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上了飛機，與鄭縣長坐一排，鄭是貴田的常務副縣長。蔣建琪這次只帶了三個縣的人，會議主辦方就給這點名額。最初確定去的都是幾個縣長，行政處剛把機票購了，省委組織部突然來個通知，召開縣級領導班子換屆工作座談會，縣長都要參加。時間產生了碰撞，沒辦法，只好縣長留下，換常務副縣長去推介會。換票有難度，機場方面說已經上賬，只有另外購買，最后省政府辦公廳出面，才辦妥。

    除了貴山的李俊，貴田的鄭義，還有貴水的王曉輝，他不光是常務副縣長，還兼著縣委副書記，此情形與蔣建琪雷同，蔣建琪也兼著地委副書記。所以他能隨蔣同乘一輛車，進了機艙，蔣建琪的座位在第一排，王曉輝繼續陪同到前面，給空姐招手，等她走近，告訴她蔣的身份，要她一對一搞好服務，空姐點頭了回到后面入座。看到了這兩位，就伸出手來，先與鄭義握，又與李俊握，坐下后扭頭問李俊：“你代替張敬民參加推介會，是不是？”

    李俊道：“是不是代替我不清楚，我只曉得張縣長他要參加省里的一個片區座談會。”

    王曉輝說：“我告訴你吧，是縣級領導班子換屆座談會，我們是東片區，這個會點名要縣長參加，這是第一輪，還有第二輪，第二輪就要換成書記參加了。第一輪時間安排上不湊巧，與廣州這個推介會撞車了，所以就裁判換人了。為了改機票，行政處那幾伙子忙得屁滾尿流，你明白了吧。”

    “縣級換屆要開始啦？”李俊眨巴著眼問，想起自己到貴山來，一晃就是三年了。

    “事實上還有三個月，但組織工作要先行，該調整該調動的人員要考慮了。”王曉輝哂笑，李俊不光掛職副縣長，還兼著縣委常委，不過對這里面的事情，可以說是稀里糊涂，一知半解。“你們縣長馬運昌要到省委黨校去學習了，家里的事肯定委托給常務副縣長，以此類推，張敬民要參加座談會，你就來和我們一起去推介會了。”

    李俊疑惑著：“昨天我還和馬縣長在一起呢，咋沒得聽他說要去學習呀？”

    王曉輝笑道：“他呀，老油子一個，不會隨便對人張口就說這些。這種人我了解，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內心對自己下步的設想，早已展開了周密的設想。”

    旁邊鄭義忍不住插話：“設想啥？準備當書記？”

    李俊道：“這么可能，貴山有書記的呀。”

    王曉輝說：“龔祥興是兼職，地區政協工委副主任兼縣委書記，這是特例，不會長久的。”

    鄭義道：“去黨校學習，這就是跡象呀。”

    李俊眼睛睜大，想起了什么，正想講，空姐來到過道上，招呼全體乘客：請回到座位，把安全帶系好，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

    談話暫時停止。

    推介會時間安排緊迫，一個大會和若干小會交織，接連兩天不斷線，第一天蔣建琪在大會上有十分鐘講話，第二天三個副縣長在小會上作介紹，時間長一點，十五分鐘。第三天上午在附近游覽，中午會賓館休息，下午閉會。小睡一會后，王曉輝敲門進來，坐在椅子上等兩位起床，往床上丟了兩包上等香煙，五十元一包的。李俊不吸，撿起來要還給他，他說那就給鄭縣長。鄭義煙癮大，撕開錫皮，小指頭從煙盒屁股底下抵出兩支，給王曉輝一支，舉起火機，大拇指的指甲輕輕一掀，點燃王曉輝那支，再點自己嘴巴上這一支，香甜地吸了一口。

    王曉輝說：“你不抽煙，你的雙份工資怎么用？”

    李俊道：“我沒有雙工資，也不在縣里報銷任何費用。”

    王曉輝道：“是怎么個情況？老馬摳門？你不好要，我給他說。”

    李俊著急道：“不行不行，不要不要。馬縣長對我夠好的了。”

    鄭義嘆息道：“你這樣真是難得，我們縣里的掛職副縣長，除了雙份工資，出差費每月打足三十天，還有誤餐補助，電話費，交通費，加起來三份工資都綽綽有余。”

    王曉輝道：“我沒遇著他，遇著他的話，有他好看。你下來掛職鍍金，回去就要高升，政治上收獲就已經不小，經濟上還要那么貪心，你是拿縣里的干部當豬來吃。”

    鄭義道：“王縣長就不要管這閑事了，你一說他，他聯想到這兩天我和你在一起，就知道是我告密，那就有我的好看了。”

    王曉輝哼哼道：“我不在這幾天搞他，我另外尋找機會。你們也是，縣里本來就那么窮，還裝大方，這樣也滿足那樣也滿足。貴山比你們好得多，但是人家……”見李俊起身，即問，“要去哪里？”

    李俊是去衛生間。

    等李俊出來，王曉輝轉過話頭，問：“你們家里有消息來沒有？馬運昌走了嗎？”

    李俊搖頭說：“兩天都忙著開會，沒有聯系，不知道情況。”

    王曉輝道：“過兩天你回到縣里，肯定見不著他，已經到黨校了。”

    李俊想起來家里的很多事，由衷地道：“馬縣長去黨校了，張縣長在家里就夠忙的了。”

    鄭義問：“他去學習多久？”

    王曉輝道：“三個月，剛好與縣里領導班子換屆時間吻合，這下好了，老油子可以有充分的時間去設想下一步的事了。”

