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剛剛漫上天際,姚慎三人圍聚在正廳,面色凝重。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我需要你們的幫助來阻止他。”姚慎向甘晟二人簡單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當然一些細節就省掉了,“這次和韶陽城那回不一樣,他沒有萎蔓草種子可以用來提前布下陣眼,毒陣形成與蔓延都會很慢。而且上次他只需要殺人,這次還需要煉取生機,比較費心神。所以,我們還有時間。”
“什么阻止他?說得好聽,不就是去殺人嗎。”離兒撇了撇嘴道。
“我也試過別的方法,但是行不通。”姚慎無奈地攤了攤手,“他是一個十足的瘋子。”
“據說,不死體號稱靈魂不滅,肉身不死,但其精神卻極度脆弱,很容易情緒失控,對一些精神攻擊的抵御能力也很差。我想,他這次會瘋成這樣,和不死體的副作用也有關吧。”離兒想了一會說道。
“據說?據誰說?”姚慎將信將疑。
離兒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夢里一個老頭說的。”
“你······”姚慎一陣氣結,“我可沒工夫開玩笑。”
“你最好相信她說的。”甘晟突然開口,“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但她的夢確實很玄乎。她沒有看過《古妖志》,但她跟我說起她夢到過的妖獸時,說的居然和記載的一模一樣,有的甚至更加詳細,而且全是上古的貨色,像窮英那種新紀以后才出現的半成品,她一無所知。”
“這,是什么路數?”姚慎有些懵了。
“我說了我不知道為什么,她自己也是。”甘晟擺出一副“別看著我”的表情。
“那,那先不管這些。”姚慎使勁甩了甩腦袋,強行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了出去,這些年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一件比一件怪,關系也越來越亂,“假設,假設眢的精神真的很脆弱······”
“不用假設,我肯定。”甘晟打斷了姚慎的話,“還記得韶陽城那一戰嗎?四年前,我為了復仇找到眢,要······要······這一段不提也罷。”
說著,甘晟瞟向一旁的離兒,一時間心虛不已。離兒不屑地“嘁”了一聲。
“總之,眢開出的條件是要我的本命髓血。”甘晟尷尬地咳了兩聲,繼續說道,“我當時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后來才知道他憑此對我下了詛咒。我只能解釋為他在提防我。他知道我是逆吟族,猜到我可能會在靖川國祭日復仇,擔心我的存在會破壞他的計劃,才提前做了手腳。可他在提防我什么呢?如果他真的是無敵的,大可不必擔心我。我猜,可能正是因為他的精神脆弱,才會怕我,才會怕我的九罪琴。之后我問了他,他算是承認了。”
“那你的意思是,直接用琴音摧毀他的大腦?”姚慎試探著問道。
“未必可行。韶陽城那一戰中,我是先施展出了九弦和鳴,眢才出現的。如果琴音能直接摧毀他的大腦,他那時應該已經完蛋了才對。我想,強大的精神攻擊能然他非常痛苦,卻不能殺死他,他的大腦會在損傷的同時無限自愈。”甘晟搖了搖頭。
“大腦受損,那他的記憶呢?記憶也能修復嗎?”
“不知道,我又不懂上古醫道。不過,江湖上傳說眢有一種怪針,他常常用針刺自己的后頸椎,據說能刺激記憶恢復。這么說來,他本來的腦子就不太好。”
“可如果琴音不能致命,他又為什么要提防你呢?”
“這······我記得眢在屠城之后皮膚白了很多,像死人那樣的灰白色,眼里還多了兩個像瞳孔一樣的小黑點。而且你記不記得,之后眢走得很早。你說,是不是他在過度消耗后會陷入虛弱。或許,這就是不死體失效的時候,也是我們殺死他的時機。”
“上一次他只是想殺人,這一次他卻是在煉化生機。他可以隨時補充自己,又怎么會陷入過度消耗的窘境?”
“呵呵,這就要靠你們兩個牽制住他了。”甘晟笑了笑,看向離兒和炎雨,“剛才就說過了,他對精神攻擊的抵御能力很弱,你們難道以為九罪琴只能用來摧毀嗎?”
