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賀國榮走上了秀美路,看著這條窄窄的,卻很干凈的水泥路,他在心里問自己,自己一直都沒有進這條小路,是不是因為大領導住里面?全城大街小巷他幾乎全部走到過了,漏下還沒來得及走到的,大概只有一些院落了。生活在這個座小城里,應該全面地了解它,描繪它,任何一個地方,新建的原有的,向陽的背陰的,有名的無名的,有變的沒有變的,都要走到。他從小就有這個癖好。不過今天總算走進來了。小路是從秀美路分叉出來的,此前若干次從秀美路分叉那里走過,總要扭頭往小路盡頭看一眼。
路也不算長,細心的程放研究過,用她的腳步丈量了,跨大步是九百八十步,折算下來也就六百來米,賀國榮下意識地數了一下,從分叉口走到這道門邊,四百六十步,屬于居中。舉手電筒照看,果然是雙開門。程放好事,縣里幾個大領導的家地段坐向面積內部設置裝潢裝飾她都清楚,賀國榮說她:“太寬了不好。”她說:“為人民群眾提供方便。”沒有她的介紹,賀國榮不會這么熟悉就走來了一半。
程放敦促賀國榮加快動作,數不清的次數了。她參加考察了陳長英,對賀國榮的考察情況也了解,什么都過了,就等馬縣長看完材料,作出決定了。她按耐不住,沖進家里來,揪住祝明霞說:“你家小賀的事,走到三岔路口了,決定權在他手里,他沒有告訴你?他在等什么?再拖下去,黃花菜就真涼了。你要好好拷問他,把他的榆木腦袋敲開,看看里面是不是豆腐渣。”
祝明霞說:“敲開看了,不是豆腐渣。”
他睜大眼睛:“那是什么?”
祝明霞說:“是潤滑油。流動著的。”
“嘻!”她伸手抓了一把。祝明霞讓得快,沒被抓住。她的腦門反而被祝明霞點了一下,白了一個小圓點。
祝明霞撲哧一笑:“皇帝不急太監急。他不比你小呢,就不要這樣喊了。”
“我就要喊,小賀,小賀小賀。”
“你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我就是酸,酸掉牙,我嫉妒你們兩個。沒有我,哪有你們的今天,幸福日子,恩恩愛愛,哼!”
“哪里呀,你忘記當初你是怎樣說的啦?瞎,一個爛工人……”
“我那是考驗你,你呀,狡猾得很,你當初沒有上我的當。”
“你讓我上當?你喜歡這樣一個爛工人?”
“喜歡喜歡就喜歡,礙你哪點啦?是你那顆心吧,讓我摸摸那顆心現在跳得有多快?一百八十?”埋頭就望祝明霞懷里鉆。
兩人就打鬧在一塊。剛好賀國榮回來了,問:“這是怎么啦?”
“不關你事,快點走開。”程放大聲吼道。
賀國榮一看到那陣勢,兩個人衣履混亂,頭發披散,太不雅觀,趕緊鉆進廚房,系了圍腰就炒菜。祝明霞先回來,用電飯鍋悶好了米飯。聞著芳香,程放就要走,祝明霞指著她:“你趕走,以后就不要來了。”程放擠弄眼睛:“看你是真心留我,我就賞你個臉。”
她翻看了小遠馳的作業,本子干凈,字體方正,看得的出祝明霞的付出,真為她兩口子高興。視線移開,旁邊有一摞稿子,不是小遠馳的作業了,是一篇稿子,標題是《鄉鎮漫記》,她抓在手里,一口氣看完,寫的是榮鎮。
等賀國榮出來,程放就迫不及待和他討論起來,說:“我剛參加工作就在榮鎮,我在那里呆了整三年,我就沒有產生你的那種感受,那高高矮矮的田園,那喧鬧的農家小院,小河上的蜻蜓點水,楊柳枝條里穿行的燕雀,你到底是怎么看到的?你去了好多次?”
賀國榮擺開小桌子,說:“就兩次,夏天一次,秋天一次。”
她說:“按你的觀察力,你要是春天再去,說不定又有收獲。”
賀國榮說:“春夏秋冬都寫,那就多了,好文章不一定字多。”
她說:“夏秋兩季,你就寫得這樣精彩,吸引人,連我這個老榮鎮人看了都覺得新奇,還想再去,你怎么回事?”
賀國榮搖頭:“怎么回事?喜歡呀,不喜歡的事,就沒有感覺。”
“哎,”她進一步問,“你把它寄到哪里去啦?”
“不寄刊物雜志,”祝明霞一手端兩個盤子,一手拿三個碗,示意賀國榮去去電飯鍋,這邊代替說了,“是省廣播電臺選上了,要在專欄里播出。”
“專欄?哪天播出?”程放道,“快說,我好等著聽。”閉上了眼睛作出欣賞的樣子。
祝明霞道:“還沒定呢。”
程放驚異:“沒定?咋回事啊?”
