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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赫叫上兩名最信任的侍衛(wèi)當(dāng)幫手，連續(xù)兩個晚上去丑王家中打探情況。
王堅火聲名顯赫，卻不富裕，有三座宅院，兩座空置，只有祖宅住人，地方頗大，一半已經(jīng)廢棄，另一半住滿各色人等，有自家男性親屬，有來求助的，有慕名結(jié)交的，有什么都不說只想暫住幾晚的，到了飯點誰都不用客氣，王家有什么大家就吃什么，沒有親疏貴賤之分，唯一的區(qū)別是某些客人能得到單獨接見。
三名侍衛(wèi)將王宅搜了個遍，一名侍衛(wèi)甚至冒充客人住了一晚，結(jié)果一無所獲，王宅沒有女眷，自然也沒有所謂的內(nèi)宅，客人任何地方都能去，有一間屋子堆著不少散碎的金銀與銅錢，誰都能拿，也都可以放進去一些。
令人驚異的是，這里的錢從來就沒有完全空過，來者都很自覺地取用相應(yīng)之?dāng)?shù)，不多不少。
那名假裝客人的侍衛(wèi)好奇地打聽過，得到幾個含糊不清的故事，據(jù)說曾有人心生貪念，拿光屋子里的金銀，可事情瞞不住，僅僅三天，此人身敗名裂，連自家親人都不屑與他說話，最后是丑王親自出面解圍，此人才獲得原諒，可還是一蹶不振，再不敢出現(xiàn)在江湖中。
另有一種說法，丑王救過不少權(quán)貴與豪俠，甚至還有大盜，這些人重新發(fā)達(dá)之后，向王宅派送仆人與食物，仆人的職責(zé)之一就是盯著金銀屋，不讓它變空。
同樣姓王，侍衛(wèi)王赫對王堅火佩服得五體投地，決定放棄任務(wù)，期限一到，就去向皇帝請罪，結(jié)果，在子夜前不久，他去自己帳篷里收拾物品時，發(fā)現(xiàn)寶璽就擺在床上，沒有包裹，沒有遮掩。
王赫立刻捧到皇帝帳中，將前因后果說了一遍，沒有任何隱瞞，連自己曾有放棄任務(wù)的打算也都坦白。
韓孺子不知該喜還是該怒，先將中司臨劉介叫進來，他擔(dān)任中掌璽多年，對寶璽最為熟悉不過，一眼就認(rèn)出這的確是真的，謹(jǐn)慎起見，雙手捧在手中，遠(yuǎn)遠(yuǎn)地對著燭光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最后道：“是寶璽。”
“朕巡行期間，寶璽仍由你掌管。”韓孺子說。
劉介躬身應(yīng)是，取出巾帕，將寶璽小心地包裹起來，收入懷中，雙手護著，像是剛剛得知自己有孕在身的婦人。
一場心照不宣、洛陽皆知的打賭波瀾不驚地結(jié)束，皇帝贏了，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看著跪在前方的侍衛(wèi)王赫和刑吏張鏡，心中暗暗搖頭。
嚴(yán)格來說，寶璽不是張鏡找回來的，可他預(yù)言了寶璽重現(xiàn)的時間，無功無過。
“張鏡，你已經(jīng)見過王堅火了吧？”
“是，微臣上午去過王宅。”
“那里真像王赫所言，任人出入？”
“是，微臣未經(jīng)通報，也找不到人通報，直接進府，很容易就見到了丑王，據(jù)傳他很少出門，偶爾不在，也要留下字條，或者托人傳話，幾時走、幾時回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嘿。”韓孺子冷笑一聲，如此說來，丑王親自拜見皇帝，算是給了很大面子，“你覺得王堅火是怎樣一個人？”
張鏡茫然片刻，重重地磕了一個頭，俯首道：“不愧洛陽大俠之稱。”
“因為他保住了你的官位。”
張鏡連連磕頭，不敢接話。
韓孺子命刑吏退下，又問侍衛(wèi)同樣的問題：“你覺得王堅火是怎樣一個人？”
王赫也是磕頭，“我不敢輕下斷言。”
“他會武功嗎？”
“以我所見，丑王常與客人講較武藝，自己也練拳，但只是強身健體，絕非高手。”
“你們?nèi)ネ跽榭辞闆r時被發(fā)覺了，這說明要么王宅暗藏高手，要么是你的手下走漏了消息。”
“我能以性命相保，我們?nèi)私^沒有走漏只言片語。”
“那就是王堅火身邊有高手了。可寶璽就放在你的帳中，這又是怎么回事？是他的高手太厲害，連重重衛(wèi)兵與侍衛(wèi)都攔不住，還是軍營里有人被他買通了？”
王赫回答不出來，也不敢回答，只能磕頭請罪。
韓孺子揮手讓侍衛(wèi)頭目退下，默默地想了一會，對留在身邊的劉介說：“人家能將寶璽送回來，自然也就能拿回去，咱們能怎么辦？你服侍過武帝，碰到過類似的事情嗎？”
“碰到過。”
聽到這個回答，韓孺子微微一愣，“這件事也要保密嗎？”
