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幾天，行署對有關問題的意見精神就有了，是龔祥興帶來的。龔祥興決定召集一個小范圍會議，把領導的談話給大家傳達一下，共同研究對策。

    龔祥興去參加片區會期間，蔣建琪單獨見了他。龔祥興本來就有主動找他們幾位頭兒單獨見面的打算，蔣建琪是他必找。進去專員辦公室，坐下來之前，他走到報架子側面，從提包里拿出來準備好的物件，很隨意地放在報架子后面的吊袋里。他之前來過兩次了，沒有注意到報架子后面有這么個地方，是聽別人提醒，今天一看，果然是個好所在。專員不動聲色，很淡定地看著他將報紙報包好的東西放進去。

    他相信他走后，蔣建琪會第一時間關上門，取出東西查看。那是一個玉雕臥龍鎮紙，七寸長，這個尺寸就暗合七上八下之意。純正的緬甸玉，龔祥興不懂，全憑那張紙上的鑒定簽名。估計蔣建琪也不懂，但他可以另找專家鑒定。

    坐下來以后，蔣建琪問他火電廠項目跑得怎樣？打亂了他的計劃，原準備先問一下對方老父親好，他的老上級，省人大排第五位的副主任，蔣建琪的父親派第六位，相互關系很密切。龔祥興最近去看望了才知道這層關系，老主任待他可以說慈父一般。蔣建琪突然問電廠的事，就把問候的話給壓下了。

    龔祥興接話回答，他說主要是張敬民和李俊兩個人在跑，他沒有怎么過問這個事。他想這樣說，覺得沒必要多問，話頭就可以轉過來。可是蔣建琪繼續談這個事。把前幾天張敬民和李俊他兩個來了，送來一份材料，他看了以后，也傳給別的領導看了的經過說了。

    關于火電廠問題，龔祥興從盧躍進口里并沒有沒有打聽到蔣建琪的確切態度，蔣建琪內心深處怎么想，還不得而知，所以今天最好不要主動提及，有問就答，盡量含糊其辭，順著滾。

    蔣建琪突然問：“我們見面得少，我當專員以后，也只有一兩次，時間也不長，難得有機會談心里話，如何，最近有什么想法？”

    他的心思轉到在火電項目上，正揣摩著專員是支持還是反對，專員突然這樣問，真有點突然，一下子跟不上，只得笑笑，有點言不由衷說：“沒啥，嘿嘿。”

    “沒啥？我看是我問得太突然了，你應對不及。其實你的心里怎樣想，我哪會不知道？”

    “專員洞察，嘿嘿。”

    “關于你的去留，縣里面曾經有過謠傳，據我所知，發生過兩次。那幾天是不是被搞得坐立不安？其實，不能全怪所謂的業余組織部，他們多事，喜歡起哄，唯恐天下不亂。這雖然是一則，但是事實求是講，我們內部也是有責任的，所謂無風不起浪無水不行船嘛。”

    龔祥興知道這話的意思，內部如果不議論，沒有這個想法，外面的人是不會炒作的，無事找事？他的笑容幾近僵硬，略帶傻氣。

    蔣建琪搖搖頭：“你看，今天我問過你了，說不定明天就走漏風聲，就又會有……第三次瘋傳了。”

    “不會的，不會的。”龔祥興趕緊表態。

    “這只能說明我們保密工作做得不夠好，被人家鉆了空子。這也沒什么，多經歷一些有好處，至少可以證明，風浪中這點痛，算什么？嘿嘿？”

    “嘿嘿。”龔祥興迎合著。

    “說吧，有什么真實的想法？”

    龔祥興也覺得是時候說說自己的想法了，盡管光給一個人說還不行，但眼前這個領導，能力超強，本事大，他要真的想幫你，也就是舉手投足之間的事。

    龔祥興就說起來：“自己在縣里工作時間較長，熟悉的同志太多，工作起來容易礙于情面，加上年齡偏大，要想跟年輕點的同志一起拼搏，有點力不從心，還有由于長期在基層埋頭干，學習機會少，缺乏一定的開拓精神……”他還沒有說完，蔣建琪就插話道：“是不是想到行署來？”

    他趕緊說：“不敢不敢，我哪有那樣的想法喲。”

    蔣建琪笑道：“嗨嗨，你聽錯了，不是要你來行署當專員副專員，是說行署的部門，包括地委的部門。”

    原來他領會錯了，脖子耳根頓時紅遍。

    蔣建琪說：“還想在縣里干或者想到地委行署哪個部門，都可以說，在我這里，你可以大膽講，我不會計較說你放肆。”

