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 mar 15 13:29:46 cst 2016
在以工代干轉干筆試考場上,有兩個人剛巧碰上了,是小學到初中的同班同學。那時雖不在一個組,但來來往往,每天都有見面。離開學校以后,幾乎就沒有再見了,互相也沒有怎么惦記。
其中一個李紅專。他本來叫李幸福,總覺得這個名字和某種含義關聯太深,具有很大束縛性,早就有改變之意。初中一畢業,馬上就找學校寫了證明,去派出所給改了。這一年剛好父親從公社書記的任上調到地區農校,他則跟著到地區二中讀高中,畢業后上了師專,直接從學校參了軍,他在部隊從普通戰士干到正連職。而這期間他父親完成了農校到行署行政處的過渡,順利當上了處長。幾年之間就與全地區所有縣和相關部門建立了關系,可以說沒有哪一塊地方他走不通的了。
他抓住這個機遇,轉業下地方來了,并且為之做好了一個長遠計劃。這個計劃的方向選擇上,與父親的意見發生了小小的分歧。父親要他就近留在地委或行署機關,因為自己快退休了,兒子這時候的職位還不能達到預期的話,從自己能辦到請人幫辦,那絕對是兩回事,將會新增不少困難。
他兒子卻不想這樣,他要深入基層到縣里面去,不想看著父親退下來以后,遭受的那種冷遇。他要找貴山縣組織部長盧躍進,盧哥在位的時間一定夠長,有容他從起步到站穩腳跟的足夠空間。他反復給老爺子作工作,又請了盧哥出面,現身說法,講現階段的干部任用政策。
盧躍進也是從地區下去的,到任時間快一年了。組織部有小車,周五下午送他回來,周一早再開來接下去。李紅專轉業回來,在省城下火車,盧躍進帶小車去接的他。李紅專管盧躍進叫盧哥。交情是從父輩開始的。還在農校的時候兩家就緊挨著住。李紅專的父親到行署,立穩腳跟后,盧躍進的爹就又跟進。兩家的友情一直保持著,沒有因歲月磋磨而淡化。
盧躍進培養任用干部有兩個選擇:生在貴匯長在貴匯,然后到貴山任職的放在第一位,生在貴山到貴匯讀書以后轉回貴山任職的是第二位。李紅專生在貴山,讀完初中到貴匯讀高中大專,轉回貴山任職,居于第一位和第二位之間。所以盧躍進一來就說這個想法有遠見。貴山雖然很窮,條件很差,但是在艱苦環境里工作,容易出成績,提拔快,這才是根本。不要忘了,貴山是老爺子工作過的地方。老爺子從這里起步,老爺子根基在這里,這里的土壤就適合老爺子的后代成長。一些部門的負責人,都受過老爺子的直接或間接培養。踩著父輩的腳印往前走吧,一條光明大道呢。
老爺子聽明白轉換快,親自出馬,找到行署軍隊轉業干部安置辦公室,和殷主任切磋了一下午。第二天殷主任親自到了貴山,和縣里有關領導打了招呼,會見了人事勞動局長……就這樣,縣里很快就接了李紅專的手續,對照軍隊轉業干部安置文件精神,安排任人事勞動局干部調配管理股股長。
與李紅專不同,另外一個同學賀國榮,是縣水利局水文所資料員。轉干文件下來以后,一對照,不是以工代干崗位。辦公室主任簡存余請示局長:資料員不是代干崗位,是不是馬上做一個調整?
局長挺有把握地說:“不用我們花腦筋了,我直接去找龔縣長,他在組織人事工作會上大說特說不拘一格選人才,我要問問他這個條條框框還要來做啥。”
那天剛好省水利廳和副廳長下來檢查工作,龔縣長聞訊過來陪同。席間局長說了:“小伙子二十七八歲,正當年,各方面都不錯,又肯干,很難得,單位特別需要。”
當著和副廳長的面,龔縣長就給身邊的秘書交代:“回頭記著給人事勞動局長打個電話。”秘書辦事牢靠,馬上向局長要了賀國榮的名字。
賀國榮參加工作是在外地的化工廠。開始干裝卸工,接著讀了兩年工人大學,回到車間后改做修理工。在廠子里前前后后干了八年。這一年,為解決夫妻兩地分居調到貴山縣水利局,在水文所搞資料管理。很快就是兩年,這時候轉干文件傳達了。文件規定各單位部門內凡在以工代干崗位上滿一年的人員,均可由單位推薦,自愿報名參加考試,成績合格,經過審查符合條件的予以轉為國家正式干部。賀國榮還在想著自己是不是符合條件呢?
