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想起她們的小天地。琳琳如果恢復得好,認養個孩子,一家三口。金昀有點動容。
快吃吧,不是要坐公交嗎?這兒離你公司得倒車。
忘了,春熙扔下半片面包又光腳沖進了浴室。
這廝居然有這么多備用牙刷,昨晚沒看全的,春熙又趕緊補充看完。莫不是經常留宿異性?
春熙把襯衣從頭擄出來,甩床上,拿過自己裙子穿上,不記得關門,金昀隔著桌子,一覽無余。
那個,走了啊,風風火火地拿包,穿鞋,嘴里還念叨,錢包,鑰匙,手機,齊全,OK。帶上,金昀把一個袋子給她,她看一眼,她沒吃完的半片面包,另有一個三明治,一盒切好的水果沙拉。她把半片面包掏出來塞嘴里,三下五除二,袋子卷卷塞包里。金昀看她的動作很熟練,只是像在宣告她看不起他?他只是不讓她浪費糧食。哦,飯費和住宿費從你傭金里扣。春熙大力摔門。
金昀心情舒暢,吹著口哨打掃浴室。有她洗浴掉落的頭發,還有打開的沐浴露未來得及關的蓋子。還有香皂泡上了水,野味十足啊,金昀想,有待馴化。
春熙到醫院時,琳琳正趴在窗臺上。后面是一個小廣場,鄰近小區的孩子都來這兒玩。琳琳正看他們。幾個孩子在玩球,一個女孩被球啪到了臉,在那哭,一個小男孩上去哄她。哄幾聲,還哭,男孩就把球抱來給她拍。女孩穿了條雪白的蓬紗裙 。小時候我也愛穿裙子,琳琳手擱在窗欞上說,都是我媽做的,一條又一條,還送過人。她也給我做過那么多些裙子。來和春熙住后,琳琳沒穿過裙子。
過來吃飯,春熙不想提她媽媽。
琳琳乖乖坐過來,我想出院。
輪椅村里作了擔保,幾個月就得確認一下。琳琳得簽字。
她聯系你了?春熙問。你也真夠笨的,你就這么好說話?回去,怎么回去?輪椅不要了,讓他們來拿吧。春熙氣不打一處來。
手術還做不做了?好不容易等人回來,眼看就排上了。
我問過醫生了,手術有一部分風險,就是術后神經可能癱瘓可能損傷,會不能說話,言行受阻等等。小熙,你愿意我成個啞巴嗎?我不做,只是偶爾會有點疼,活十幾年沒問題的。十幾年我也老了,估計也活夠了。
小熙,我不想做了,我想保守治療一下,我不想當啞巴。我想和你說話。
小熙,我想回家。
回家,每個人都想回家。春熙想。
辦了出院,醫院還是建議做手術,不能光憑患者自己的感覺而放棄治療。醫院說不如先預留著床位,床位緊張,到時候萬一用沒有就麻煩,春熙問,預留多久就能排上手術?是不是預留開始床位不用空著都要一直交錢?是的,押金不退。春熙又跟醫生聊了聊病情后,回病房琳琳已經收拾好了。終于要走了,琳琳說,真開心。
春熙說,小孩脾性。
路過小男孩病房,他和媽媽都不在,出院了嗎?春熙問琳琳。
不知道,應該是,這幾天沒見呢。
走著走著,聽見一陣嚎叫,沒幾聲,琳琳的衣角絞住了,春熙給她往外抽,她到琳琳前面,怕從后面勒著她,衣角抽出來,不經意抬眼,就看見小男孩的媽媽死死抱住醫生的腿不放,用最原始的吼聲,震著耳膜,就這樣有一聲沒一聲地干嚎著。
是誰?琳琳也問,不認識,春熙趕緊把人推走。
這醫院就不能來,琳琳說,太多冤魂。
是啊,春熙嘆氣,上帝不睜眼。
春熙不給琳琳買票,出了醫院她就有些后悔了。
我得回去見她。琳琳說。春熙說,不能。想見讓她來。琳琳說,她病了。癌癥。春熙舀口湯,燙嘴,咽不下去。
琳琳沒帶什么東西,她也著實沒什么可帶,春熙不讓她帶,是怕她回去回不來。琳琳僅有的幾件衣服,春熙逐漸給扔了,現在穿的,是春熙騙她說,衣庫年中大減價,一百元五件,她就買了五件,當時光高興去搶了,也沒試衣服號碼,結果有點小,只能琳琳穿。
但凡有點生活閱歷的人一聽就知道假,但琳琳沒什么社會經驗,她也知道春熙一心對她好,所以春熙說得做得她都堅信不移。
琳琳要兩斤南瓜子帶著,說嗑完就回來。春熙買了說,說話算數,不算數是小狗。琳琳還用橡皮筋把袋子扎結實了,說防潮。
讓她來接你,春熙說。不接不回去。
她答應來接我的。琳琳讓春熙放心。
這晚上,姑娘們都沒睡,春熙說了以后的生活規劃,琳琳說了兩個想去的地方,一個是大理,一個是西藏。春熙說,先去大理,然后沿著318去西藏。好的呀,琳琳說,最好再去色達看看,看看那片紅。春熙說以后我們找個靠山的地方,自己種菜,養條狗,或者養個小孩子。好的呀,琳琳說。