    龔祥興現在思路跟上來了，他作出了思考的樣子。

    蔣建琪看出來他在猶豫，就談起自己的看法：“縣委書記要獨當一面，又要運籌帷幄，精力充沛還不算什么主要要求，重要的是閱歷豐富，有膽魄，敢擔當。縣委書記很難挑選的，所以為什么有的書記干了十年八年，還沒有動，就是這個道理。縣委書記很重要，對于縣委書記的考慮，不動則以，要動話，一般應該考慮升遷，進上一級領導班子……”

    龔祥興臉上堆笑，蔣建琪卻認為這是假象，剛才還說只是部門嘛。蔣建琪也笑起來說：“現在我們不妨自私一點說，也許你會想，那有什么呢？那樣的話，其實是明升暗降。之前是一把手，在一個幾十萬人口的縣里，獨一無二。干起工作來，順心順手，可以說呼風喚雨，干什么都不成問題。而所謂升遷之后呢？當一個副職，從自己作主，一人說算，變成了別人作主，聽別人的擺布，自己原來一錐子定音，現在錘子落到別人手里，自己就只有聽的份了。你敢說就沒有這樣想過？”

    龔祥興開心地笑出聲來：“沒想到專員也會開這種玩笑。我知道，專員是在考驗我，審查我的覺悟，放心，這點覺悟是有的，否則，就辜負組織上培養這么多年，在縣委書記崗位上錘煉這么些年了。”隱約感覺到，老上級答應過可以替他找小蔣說說，是不是已經找過了？

    蔣建琪的臉色變很鎮靜了，龔祥興很想聽專員這樣說下去，無形中接近了他的預想。他作好了心里準備，可是蔣建琪的話鋒又轉了，談水電。

    “水電項目搞成了，有人驕傲了，要那這個政績炫耀了，擺譜了，行署領導更不知擺哪兒去了。”

    龔祥興一時愣住，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專員是說……”

    “說給水庫命名的事，專員說的不算數，沒有任何文化品位，專員代表不了人民群眾。”

    給水庫命名的事，沸沸揚揚折騰了一年，還以為事情過了，龔祥興聽車向前說，地區人大工委主任已經回話了，說已經作了工作，蔣專員沒有吭聲了，你們下邊也盡量壓住，不要再生事，時間長了淡化了就好了，以后誰也不要再提。沒有吭聲，不等于事情化解了呀。龔祥興突然明白過來，事情還沒有完。

    蔣建琪接著說：“是呀，依照你們的邏輯，命名的事了了，沒事了，大家高興是吧，祝賀是吧，行署領導算啥？行署領導說的話頂屁用。既然不頂用，那我就要問了，現在又來求，找這個找那個？為什么呢？這么出爾反爾，隨心所欲，把行署領導當成了傻子？”

    龔祥興紅著臉解釋：“專員不要生氣，只是個別人的問題，大多數人都還是聽話的，服從行署領導的。”

    “是的，我相信大多數同志，這個大原則問題，絕大多數人是明白的。我就不明白，你們縣里真有這樣的個別人，就這么厲害？他就就可以一手遮天？”

    蔣建琪搖搖手，阻擋龔祥興開口，他接著說：“好啊，那天張敬民來了，我給他好看，我批評了，他回去還沒給你匯報？你回去再問他，那天我是怎么說的，要他原汁原味告訴你。我怎么說了，我說那件事情縣里以為沒事了，所以現在你們的而經歷就放在了火電項目上？你們還想要重演一次這樣的戲目！？”

    生氣的話說了十來分鐘，蔣建琪突然和軟起來，說：“祥興呀，今天我說多了點，有你在，我就忍不住了，也許有的話超越了點，那也不妨事，不會影響我對你的……你的事，都上點心，不要不好意思，干了幾十年，最后關頭，意思守住底線，不出問題，同時多和組織上交心，心里話現在不說，還要拖到什么時候？”

    出來在衛生間里，龔祥興張大嘴巴，不管什么氣味，深吸一口，徐徐舒出，不管怎樣，談話還是有成效的，這個會議開得值。有了這一次，下次就更好掏心窩子了，過十天半月，再來，要回他話，把縣里落實他談話精神匯報，把處理結果如實匯報，還要抓住機遇，挑明自己的真實想法。真實想法也差不多成熟了，成型了，就是要到行署來，也得是個好部門，部門不好，就不來，還在縣里當書記。不過要是還留在縣里的話，眼前棘手的事要怎么繼續處理，那就看看啦。

    開會之前，接到行署秘書長的電話，問他對領導的談話精神怎樣理解？他說大徹大悟呢。秘書長說：“那就好，還要記住一件事，一定派人把字給鏟掉。以后領導看不見，心就不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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