局長車向前態度很明朗:“這正是一個好機會,我們是業務技術單位,要讓自己的技術得到承認就得當干部呀。”
在工廠里,工人是主力軍,處在生產第一線,占絕大多數,干部極少,鳳毛麟角。而水利局是事業單位,行政管理,編制結構以干部為主,工勤人員比例極少。打字收發,資料管理,看門打掃衛生,待遇也要差一大截。從當工人到當干部,無疑問是一個跨越,要不是因為照顧家庭調過來,賀國榮就不會遇到這樣的機會,也絕沒想到要有這種經歷。
局長又說要給一定時間,讓回家安心復習,確保順利考過。賀國榮又緊張又激動,和家人探討起來。妻子說為了保證安心,小遠馳我會帶好,必要時還可以送去鄉下幾天,交給爺爺是很放心的。
祖父特喜歡孫子,夸他聰明伶俐,不失時機地教會他一些三字四字歌謠,都是尊老敬老,扶貧濟困,崇德向善的內容。對不上班在家復習的事,明確表示不贊成,還說當干部當工人沒啥區別,只是個名稱而已。考考試也沒啥,有多大本事就用多大力。
祝明霞明白公公的心思,但又擔心賀國榮底子差,如果不集中學習的話,可能很難達到考試要求。賀國榮也在想,這次轉干考試考的是高中課程范圍,自己雖然一直在自學,難度卻很大。接受了領導的安排,那就意味著得加倍努力,而萬一自己自學不到位,能力有限考不上,那就辜負了領導。心情有點復雜,但還是沒有放下工作,本職工作和新接手的事都按時保質完成,一樣也沒有拉下。
賀國榮在考場門口,看見一個胸前掛著紅牌子的人,目不斜視,挺胸走步,覺得眼熟,原是初中的同學李幸福,初三那年隨他父親調地區去了。
賀國榮有些驚異,心里道:嗬喲,老同學變化可真不小,成了一名真正的領導干部呢,而且是在這樣要害的部門。
賀國榮真的很想走過去和老同學見面,然后談上幾句。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正要進考場,面臨人生一個轉折點,老同學就登場了,難道是天意安排?不過剛要邁步,腦海里掀起一陣波瀾,想起初中畢業升高中時那一幕,瞬間那股激情就化作冰水,黯然消退。
那年賀國榮十五歲,準備升高中,這是和父親商量后的決定,他將繼續從家里拿糧食,交到學校抵扣學費,住宿費。家里余糧不多,他就利用節假日去幫別人家干點零活,換取一部分糧食,再不夠的話,就借一點。初中時他的成績不錯,這也是支撐他想讀高中,繼續深造的一條理由。
這時班上召開會議,推薦上高中的同學。程序是先填寫個人自愿表,自己讀一遍所寫的志愿書,然后由別的同學談談看法,表明意見,這叫面對面。大家都說了以后,轉過身去,背靠背給這位同學打勾或者劃叉。因為有名額限制,全班四十一個同學,給的名額三十個。之前已經有五個同學表明不繼續讀書,要去打工,干農活,已經離開了。這樣一來,剩下的三十六個中要刷下六個,競爭不小。
賀國榮讀志愿書的時候,精力很集中,表情也專注,努力使自己的聲音明朗。他看到幾乎所有的同學都投來贊賞的眼光。像他這樣的比較艱苦的條件,懷有這么熱切的心情,又聯想他在班上的表現和成績,覺得同學們一定會同意他。
他讀完以后,靜靜地坐著等待大家的發言。他多想聽到:“我同意賀國榮同學上高中”這樣一句熱情話,那他多感謝大家啊,都在想到時候站起來,是給大家鞠躬,還是敬隊禮?
突然他聽到坐在鄰桌的李幸福發言了。
李幸福一開口就說:“我不同意。”
賀國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迅速轉臉去看李幸福。平時兩個雖然來往不多,不是一下課就在一起交流,放學后也沒有一起走,但是并沒有什么隔閡呀。為什么要不同意呢?再說,剛才你讀完自愿書以后,我是很快就表了態,完全同意李幸福同學上高中的呀。
李幸福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看到很多同學不理解的眼光,就清了清嗓子,明明白白說:“他爸爸是一個壞分子。”
這句話就像一塊石頭丟進水池,激起了陣陣波瀾,同學們紛紛議論起來,發覺身邊這個平時看去老實勤奮的同學,竟然有這么不可告人的復雜問題,本來都是支持的眼神變成了鄙夷。
被眾多的眼睛那么奇怪地盯著看,賀國榮低了下了頭。
他小學畢業的時候,父親就接到通知,下放到農村勞動,一家人陸續都跟去了,在那里長住下來。當時年紀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稍微大一點,從生產隊的人對父親的言語態度中,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
父親因為有歷史問題,才被開除了工作,下派到農村接受勞動改造,參加生產隊勞動,與其他社員一樣按人七勞三分配工分,兌換成糧食。家里的孩子們城鎮居民的身份沒有受影響,該上學上學,母親對此感激涕零。賀國榮從小學讀到初中,一直和大家和睦相處,共為同學,沒受到什么影響,因為大家都不知道這件事。萬萬沒想到上高中時政策變了,要查父親的歷史了。他不理解這種事情為什么會傳得飛快,一個同學先知道,很快全體同學都知道了。
賀國榮感覺到了無形的巨大壓力,心緒很亂,不知道要說什么,只能是以一種求救的眼神看著大家和老師。老師也被弄得有點莫名其妙,他只能出于某種關心重視,問李幸福:“賀國榮父親的問題,你怎么會知道?”
李幸福昂起頭來說:“我爸爸是紅旗公社的書記,他父親就在我爸爸管轄范圍下面勞動改造,是一個隱藏很深的反革命。我咋不知道?”
好像對李幸福的話找到了根據似的,同學們都吁了一口氣。賀國榮心里咯噔幾下,內心的熱度一下子冷卻下來,知道大家不會再同意自己念高中了。即便老師再爭取,也沒有人再給他打勾了。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