酷的血腥殺戮。

    說到底，他也只是為了自己。

    夜慕參被凌商救回之后，便向觀內的幾位道人打聽了許多情況。

    他找素衍真人的目的很清楚：素心觀作為與官府沒有利益沖突的中立存在，有能力也有理由為民分憂。

    這種時候就若仍以“清凈無為”自處，那日后也會因今日種下的孽因自食苦果。

    槍打出頭鳥好事者總是需要承擔風險的。

    為民出頭，需要耗費的不僅是人力財力，將來更可能受到當權者的猜疑與敵視。

    故而，危難之際，大多數人的選擇都是獨善其身。

    素心觀的修士們，更是如此。

    然而，只要夜慕參動了心思，天底下就不可能有他說服不了的人。

    素衍真人也是如此。

    時過正午，他撫著花白的長須，悠悠嘆道，“但凡盛世，道士閉關求清凈，和尚下山緣香火……然盛世不復。這素心觀里的避世散人，如今確當毀家紓難，責無旁貸。老道即刻通知觀里的修士，明日一早便出山濟民。”

    夜慕參對老道人肅然起敬，恭謹作揖爾后離退下。

    道是凡人崇尚智巧，爭強好勝，役累于物，追求盈滿，無有止盡。

    可素心觀內的修士，遵循的卻是圣人的上善若水之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心頭慨然，腳下亂了方向，不知不覺到了竹林。

    不遠處幾棵攔腰斷截的修竹錯落地鋪在地上，竹葉堪堪掩住一枚單薄的人影。

    夜慕參下意識地想要繞開。

    轉念一想，又緩步靠近。

    凌商只穿著薄薄的睡袍，半蜷曲著側臥在地。

    白衫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地耷拉褶皺，露出他頸部的修長線條。

    長長翹起的睫毛微微顫動，涼薄的唇痛苦地抿緊，耳孔流出深色的血液。

    倚放在身側的手臂露出了大半截，白皙的手腕上蜿蜿蜒蜒地爬滿漆黑詭譎的符紋。

    他緩緩抬眼，看見夜慕參，像是見到索命的判官，擰緊眉頭別過臉。

    用盡全力想要遮住手上的丑陋符紋，還想將自己埋入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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