賀國榮掀開電飯鍋蓋,一邊添飯,一邊淡淡地說:“要找領導簽字。”
“簽字?為什么?”她看著賀國榮。
賀國榮微笑,給她連個添了飯,又遞筷子,說:“估計是對鎮里面一些真實情況進行審查。”
“那有啥?那些情況我都知道的,快點拿去簽字呀。”
“要求找縣里主要領導簽字。”
“書記?縣長?”
“都可以。”
“那書記調了,只好找縣長了?”
三個人吃起飯來,見他兩口子都悶著,程放放不下稿子的事:“是不是不熟悉?我帶你去……”
“知道你有這個能力,但是,還是算了吧,”祝明霞往她碗里夾菜,說,“現在這個時候,你說,組織上正在考察他,這時候怎么好去找領導呢?進去了,一問,你來找誰呀,一時緊張,就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她嘴里包了飯:“粉(什)么?”把飯咽下去,“你說誤會?縣長誤會你們?”
“誰知道他心里會怎么想?這個時候……”
她揚起筷子頭:“我要是縣長呀,我就這樣想,這小子有出息,文章寫得好,今后有用到得著的地方,他的問題,這次該給他解決了。”
“問題,這幾是問題啰。所以,真不是時候。”
“那就不播啦?稿子白寫啦?要知道這篇稿子播了,給好多不熟悉榮鎮的人聽了,就會向往,那是一種多么快活的感覺呀。”
祝明霞說:“吃飯吃飯,不要光說話,菜都涼了。”
程放干放下碗,筷子敲打碗邊:“哎呀,你們兩口子真是,你們干嘛要把自己往黑處推呢?你完全是在做光明正大的事,一點雜念都不應該有啊。你進去了,直接就說,縣長:‘我有一篇稿子,省廣播電臺選中了,馬上要安排播出,請你審閱稿子,看是不是有這么一個地方,里面的事物真不真實。請你審閱后簽上屬實兩個字。’你就這樣,干干凈凈,其它任何問題不涉及,站在那里,挺直腰桿,不要東張西望,把東西遞過去了,或者放在桌面上了,轉身就走,頂多為了禮貌,給他鞠個躬而已。”
“這么簡單?”
“是你們自己想復雜了。”
他兩口子真是般配,一起都在玩黑處想,縣長看到了稿子,知道有才的人擋不住,擋過火了會出麻煩,也不應該。程放每天都想一下這件事,一想就搖頭。
賀國榮還在猶豫,兩口子還在為難,這時省里又來電話催了,說“要不要給你們縣領導打個電話?簽個字就這么難?”
省里面催,程放又不依不饒。終于促成了這次行動。
賀國榮舉起手電,找到了門鈴,伸出一個指頭去摁,還沒有摁上,一個聲音從地下冒出來,嚇他一跳,手就在空中停住。
“它是啞的。”聲音重復了一遍。
在手電筒光里,賀國榮看見了一個人,一個蹲著的男人,
“你是誰?在這里干什么?”他后退了一步。
那人緩慢地站起來,說:“我來找縣長。看見有個人走來了,高興了一下,以為等到了。可是走近來了,是一個人,一邊走路,一邊晃著電筒,心就冷了半截,不是的。”
“你找縣長有事?那你為什么不摁電鈴?”
“摁了,它是啞的。”
“我幫你摁。”賀國榮摁了,“它是好的呀。”
“它不吭聲嘛。”
“你聽,有聲音的。”他耳朵貼近,又叫那人也聽。那人學他耳朵貼近門板,聽了說:“聲音太小了。”
“里面還有一個院子,鈴聲在家里響,我們聽了就很小聲,但是在家里,一定是很清楚的。”
“嗯。”那人感到有了希望,就站直了,真面對著門。
兩個人站在門口等了一小會,沒有人來開門,兩只耳朵同時貼上去,也沒聽到有什么動靜。
賀國榮疑問:“是不是沒在家?”
那人說了:“可能是這樣了,人家告訴我,縣長家門鈴要摁三次,摁一次,心里數六十下,再摁,又數六十下,三次,就是一百八十下。我看你也是摁了三次。六次了,是真的沒有人在家了,走哪里去了呢?這時候睡死了不可能,時間還早。”
賀國榮聽他這話,吃了一驚,趕緊退了兩步說:“走吧,縣長不在家,我們改天再來吧。”他轉身走幾步,感覺那人沒有動,就想回頭看看怎么回事。那人有蹲下了,說:“你們城里的人有家,我一個鄉下人,能夠到哪里去呢?我還有一籠雞呢。”
“雞?”手電筒光照著了角落一個籠子,布罩罩著,電筒光驚擾了里面的活物,小范圍地騷動了幾下。
賀國榮想,這就很不容易了,從鄉下帶一籠雞進城,則要花費多大的功夫呀。站下來問他是哪里的。回答是長箐。長箐離縣城足有八十里,那他這一路一定是很艱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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