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躍進來到民委宿舍轉拐處,因走得急,沒防備斜刺里沖出來一個人,差點撞了。這人是民委秘書老姜,立定問道:“部長這么急,是準備去哪里呀?”他恍惚認得,點頭應道:“那頭有個老同志病了,去看看。”老姜走幾步,假裝忘記拿什么,轉回頭來,看著他走到盡頭進了九號。心里道:說假話,那頭誰是老同志呀,哄誰呢?那是陳滿香家呀,她侄女剛才過去了。好咧,明天又有好消息聽了。走著一陣激奮,拍了幾下巴掌。那九號的主人陳滿香是民委會計,也是什么也藏不住的快嘴,什么信息在她那里擱不下五分鐘。
陳滿香和侄女陳長英說著話,聽見敲門聲,說:“喲,這么快就來了。”趕忙推侄女往后去。陳長英摩挲著頭發(fā)就上了后樓,后樓有一間屋子,她在縣城讀中學時就住起,工作以后進城來姑媽家繼續(xù)住,一直到現(xiàn)在。屋子里的家具是陳滿香置辦的,鋪蓋陳設由陳長英買來陳放。
陳滿香隔了門板問:“是誰呀?”
盧躍進說:“我呀,陳姑媽,快開門。”
門開了,盧躍進道:“我看見陳長英過來了,她在嗎?”說著從陳滿香胸前側身擠了過去。陳滿香手半握舉在胸口,努嘴表示在后樓上。盧躍進就要上去,陳滿香卻追著道:“要在這里吃不?我好去買菜。”
盧躍進沒有回答,踮起腳上樓。樓門銷子沒有插,他輕輕一推就開了,他像貓一樣無聲走過去。陳長英突然轉過身來,“噗!”地一下,反倒把他嚇得不輕:“哎喲喲,你搞啥喲,學會嚇人啦?”伸出手臂摟抱了一下,報得有點緊,以致它喘不過氣來,接著又吻了她兩個面頰,松開她后就坐在床上說話。她坐窗前的椅子,拿手心搓揉臉面,害怕留下壓印。
“我正在找人談話,人走了,我把他喝過的茶水殘渣往外倒,這才看見你,沒想到今天你會來,柳樹下等夠了吧。”盧躍進也摸自己的臉。
“我來婦聯(lián)領表,經(jīng)辦人不在,她家里有急事,要等到明天早上才來。”
“好啊,那就有半天好時光了。”
“我要趕回去,明天再來。
“這不是瞎折騰嗎?”
“走的時候忘記了,給趙書記的講話材料還鎖在柜子里,他等著要。”
“明天給他也不行。”
“就明天早上的會議,他要講話。”
“我看啊,現(xiàn)在連區(qū)鄉(xiāng)的干部都懶惰了,不自己寫講話稿了。我在縣里,講話稿從來都是自己寫。自己寫的好處就是怎么想就怎么寫,發(fā)現(xiàn)錯了馬上就改,不會被秘書愚弄。我們的區(qū)鄉(xiāng)干部就不懂得這個道理,這對自己寫作能力的提高有益無害呀。”
他想起一件往事,地區(qū)老干局開會,組織部長去講話,主席臺上拿到稿子,也不先看一遍上手就念,上面全是老干部門的意見,批評和指責,有的還點名道姓,要求這樣要求那樣,不解決的話要怎么怎么。念的人圖一時口順,嘩嘩嘩倒水桶一般。但是沒啥,過后不得了,被書記專員兩個輪流叫去狠批,寫檢查。因為一些事情根本無法解決,他已經(jīng)說出去了,老干們隔三差五就來地委行署靜坐。做成多大的影響。
他給陳長英講了這個事例。陳長英說:“稿子事先不送審,寫稿的人也是有責任的,板子不能打在一個人身上。再說,講錯話有兩種,無意一種,故意一種。看他是哪種,也應區(qū)別對待,一籠統(tǒng)地批評責罰,也是不公正的。”
他表述了相同的看法:“批評指責也只是一時的風暴,沒有任何后果的。現(xiàn)在查部長不也還是穩(wěn)當當坐在那兒?誰有會動他一下了?”
看著她頜首的尺度和說話時的表情,盧躍進心里道:以前寡言少語,多用眼神說話,現(xiàn)在變了,話多了,還有些個人看法,看來,確實環(huán)境轉造人呀。
陳長英又說:“說錯話的,屬于風吹貨,那辦錯事的,那可是實在貨。”
她就這樣,完整的意思不一口氣說完,而是前半段點題了,后半段就先咬住,看著你,你在聽,就說,你不聽,就算了。轉移話題也不會計較。
盧躍進做出要聽的樣子。可是陳長英輕輕搖頭,不再說了,眼睛拿開,看窗子外面去了。盧躍進跟著看去,隔了數(shù)十米,是一道斜坡,被開墾成了菜地,按照不同品類分畦,碧翠的,嫩白的,半百半綠想翡翠一樣的,挺賞心悅目。陳長英轉回來,他還直愣愣看著。陳長英又轉回去,看到地壟邊上兩只麻雀,一只呆站,一只急速抖動翅膀,在它跟前滾來滾去,見它不反感,就忽地跳到背上,小尾彎曲,從下面一勾,來了一下,同時翅膀唿唿煽動,既是保持身體平衡,又是給下面的它吹風,麻雀愛愛,是接連若干下,頻繁進行的……陳長英不再看,眼角余光里,見他還癡癡盯著,微微嗤了一下,想那事呢。陳長英半閉眼,接下來,他會從哪兒開始……
姑媽忽然上樓來,左右看著兩人說:“你堂二哥來了。”
盧躍進問“唐二哥?是誰?”