“你什么意思?”許久沒有開口的離兒問道。
“九罪琴,三十七韻九弦三基調,破壞,保護,創造。”甘晟笑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傲意,“既然他瘋了,那我就讓他瘋得更狠一點。”
······
商談完畢之后,離兒先離開了正廳,回房休息。甘晟與姚慎隨意地扯了一些舊事,便準備離開。姚慎則說自己睡正廳就可以了。
而就在甘晟的手碰到房門的一瞬間,姚慎突然喊住他。
“甘晟。”
“怎么了?”甘晟差異地回過頭來。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冷漠的人。”姚慎吞吞吐吐地說著,“我·····是不是······那個······太無情了。”
“末,不對。姚慎,你可別這么想。”甘晟見狀一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冷靜不代表冷漠,理性不代表無情。別聽眢那個瘋子瞎說,你才是對的。”
“我?”姚慎看了看自己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突然扯起一副難看的笑容,“我是對的。我是對的。”
“你這是什么語氣?你本來就對的啊!”甘晟無奈地將輪椅搖了回去,“我沒你那么強的使命感,但我能分出來什么是公義,什么是私情。兄弟,你已經犧牲夠多了,不要再自責了。炎雨的事,不是你的錯。”
聞言,姚慎的笑容舒緩了一些,看著甘晟道:“沒事,你先回去吧。”
甘晟最后看了姚慎一眼,嘆了口氣,搖著輪椅離開,臨出門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頭問道:“對了,你的龍鳴槍呢?”
“沒了。”
“什么?沒了!”
“再也沒有龍鳴槍了。”姚慎輕描淡寫地答道。
“······”甘晟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甘晟來到院中,又是一人將他喊住。他回過頭來,正是陳伯。
“爹,你怎么來了?”
老人來到甘晟面前,欲言又止。見狀,甘晟心里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爹,我知道······”甘晟剛剛開口,老人卻一伸手將其打斷,示意他聽自己說。
沉默了許久,陳伯才緩緩地道:“晟兒,當時我收留你,一那看你可憐,二來指著你給我這個老光棍養老。后來啊,我明白了,你不是能安心給我養老的角色。我兒豈是池中物啊,哈哈哈。”
“你是英雄,該去做英雄該做的事。”陳伯的笑聲戛然而止,表情十分矛盾,“我呢,以你為驕傲。但是,我還是要囑咐你,那個······”
陳伯張著嘴巴,半天沒說出話來,最終只吐出三個字:“小心點。”
老人轉身離開,臨進門前回頭看了仍然待在院中的甘晟一樣,這才關上了房門。
甘晟看著老人的背影,苦笑起來:“英雄嗎?我可不想當英雄,給你養老挺好的。”
說著,他扭頭看向仍然亮著燈火的正廳,自言自語道:“英雄,不是那么容易當的。”
夜已深,月色皎潔,星空疏朗。甘晟一個人待在自己的房間中,指尖輕敲著輪椅的扶手,臉上已經沒有了白日的輕松。他刻意沒有點燈,只是獨自在黑暗中沉默著。許久之后,他才回過神來,環顧四周,他將輪椅搖向角落里一個高大的柜子,抬起腦袋,望向柜子頂部的一個長條形布裹。他看了一會,接著抬起雙臂,撐在輪椅的扶手上,身體慢慢懸空,已經有些萎縮的雙腿像兩條麻布袋一樣拖在身下。
甘晟在空中定了一會兒,手臂猛然發力,身形向上一拔,與柜頂平行。右手瞬間探出,掀起那長條形布裹,巨大的布裹輕若無物,在他指尖滴溜溜一轉,便已被夾在腋下。與此同時,左手搭住柜頂的邊緣,指如釘,腕如軸,竟是將整個人連同腋下的長條形布裹的重量一并撐起,甘晟一回身便帶著東西翻到了柜頂上。
甘晟長舒了一口氣,面色微微漲紅,拍了拍大腿,無奈地搖搖頭。接著,他小心翼翼地撣掉布裹上的機會,將其解開,露出一張暗褐色的琴。琴弦九根,琴橋三條,琴身樸實,琴面上雕刻著一些簡單的花紋。