    縣級領導班子換屆，正好是王曉輝要發揮的內容，特別是李俊這樣的掛職干部，并不怎么明白，這恰好成為他宣講的對象。

    “距離換屆時間很近的這種時候，安排去學習，這不是隨便，而是一種經過考慮的安排，馬運昌在貴山縣的時間也不短了，起碼超過了五年，正副縣級一起算，就不止這么多，所以呀，該考慮調整了。是的，應該是這樣。他不會回來了。”

    李俊沒有說什么，鄭義卻很感興趣，問道：“我有點了解張敬民這個人，在扶貧工作研討會上，他的發言很受歡迎，把貴山的基本情況介紹得清清楚楚，現在在干什么，下一步想干什么，說得有條有理，這和那些只講空話套話的人就大不相同。我很欣賞他這種精神，我們感覺很一致，互相很談得來，我看他不光有才，而且很有實干精神，他還是正牌大學生，外地人，時代發展正需要這樣的干部，我想到讓他參加片區座談會，肯定既有這樣的考慮，要他接任縣長？”

    王曉輝道：“你想表達所謂的英雄所見略同這種思想？嘿嘿，我很理解你的想法，完全看穿你的心理活動，是的，當上常務副縣長，這就得等于朝縣長的位置比任何人都考得近，只有一步之遙了。不過我要警告你，補位意識可以有，千萬不要表現太著急，有句老話，叫欲速則不達。你要沉得住氣，因為據我考證，并不是所有的常務副縣長到時候都能順利上位，關鍵還的看你……怎么說呢？李俊他可能不懂，鄭義你就不能說是糊涂蟲了。”

    鄭義道：“我也是昏的呢，不知道要怎樣把握呢，王縣長指點一下？”

    王曉輝道：“我說的意思你還聽不明白，現在還只是座談會時期，只是征求一下縣長些對換屆工作有那些意見和建議，好在制定政策的時候考慮進去，現在還不到確定人選的時候。所以我提醒你，要有一定的心理準備，所謂一顆紅星兩種準備。”

    鄭義道：“看得出來，王縣長早就胸有成竹了。據我所知，你們貴水縣的縣長年紀好像很大，馬上就要退休了。”

    王曉輝道：“他退休不退休與我毫無干系，我呀，看在我們一起玩了這三天的面子上，我實話告訴你們吧，我根本就沒有要在貴水繼續干下去的想法。”

    鄭義道：“怎么？要調回地區？找到好部門啦？”

    “不，不不，我呀，還要在縣里，要是不在縣里干縣長干書記，那你回地區去又有什么用？”

    “那為什么不在想繼續在貴水？貴水哪點不好？”

    王曉輝并不直接回答鄭義，而是轉臉朝向李俊，問道：“哎，李縣長你分管工業，那我問你，那個港商投資項目，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李俊不想提及那個項目，那是陳長勇的專利，任何人不得過問的，但是王曉輝這樣熱心關注貴山，不好直接說出緣由，就他所了解的情況說了一下，土地已經征撥很長時間了，說是要成立現場指揮部，說是說，還沒有見文件。一大片土地一直空著，倒是有幾個離退休老同志在里面種了些植物。

    “這就好，有那么一大片土地捏在手里，不愁找不到買家。”王曉輝仰起頭心里算計了一下，“按現價算，值兩千萬。嘿嘿。”

    鄭義大驚：“多少畝土地？值這么多？”

    “現在的土地價格是多少，說心里沒個數？算一算不就知道啦。好啊，貴山這一票干得好，值得表揚。”

    李俊不知道王曉輝的話是什么意思，只感覺王曉輝似乎對貴山的事有點感興趣。突然想起來，盧躍進也是常務副縣長，卻不在這一次推介會，真是個遺憾，要不然，那偏坡村市場糾紛的事，就可以當面交談一下了。

    王曉輝正注視李俊，見他眼神猶豫，就問：“怎么啦？”

    李俊道：“我在想，貴土縣的盧縣長，這次沒有來，有點可惜。”

    “只有三個名額，他咋來？他要來了你兩個就得有一個退下。你？”

    李俊看看鄭義，笑道：“我正好有事要和他說呢。”

    “你不要和哪個說了，貴山的事，就和我一個人說，快點，說呀。”

    李俊就把牛市場商量著就發生突變的事說了。補充道：“我就想他要在這里的話，我們就可以推心置腹地商量一下了。”

    王曉輝起身，高舉雙臂，連同腰肢做了個伸展，五個指頭在空中抓撓，說：“早點說不就得了，事情不大嘛，我這就給他打個電話。”

    皮包里拿出一只手機來，是諾基亞手機，李俊眼珠子都鼓出來一半，這種款，在廳里，也只有廳長在用。

    電話打不通，王曉輝說：“嗯，機子剛買來，還沒有調試好。等我找個人看看，再打。”

    等他王曉輝出去，鄭義聲音打顫：“同是常務副縣長，差別就這么多啊，看看吧，也不知帶了多少錢出來，那手機要好幾千呢。”

    李俊不說話，心里想著王曉輝會不會只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打那個電話。再者，盧躍進接了王曉輝的電話后，會這么回答？談，還是不談？鄭義說的也是，王曉輝是貴水縣常務副縣長，還兼著縣委副書記，雙肩挑，這說明了什么？是工作真的需要，還是他個人能量大？

    王曉輝的能量有多大，貴山人很快就見識了，李俊回到縣里第三天，塘口區來電話了，說他們縣政府一位副縣長帶隊，要來貴山縣面上偏坡村牛市場的事。談話不過一小時，就承諾了，同意貴山縣政府代表與塘口區有關人員座談時提出的那個共贏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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