春熙給琳琳叫了早上的順風車,送到車站。坐頭班車,這樣春熙來得及去上班。一到家就告訴我,一天發10信息,我會檢查,不到10會罵人的。琳琳說,都多大的人了,說這樣的話,很丟臉。別隨便相信人,也別隨便答應什么,不管你媽你爸。春熙不放心地囑咐道。
她先帶琳琳去上了次廁所,上了高速沒法停車,琳琳又不愛麻煩人。臉皮厚點沒關系,春熙教她。
琳琳就這么地走了。
晚上回家春熙沒接到琳琳信息,她撥了舊手機的號,響幾聲斷了,很快過來一個信息,說一切安好。春熙一個人不想開火,喝了早上剩下的白米粥。開了一包榨菜沒吃完,她吃了一根覺得發苦又放回去。早早躺倒睡覺,屋里空得太靜,少個人,少大半片天樣,春熙爬起兩次,在屋里來回走動,走走躺下,睡不著,又爬起來走走,直到心懶得不動為止。
白天上班心神不寧,做錯不少事。最后助理都忍無可耐跑來自己拿回形針。報表打錯了,重新打,又錯了,剛修改好手抽筋卻給剪切了,剪哪去了自己都不知道,重新做,領導開會正等著。十幾個人眼巴巴看這個從不出丁點錯的小人物破天荒讓領導注意。
春熙推開會議室門,把材料放桌上,跟大家致謙說,不好意思,早上咸菜吃多了。然后一杯杯給大家上咖啡。
開完會,收拾會議室,煙灰缸,紙杯,小紙頭,壞掉的圓珠筆,誰的數據線,春熙進進出出十幾次,有幾次是空著手,自己不知道要干什么。助理看她差點把君子蘭絆倒,扶她一把,說,好朋友來了?春熙說,不是,老心慌。
消息隔了天下午才傳到她這來。老家有習俗,要報喪。
春熙只看了開頭,就不詳。
床邊還有兩瓶止疼藥,是春熙讓主治醫生給開的,囑咐說,別吃太多。琳琳還讓春熙幫她拿著,走時跟春熙全要了去。春熙也沒多想,覺得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她覺得為人母親的,再不濟,不可以扔女兒,萬萬不會讓女兒死。她不該讓她出院的。不該給她手機,不該讓她聯系上她,不該……她使勁地洗自己的手,這雙手,太臟了,沾著血。她親手把她送回去的啊,送她上了不歸路。
那臺電視機琳琳罩著罩子,罩子底下還有朵小繡花,春熙的手輕輕撫上,她想琳琳肯定不止一次地摸過,她摸的時候都在想些什么?想老天的不公?想父母的殘忍?
她想夠了,有了答案,于是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一去不復返。
她看著那個從工地上終于請了假趕回來的父親,一頭白發,胡子很長,嘴唇哆嗦著。他揚起手給了女人一巴掌,忍了這么多年,在這一刻全部爆發。他咆哮著,拉著扯著,在崩潰的邊緣掙扎著。
村里幾個粗壯的人架住了他,把他扶到屋檐下,屋檐上往下滴水,春熙看著他,覺得他像一截枯木,正在等待時間把他做成木乃伊。
曾經的妻子給曾經的活潑可愛的女兒找了個婆家。你得嫁人,當過媽的人說。他人挺好,不會打你,只是木訥點。
春熙想,琳琳當時點沒點頭?她什么反應?她為什么不給她打電話?春熙覺得她跟誰也說不了兩句話,只有跟她,滔滔不絕。那么,最后,她也會給她留句話的。可是,沒有。琳琳什么也沒留。便是有,春熙也沒找到。
是什么一下子擊倒了這個已經有了保護層的姑娘?是當媽的一手扯掉了她的假發?拿其中的一條木棍敲向了她的腿?
春熙想,琳琳一定反抗過。
春熙把琳琳的床翻了個遍,只找到了一臺老舊的收音機。打開只有沙沙的磁聲。
春熙把琳琳埋在了父母的墳邊,這次,她越過她的父,越過她的母,給琳琳作了主。
她說,你們仨,一起做個伴吧。
她倒干了半瓶酒,燒光了所有來人的錢紙。再也不用為錢發愁了,不夠花你托夢給我啊。
他們說要給你結陰親,否則陰魂不散。是個醉死的50多歲的老光棍,我不讓,我們說好的相依為命的,誰也別想霸占你。過不了我這關。誰敢給你結,我就挖誰家的墳。讓他永世不能安寧,永世不能超生。
陪著來給新墳上土安棺的人都覺得這姑娘神經不太正常。可能要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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