如果湊近去看,可以瞧見琴弦上發絲般纖細的暗紅色紋路。看得久了,便會發現這些紋路其實是在緩緩移動,有時還會消失而去,縹緲之間透著一股古樸的血腥之氣。
甘晟緩緩撫摸著琴弦。世人只知,琴弦是九罪琴全部的力量來源,琴弦的煉制極難。只有他知道這些琴弦背后的秘密。
所謂九罪:怒、傲、欺、哀、私、懼、奇、欲、惰。它們各自代表著一種情緒,或者說是一種人格。琴弦的煉法,就是找齊九種人格的小孩,將他們從三歲起隔離開來馴養,誘導也罷,威懾也罷,目的是不斷強化他們的人格,直到把他們變成瘋子。四年后,煉活人為弦。
筋肉混著髓血被煉成膠質,人皮煉成絲狀纏繞其中。此時,練出的琴弦只是個載體罷了。它沒有任何威力,甚至不能彈響。最重要的一步的是,孩子的靈魂會被活活抽出,再通過秘技欲以反復折磨,徹底摧毀他們的意識,然后在消散前將其注入琴弦之中。
這就是九罪琴“弦寓九魂”的真相。
九罪琴其實從來都彈不響,人們聽到的,都是殘魂的哀鳴。
可嘆的是,他們的哀鳴在他人聽來卻是無比動聽。
甘晟撫摸著琴弦,心情復雜。這是一具兇器,但是這具兇器又無數次救了他的命,幫助他成長,幫助他復仇。他需要這具兇器。說到底,他只是它的使用者,而非制造者。他同情那些孩子的遭遇,但過去的事與他無關。
他是世間唯一知道九罪琴陰暗一面的人。他會在敵人面前演奏九罪琴,選擇用自己的琴音取悅他們,或是殺死他們。但他從沒有在朋友面前演奏過九罪琴,因為他知道,這琴聲是在鮮血與罪惡中浸泡出來的。
“別來無恙啊,老朋友。”甘晟笑著,“原以為再也不用見你了,沒想到啊,這才幾個月又要見面。”
“大半夜不睡覺干什么呢?爬的高摔得慘不懂嗎?”離兒推門而入,沖著柜頂上的甘晟笑道。
“大半夜不睡覺闖我房間要干嘛啊?男女授受不親不懂嗎?”甘晟也笑著回應道。
離兒翻了一個白眼,腳尖一點,輕盈地躍入空中,翻到柜頂,坐在甘晟旁邊。看向甘晟懷里的九罪琴,伸出手來想要摸一下,卻被甘晟抓住。
“干什么?那么小氣啊。”
“不是我小氣。”甘晟搖了搖頭溫柔地說道,“九罪琴,最好少碰。”
“說起來,你好像從沒有為我彈過琴。”
“回來以后,我會為你重做一張九弦琴,再彈給你聽。但我不會在你面前彈九罪琴,永遠不會。”
“你就那么寶貴這張琴啊。”離兒不滿地道。
甘晟笑道:“那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但你要答應我,你無論多討厭這個故事,都要把它聽完。”
“相比于其他久遠的靈族,逆吟族的歷史并不算長。在上古之末,有一個邪惡的老人,用九個性格不同的孩童煉成了琴弦,制成一張威力極大的琴,命名為‘九罪琴’。后來在人妖決戰中,正義的人類大軍殺死了老人,琴流落到了逆吟族先祖的手中。他們為了造出更強的琴,不斷改進琴弦的煉制方法,喪心病狂······”
甘晟娓娓道來,向離兒講述了九罪琴的來歷,其間離兒數度色變。
“······后來,逆吟族衰落,再也沒有能力制造九罪琴,連能駕馭它的人都很少出現。制成的九罪琴接連被毀,只剩了我這把,但制琴的邪惡方法卻幾乎完整地流傳了下來,諷刺啊。”甘晟搖了搖頭,看向離兒的眼睛,正色道,“離兒,我向你保證。這張九罪琴是傳下來的,我雖然使用它,卻從未干出過以人煉弦那樣的畜生之事。”
離兒也看著他,眼睛眨了兩下,忽然嫣然一笑道:“傻瓜,跟我保證干什么?你是我誰啊?”
說完,離兒湊過腦袋,在甘晟的臉上輕吻了一下,靠在他的肩膀上。
甘晟笑了,將九罪琴挪到身后,讓離兒倒在自己懷中。
“甘晟你知道嗎?你剛才說的那個老人,我夢到過。”離兒突然說道,眼里隱藏著茫然與恐懼,“我為什么會有那樣的夢?你說我到底是誰?”
“不要管你的夢了。”甘晟伏下身來,在離兒的耳邊輕語,“我只知道,現在的你是我的離兒就足夠了。從前的事,我不在乎;以后的路,我與你同行。”
縱是死戰在即,有你相伴,又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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