陳長英道:“陳長勇。”
“他來干啥?”
“沒頭沒腦的,先說來開會,后來又說找個人。”
“走啦?”
“走啦,到處看,差一顆米就要上樓來。看見我在揀菜,就問要做飯啦?”
陳長英說:“他想來吃飯?”
姑媽說:“有點像。”
盧躍進說:“那他就來吃吧。我就不吃了。”
陳長英問:“他說要來吃飯嗎?”
姑媽說:“也沒有明起說,他要是還回來的話,那就一起吃嘛,我準備得多。”
盧躍進說:“不行,我不能見他。”
陳滿香說:“你怕啥?你們天天開會在一起的嘛。”
盧躍進說:“場合不同。”
盧躍進和陳長英道了再見,就開門出來了,開門時沒有防備,出門一抬頭,正與回身的陳長勇碰了個滿懷。兩人一時都呆住了。
陳長勇指了指身后的門:“你在里頭里頭的呀?”
盧躍進面無表情:“我找她們了解點事。”
陳進勇張開嘴巴:“了解完……事啦?”
姑媽大約聽見了聲音,就開門伸出頭來,看見他兩個竟然碰上了,有點驚慌,喊侄兒子:“是長勇啊,好巧啊,你還把盧部長給帶來啦?”
陳長勇大眼睛盯著她:“我把他帶來?你咋個把眼睛整花啦?他從你家里出來的呀,怎么回事呀姑媽,你不是說家里沒人嗎?”
盧躍進說:“什么呀,我是來了他們家了,我找她們了解點事呢。”
陳長勇提拎著銀鏈子,甩動下面吊著的bb機說:“咋辦呀姑媽,你看,我把盧部長給攔住了。我走在那邊,突然就有人傳呼我,因為那邊房子高,擋了光線看不清楚號碼,就走過這邊來一點看,盧部長就突然開門出來,真是好巧啊。他說是找你們了解事情來的。這不,我正問盧部長了解到什么了呢?”
姑媽走出來,四處張望著說:“長勇啊,別說了,既然都來了,就不要走了,趕緊讓盧部長進家去坐一下吧。”
盧躍進搖手:“不坐了,我還有事要辦。”邁步要走。陳長勇后退一步,身子偏斜過來絆他:“盧部長,何必呢?不要走不要走,再坐一會。你看看我家姑媽今天搞的好多菜,她是有準備的呀。”
盧躍進還是要走:“你慢慢坐吧,我先走了,我真的有急事。”
陳長勇不讓:“龔書記等你不是?剛才我們就在一起,他去了青石鎮(zhèn),要半天時間,你的時間足夠呢。進去吧進去吧。反正你一個人,在哪里吃不都一樣?”抓住盧躍進肩胛骨,一推一攮,弄了進去。bb機還吊著,碰撞他屁股。
姑媽緊隨其后,后手把門砰地帶上,兩秒鐘又拉開,伸出頭來,左右看看,確定沒人盯梢,回進去,輕聲關了,杠上。盤算了,任何人來都不再開。
進去的幾秒里,盧躍進腦子快速運轉,今天是真正給碰上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怎么辦?死活不認賬,看你還有什么招。
陳長勇緊隨其后,差不多與他同時跨到客房中間。
陳長英正坐在沙發(fā)上,見到兩個人同時進來,就迅速站起來,視線與盧躍進的平對,盧躍進的眼神平淡無事,可是她的眼神就難以抑制地流露出了些許慌亂,還有被隨意撇下而存留的一絲哀怨。這些都沒有逃過陳長勇的眼睛,他搖晃腦袋,連聲“嘖嘖。”回轉身子笑嘻嘻看著陳滿香說:“姑媽呀,我是小輩,不敢說你呀。可是這戲演的也太拙劣了吧。分分鐘之前,我就在這里,你說一個人也沒有,好清靜。我也不好多呆,說句話就出去了,咋回事?眨眼之間,家里就突然冒出兩個大活人來,真是奇了大怪呀。”
陳滿香腳后跟頓地說:“長勇呀,你不知道吧,人家盧部長到我們宿舍來搞民情查訪。我就想啊,我家侄兒大小也是個領導干部,平時和盧部長你們都在一起相處,我作為家屬不能冷淡對待呀,得要好好款待一下,讓盧部長對我們家的人感覺好一點,以后你們在官場上相處,萬一真的產(chǎn)生不同意見,或者看法不一致的時候,想到我們家的好處,自然會寬容一點,關鍵時刻想得到,伸出手幫助一下,也是好事呀。所以我說你呀,狗咬呂洞兵不識好人心。”
盧躍進說:“陳長勇部長,我知道這不是你家,是你親戚家,我是看在你那么熱情請我,盛情難卻,才順便進來看看。你親戚家的人我不認識,不熟悉,我聽不懂你說的話。對不起了,隔壁還有人家我還沒有去查訪呢。我走了。”說著就朝門口走去。
陳長勇那里肯放?拉住他說:“不能走不能走,我要是放你走了那我就太不會為人了,無論如何你要留下來,陪我喝一杯酒。我也是很長時間沒有來姑媽家了。姑媽,快別說了,快去廚房忙吧,把飯整來我們一邊吃一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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