劉介搖搖頭，雙手仍然護在肚子上，瞇起雙眼想了一會，說：“那是武帝二十五年的春天，我還是御馬廄的一名小太監(jiān)，武帝正當(dāng)壯年，非常喜歡騎馬，天氣好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馬背上待至少一個時辰。當(dāng)時的皇太后為此沒少指責(zé)我們這些太監(jiān)，以為是我們引誘陛下不務(wù)正業(yè)，時時有受傷的危險。”
回想往事，劉介露出一絲微笑，很快就端正顏色，“結(jié)果越怕什么越出什么，武帝那天心情好，召來許多宿衛(wèi)賽馬，別人都知道讓著、護著武帝，偏偏有一個年輕人不懂規(guī)矩，搶在了武帝前頭。武帝不服氣，連跑三圈，一時大意，跌下馬，昏了過去。”
劉介臉色微變，即使過去這么多年，他還是感到害怕，“在場有一百多人，全都嚇壞了，我們這些太監(jiān)忙著救護武帝，那些宿衛(wèi)將不懂規(guī)矩的年輕人抓了起來，要將他當(dāng)場處決。”
“然后呢？”韓孺子聽得有點入迷，甚至忽略了這與寶璽一事沒有多少相同。
“好在武帝很快就醒了，要求任何人不得將事情告訴太后，然后下令處死了自己的坐騎。”
“啊？”
“我還記得那匹馬的樣子，全身烏黑，四蹄雪白，武帝賜名‘龍驪’，是武帝最寵愛的七匹馬之一，可武帝說此馬虛有其表，將主人摔下來無罪，跑不過普通馬才是死罪。”
“那個不守規(guī)矩的年輕人呢？”
“哦，我記得清清楚楚，幾名宿衛(wèi)壓著那人的頭顱，一大堆人呵斥他，命令他向武帝磕頭請罪，連我也跟著喊，還在他屁股后面踢了一腳，不為別的，他差點將我們?nèi)己λ馈！?br />
韓孺子忍不住笑了一聲，很難想象耿直的劉介也有混水摸魚泄私憤的時候。
“可這人不服。”劉介不自覺地挺直了身子，好像被那個狂傲的年輕人附體，“他被迫跪下，卻不肯低頭，反而大聲嚷嚷，說自己無罪，說什么‘賽馬就是賽馬，讓來讓去，陛下永遠(yuǎn)也挑不出真正的千里馬，騎術(shù)更是得不到長進’，陛下聽聽，這算是什么話？”
“可他說得很有道理啊。”韓孺子站在年輕人一邊。
劉介又像平時一樣躬身，微笑道：“武帝也是這么說的，所以赦此人無罪，還封他為將軍，讓他帶兵打仗。”
“這么說來他應(yīng)該是有名的將軍了？”
劉介點頭，“或許是最有名的將軍了，他叫鄧遼，平定匈奴的最大功臣之一，可惜英年早逝，若不是武帝慧眼識珠，鄧大將軍一生都將默默無聞。”
韓孺子呆了半晌，“原來鄧大將軍是這么被武帝看中的。”
“嗯，武帝看中鄧遼的不是狂傲，而是他堅持做正確的事情，武帝曾經(jīng)私下里說，前線軍情瞬息萬變，敵人詭計不斷，自己人也是各持一端，難得意見一致。常常這個人想的是糧草，那個人想的是軍功，還有人想的是后備兵力的多寡，更有人只在意官爵的高低，主帥必須是鄧遼這種人，能夠不為所動，一心只想打勝仗，管你尊卑貴賤，能戰(zhàn)者上，不能戰(zhàn)者退，就算皇帝親自開口干涉，他也不接受。”
“這才是真正的大將軍啊。”韓孺子由衷稱贊，他身邊可沒有這種人，柴悅和房大業(yè)堪稱將帥之才，與鄧遼的這份執(zhí)著相差還是太遠(yuǎn)。
韓孺子悠然往，過了一會問道：“可是這跟寶璽、跟王堅火有什么關(guān)系？”
劉介捧著懷中的寶璽跪下，先為自己要說的話請罪，然后道：“陛下說得沒錯，能送來寶璽的人，也能再次盜走寶璽，可是換種想法，或許此人還是保護寶璽的最佳選擇。”
韓孺子立刻搖頭，“他是江湖人，不為帝王所用，而且他那一套江湖手段，用不到國家大事上，就連武帝，也對豪俠大開殺戒，沒有重用其中任何一人。”
劉介跪在地上不吱聲，韓孺子忍不住問道：“劉公認(rèn)識丑王？”
“素未謀面，更無往來。我只是講一段武帝往事，至少該用何人、如何用人，那是帝王之術(shù)，我白在武帝身邊這么多年，什么都沒學(xué)到。”
“是朕多心了，劉公下去吧，選十名侍衛(wèi)，專門用來保護劉公與寶璽。”
“遵旨。”劉介起身，慢慢退出帳篷。
韓孺子早對豪俠動了殺心，這時仍未改變，可他明白，武帝的兇殘手段行不通，那只是給新一代豪俠掃清道路。
丑王的確是位奇人，他與皇帝打賭，卻在最后半天悄悄交回寶璽，將勝利拱手相讓，不僅沒救下譚家人，還搭上自己一家子，更讓許多押他獲勝的賭徒血本無歸。
他將所有主動權(quán)都交到皇帝手里，韓孺子反而不好選擇。
還有孟娥，韓孺子最大的困惑是寶璽怎么會從孟娥手里轉(zhuǎn)到丑王那里。
天已經(jīng)晚了，韓孺子叫進來張有才和泥鰍，讓兩人鋪床，換好睡衣之后，他突然問：“膽大包天的人能做什么？”
張有才沒明白什么意思，泥鰍笑道：“那就包天唄。”
韓孺子笑了笑，打算明天一早召見王堅火，將這件事徹底解決。(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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